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神火在裏面爆炸的同時，鐵筒晃動着，結果石頭彈丸打偏，飛出了山崖，掉到下面不見了。

小夥子爬起來，驚魂未定，路也不會走了，自己險些把自己絆倒。這引起了人們的一陣哄笑。

不過，他雖然被吓了一跳，但是身體上的确沒有任何傷痕，人們開始放下心，又有幾個年輕人走上來，表示要試一試。

這一次情況就又好一些，發射出的彈丸的準确度依然很差，但射擊的人卻不那麽害怕了，有的人為了逞強，故意裝作非常鎮定，等回到人群裏還說“這真的沒什麽，太簡單了！”

最後，想嘗試新武器的人越來越多，三個鐵筒後面都擠滿了人，山谷裏響徹轟隆隆的爆炸聲。

最初害怕的感覺在慢慢消失，人們又開始談笑起來，紛紛講述自己在射擊時的感受，贊揚那些勇敢的人，嘲笑那些不敢嘗試的膽小鬼。

他們覺得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竟然漸漸動聽了。

他們現在有了這麽有力的武器，可以很方便的打獵，不過更多的人在想用新武器和荒銀人作戰。

這是浦昂人帶給他們的幸運，人們心裏又燃起了回到家鄉的希望的火焰，而現在這個希望已經變得不那麽渺茫了。爆炸聲繼續響着，在大家聽來，就像是歌唱那麽好聽。

紀锴陽站在一邊，和霍江佑、寧堅成一起。他沒有去嘗試一下，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他喜歡看到自己部落的人那麽喜悅地的樣子。

就因為這三個黑黝黝的鐵筒，人們似乎一下子就變了，人人眼裏都是新鮮的、美好的，仿佛是一個個被點着的包裹着神火的果殼，在地上快樂的蹦來蹦去。

他握住霍江佑的手，在隆隆的聲音裏大聲叫着：“謝謝你！”

“啊？你說什麽？！”

“我說：謝謝你！”

“哦！沒什麽，沒什麽！我該做的！”

霍江佑抓着頭發，高興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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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的注意力都放在武器那裏，沒人注意他們兩個。霍江佑突然感到很激動，他湊到紀锴陽耳邊，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愛你。”

“你說一切什麽？我沒聽清。”

“一切為了你。因為我愛你……”

“什麽？你為什麽不大聲點兒。”

“我愛你……”

這句話湮沒在持續的爆炸聲和歡呼聲裏面。沒關系，霍江佑想。紀锴陽會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的，沒關系，他有的是時間。在這個大地上，一切都像平緩的河水一樣，緩慢但确實地流淌着。

實驗新武器都是男人們的事，婦女有很多人來圍觀，卻沒有人真敢來試試。

不過，紀锴陽突然發現從人群裏走進來一個女人，是蕭玉，她正向着紀锴陽走過來。

“怎麽？你也想來試試？”紀锴陽笑着問她。

“不……”蕭玉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大聲地喊起來，“停止吧！別再實驗了！讓他們停下吧！以後還有時間，但是現在停下吧！”

紀锴陽吃了一驚，臉色變得陰沉起來。在這個快樂的時候，蕭玉突然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掃興了。

“你怎麽了？”他問。

“沒怎麽……你要知道——！”她提高了聲調，話語卻在正中央停住了，接着聲音又低了下去，“我求求你，已經不早了，讓他們停下吧。”

“為什麽？你看看他們，多興奮，多高興，我為什麽要阻攔他們？你是怎麽了。”

蕭玉搖搖頭，表情突然很痛苦。她看着紀锴陽的眼睛裏是哀求的神色。

“出了什麽事？為什麽你突然要提這個要求？”

“我……紀锴陽，你聽我的，阻止他們，一定要這麽做！這是為了你！”

紀锴陽一下子握住蕭玉的手，盯着她。

“為了我？你怎麽這麽說。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說出來！我命令你說出來！”

蕭玉咬着嘴唇，她想把手從紀锴陽手裏抽出來，掙紮了一會兒，但是什麽用也沒有。

“紀锴陽……”她說，“你還記得你有妻子嗎？”

“……杜淩嬌？提她幹什麽？”

“她要生産了！提早了很多天！你們的爆炸聲驚吓了她！她現在很痛苦，很可能會死去！讓他們停下吧！杜淩嬌畢竟是你的妻子。”

紀锴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在強大意志力的逼迫下，那本已經張開的嘴角又緊緊地、冷酷地閉上了。

他冷冷地盯着蕭玉，說，“她生孩子是她自己的事情，那孩子跟我又沒有任何關系。我不能因為她就停止部落最重要的事情……”

