20 Mission 12 (2)
未至于穿着長袖入睡。但面前的亞特穿着長袖寬松的衣服,連睡覺也害怕被他人知道自己的傷口,脖頸處亦因為散熱不能而滲出一層汗水。淺紅色的嘴唇緊咬着,雪白的鎖骨蒙着水分,看起來如同有種白玉般剔透的錯覺。奈斯望着,慢慢地咽下口水。
“其實我也沒你想象中那麽遲鈍吧。”
也許他真的被幸福沖昏了頭腦,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亞特的不妥,但也未至于蠢到能被這種蹩腳的逞強所蒙蔽。
“抱歉……讓你擔心了。”低下了頭,亞特連看也不敢看奈斯的眼睛。
“抱歉抱歉,你好像經常把這個詞挂在嘴邊呢。”對于這種過分謙遜的态度,慣于打直球的他只覺得不爽。
“我是應該道歉的。從各種方面來說……”
頭,低得更深了。話裏頭,也仿佛生出許多藕斷絲連。他知道這會是怎樣的發展。每到夜深人靜,黑暗來臨之時,亞特就會被扯到某個徘徊的輪回邊際,或許在夢裏,仍在播送着曾由自己飾演的過氣劇情,重複一次又一次的停止與重啓。
但對于此刻來說,率先要做的并不是試圖窺看亞特的內心。
皺了眉頭,奈斯無奈地低聲嘆氣,“哈……別說了,還是先看看傷口怎樣吧。”
“那個……我自己就行了……”夜裏響起的聲音柔軟低弱,逃避的眼神就好像害怕他會傷害自己那樣,連肩膀縮起來的樣子也好像受驚的白色貓咪。
毫不抑制自己的腦內幻想,奈斯繼續說道,“左手給右手上藥,還包繃帶,怎麽想都很別扭吧?”
“可是藥的話……”亞特也很想用上燙傷專用的藥,可晚上的那趟超市之旅,因為自己的死要面子和奈斯的大條神經,燙傷用藥并沒有買到。真要沉默委屈,一管白晃晃的藥膏就在眼前晃來晃去,仿佛用玩具挑逗貓咪一樣,亞特的雙眼瞬間有了神,表情也震驚得可愛。
“你怎麽會?!”
奈斯笑笑,“我還是沒這麽糟糕的吧。”從超市回來後,他又偷偷跑了一趟藥店,買到燙傷膏,藏在亞特的床邊。
看着奈斯得意的笑,亞特既感動又歉意,不知該做怎樣的表情,愣在了那裏,呆呆地看少年雙眼。奈斯溫柔地笑,爬近了亞特,捉住那為自己烤包子而弄傷的手。
“也許會有點痛,要忍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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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被捉住的手腕處是區別于自己的灼熱體溫,除了默默應允之外,悸動和心酸之聲,好怕被他聽到。
解開他自己給自己包的繃帶,重新消毒,上藥,再用幹淨的繃帶包好。一切做好之後,奈斯滿意地擦擦鼻頭,“好了,弄好了。明天再叫雷修過來看看吧。”
亞特動動右手臂,繃帶的松緊度适中,并沒有過多的不适感。
“沒想到奈斯綁繃帶還挺熟練的……”
“是嗎?從小我總是沒留意到自己受傷了,所以久而久之,就熟練起來了吧。而且去醫院也很浪費錢~”
藥膏擦好了,綁帶也綁好了。接下來只要注意不要碰水和換藥,能做的事也就到此完畢。然而,一個仿佛從未考慮過的問題浮了上來。
“但是……這個要多久才能好呢?”
“呃,可能要一個多月吧?燙傷比較麻煩啊。”
“……一個月多。意想不到的久啊……”
“受傷的話是這樣的啦。”
奈斯無所謂地答道。但就在答完的下一刻,他便似乎發現了亞特的不妥。
那些提問,絕對不只是單純的盼望傷口快點好。
“總覺得……很久沒有受傷過了。”摸着手臂上的繃帶,亞特的聲音朦朦胧胧,如沉湎于夢中,飄飄忽忽,如染上了毒瘾,“慢慢等待治愈的過程也……以前,總是眨眼間就治愈了。雖然那種痛苦簡直不是人能夠忍受的,可是真的很快……”
瞬間撕裂又重組的劇痛,來得快亦消失得快。
奈斯驚得一把捉住亞特的手臂,沖他沉聲低喊,“可是很痛,不是嗎?那樣的,絕對要比等待慢慢治愈要痛得多了吧!即使很快就會治愈,可是那一瞬間的痛苦記憶,肯定會留下更大的傷口,而且更加難以治愈……”越說,話語便越如有言靈之力那樣,讓痛楚蔓延到自己身上。一瞬之間,他甚至有了放開亞特的想法,那些痛楚和黑暗,實在太過可怕。
“雖然是這樣,就像是詛咒一樣……”如用漂亮的糖衣包裹毒品,一旦品嘗便會泥足深陷。亞特低聲念着,就像盲目的信教徒一樣,抱着他的黑色十字架,即使被荊棘刺得遍體鱗傷,亦不願遠離。“但這就是最後……這個詛咒,是Skill最後留給我最後的東西……”
亞特的低吟如一點火星,頃刻點燃了他的怒火。捉住亞特的雙肩,他不住奮力搖晃,嘶聲呼喊,“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他的想法到底是什麽嗎?!他想你活下去,跟普通人一樣活下去!而不是濫用他給你的能力,去不停地傷害自己!作為Skill的哥哥,你應該帶着他的願望,代替他活下去才對!”
“代替他、活下去?”機械重複他的話語,亞特雙目失神,嘴角扯動滿帶嘲諷意味的微笑,“這個使命,似乎由奈斯你來完成比較适合……”
驚怔或震撼,或許于這一剎那,在亞特說出應由他來代替Skill活下去的時候,他感受到的更多是心寒或疲憊。再不纖細如他也深知這代表什麽,他不願意去想,一旦亞特眼裏所見的再不是自己,那他該怎麽辦,該何去何從。所以,他并不會那麽好心,任由他人無心的刀刃去刺穿自己。
“這是什麽意思?”刻意用提醒與稍帶愠怒的語氣,他用力捏緊亞特的肩膀,字字句句說得清楚,說得确鑿,“以前你說過的,不會把我當成Skill看待,你記得的吧?Skill已經不在了,他已經——”
“我知道的——!!”
在他的刀刃刺穿對方之前,他才發覺,原來對方早已知道,這一切其實只是做戲,是夢,是自己可笑的癡心妄想。
“我知道的,奈斯……”嘶啞的聲線,夾帶哽咽的味道,握緊了拳頭,這個事實,不需要他人來強調。“所以,別來提醒我。就算他的心髒仍然跳動,但我知道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任何的親人。”璀紫色的瞳孔閃動一點可憐的光,像在編寫着神奇的幻想,繪畫着绮麗的童話,“我有時也會想,也許從一開始我就跟大家一樣孤身一人的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悲恸了……可是……可是……”
重複的轉折詞,昭示着這個殘酷的現實,名為“Art”的童話繪本,其實盡是黑色與紅色的水蠟色彩。他的城堡與圍牆,正因為手臂上的傷和痛流血而動搖摧毀。
淚水滑落他白皙的臉頰,漸漸浸濕他的臉龐,哭聲與話聲混淆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
“果然還是不行……就算經歷過悲劇、痛楚,和厄難,我還是……希望他誕生在這個世上,出現在我的身邊……一瞬也好,只要再多一眼……我想再見到他,我的弟弟……我唯一的親人……Skill……”
亞特濡濕晶瑩的淚眼,那近在眼前的悲憐與祈願,就在他寂靜的心底泛起圈圈漣漪。在那落針般短暫的瞬間,若是他開口應答,用柔和的表情,說道“我就在這裏”的話,也許會無比安撫到亞特的心。但他的感情,一定會墜落到一個無可挽回的結局吧。
所以,假如亞特知道這是事實的話。他不會留情,将那藉由那刻跳動心髒生存的一線妄想與希冀都親手扼殺。
“很痛嗎,亞特。”他不再猶疑,伸手觸摸亞特手臂上的傷口,以低沉的聲音蠱惑,“那才是真正的痛哦。一點一點的,慢慢的,雖然會痛,時間非常漫長,可這不正是一個人要經歷的過程嗎?”
入迷地望着亞特浸濕的雙眼,璀璨的水光如鑽石一般,迷離的神情叫人生憐。那雙眼,只要望着他一個就夠了。
刻意用力,捏痛亞特的傷口,那刺痛的表情,也是如此地精彩。
“我并不讨厭等待痊愈的時候哦。”抿起一個笑容,他撫摸着亞特刺痛的地方,“大家都會關心我,粗重的活不會讓我做,請我吃各種東西……我覺得,人就算自私一點也行的……”
深深看去那對紫眸,少年不容許對方逃避,蔚藍的瞳色如天空般包容與窺看一切,籠罩得無處可逃。“所以說,亞特。你不需要一個人忍受的,告訴我吧,就像剛才那樣,把你離開時候的那些事情,告訴我……”
奈斯的注視讓亞特不得不去面對,即使眼神逃開,也會被奈斯捉回來。
“不行,奈斯,不行……”小聲如貓兒的求饒,就叫奈斯頓時心軟。
“為什麽啊,亞特……告訴我的話,你也會輕松一點的……”捉住亞特兩條手臂,他的臉好近好近,只要他願意,下一刻就能夠把亞特擁入懷間。
“不行!很痛,很痛……”然而他有他的執着,亞特亦有無論如何都不能退讓的原則,“那些事,那些記憶,只需我一個人承受。告訴你的話,你一定也會被痛楚所支配的……”同樣捉緊了奈斯,亞特擡起眸來,那瞳中的感情,是親情抑或是其他,“我變成怎樣都沒所謂,但是奈斯,只有你,只有讓你受到傷害,這一點,我無法忍受……”
那對缱绻的眼睛,那如愛戀般的發言,如何不叫人心動,不叫人誤會。奈斯覺得自己也想哭,恨為什麽如此眷戀這個人。
“話是這麽說着,可是确實讓我受着傷害呢……”
他的心髒,每一個細胞,正被對方甜蜜地傷害着。
“奈斯……?”
可是,亞特不會知道的吧。那句話,對他來講到底有多痛心。但只要知道,亞特看着的是自己就好了,他只是他,不是別人,更不是一個只用來泵血的心髒。
藏好這一切想法,他展顏而笑,伸手抹去亞特眼角湧出的淚。
“不要哭了。看到你哭的話,我可是會心痛的啊……”
“唔…………”不知為何,看到奈斯的笑,一行淚就是落了下來,連亞特自己也覺得莫名。就好像奈斯不是真心笑那樣,讓他受傷了的自己,更覺得心痛。
但就在來得及考慮之前,少年的笑容已愈發溫柔。
“你真的是魚呢……”說着你我才能聽懂的情話,奈斯低頭輕吻了亞特的嘴唇,嘗到淚水苦澀的味道。
亞特也頓時忘了剛才所想,臉頰一紅小聲嘟囔,“魚什麽的……”
“好了好了~再不睡覺的話紫就要過來罵街咯~~”歡樂地說着,奈斯趁機關了燈摟着亞特倒到床上,不理亞特的微弱掙紮蓋好被子,心滿意足地在亞特身上磨蹭尋找适合的睡姿。亞特無可奈何,只能避着自己受傷的手臂,由奈斯把自己當成抱枕。
“晚安哦。”
“晚安……”
縱使有過不安,仍有太多的淩亂沒有處理。看着面對面的奈斯睡臉,感受二人相擁的溫暖體溫,亞特也不禁舒開眉頭,柔笑睡去。
等到一切都靜下來,身旁人呼吸平穩,睡顏安然。
少年偷偷睜開雙眼,接着微弱的夜光,細看對方的臉,每一寸細小的輪廓。
“奈斯……奈斯……”
一聲聲的呼喚,能夠喚進夢中,驅趕夢靥,讓你的夢境出現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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