“啪”的一聲，蕭玉一巴掌打在紀锴陽的臉頰上，迅速生成一個紅印子。

雖然聲音并不響，但這個耳光卻有驚人的效果，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不再走動，不再歡呼，不再談笑，武器也不再發射，就像是時間突然被停住了一樣，所有的人都要麽張着嘴、要麽用手捂着嘴巴，一個個眼睛瞪得快要從眼眶裏出來了，看着紀锴陽和蕭玉。

那兩個人眼睛裏冒着火，互相盯着對方。

紀锴陽走進山洞時，覺得裏面亂成了一團。

為了保持溫度，幾堆篝火正猛烈燃燒着，發出巨大的熱量；火上燒着幾大罐子水，沸騰着、冒着熱氣；地面上還擺着很多溫水盆。

火和水一起使洞穴裏變得像夏季雷雨來臨前一樣氣悶，幾個女人在火光的映照下急匆匆地來回走着，手裏都拿着水盆、濕布。

除了潮濕的空氣外，紀锴陽還聞到了一種特殊的氣味，血和羊水的氣味。

他顫抖了一下，繼續向洞穴深處走去。

杜淩嬌正躺在厚厚的幹草和粗布上，全身□□，雙腿分開。

蕭玉的母親辛楠正在給她擦拭身上的汗水，觀察她的情況，并努力安慰她。

在杜淩嬌左右兩邊各有一位年長的女性，她們分別抓住她的胳膊，防止她亂動。

紀锴陽走過來的時候，杜淩嬌正經歷又一次陣痛。她的身體拱起來，臉漲得通紅，喉嚨裏咝咝地吸着氣。幾秒鐘後，她全身松弛，臉龐再次被汗水浸透。

蕭玉按住紀锴陽的手臂，讓他留在那兒。

她慢慢走過去，蹲在杜淩嬌身邊，抓住她的手，撫摸着浮腫的手指，輕輕地、仿佛若無其事地說道，“我把他帶來了。”

“啊……”杜淩嬌發出一聲嘆息，腦袋轉來轉去。

“他在哪兒？為什麽我看不到他？”

蕭玉向紀锴陽招招手，這時他才敢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讓自己出現在杜淩嬌的視線之內。

兩個人的眼睛裏同時湧動着悔恨、期待、痛苦等等只有一個人既面臨絕望又充滿希望的時候才有的感情。

紀锴陽跪下來，取代了一位婦女的位置。

他抓住杜淩嬌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嘴唇動了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別說啦。”杜淩嬌首先開口，“別說啦。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眼睛向上望着紀锴陽，眼角流出淚水來，但神情卻很高興。

“……你什麽不告訴我呢？”紀锴陽輕輕地說，“如果你早告訴我那些事，怎麽也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如果她早些告訴他，痛苦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而到了最後關頭，還是蕭玉把一切說了出來。

紀锴陽一直以為杜淩嬌僅僅是個貪婪淺薄的女人，也因此他根本感受不到杜淩嬌對他的深深的愛意，甚至于他以為那些愛情的表示不過是一個充滿欲望的女人對自己的嘲弄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經在為了成為繼承人而取神火的時候遇到過危險，更不知道那個偷聽到衛宇博和連旭的談話、然後将秘密告訴蕭玉的人正是杜淩嬌；他也不知道當他拒絕了杜淩嬌的時候她曾經哭了整整一晚。

她一直在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幫助他，把從連旭他們那裏聽來的消息悄悄告訴密友辛楠和蕭玉。

但她從來沒有把這些事說出來，從來都沒有，做那些事情只是出于對他的愛。

“要是早告訴我該多好……”紀锴陽說。

他現在開始明白以前杜淩嬌看着自己的那種奇妙的眼神了。

那時他以為那眼神裏面只有未滿足的欲望，可現在，他明白那其實是愛憐和悲傷所引起的激情。

“呵……”她勉強笑出來，憐愛地看着他，“我沒有資格說出來，我是一個卑鄙、下賤的女人，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你太純淨了，我不能因為自己而玷污了你……”

紀锴陽咬着嘴唇。

他明白：從現在起，他不可能再恨她、抛棄她，因為她為自己做了那麽多。

如果現在她死了，悔恨将伴随他一生，他将記住她一輩子。

她的死是因為他，是他的忘恩負義害死了她。

杜淩嬌不怕死亡，她寧願用死亡來換取套在紀锴陽身上的枷鎖。

可是即使這樣，他也不可能恨她。

紀锴陽把杜淩嬌的手蒙到自己眼睛上，嘴裏嘶啞地說，“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杜淩嬌臉上慢慢浮現出微弱的笑容，那笑容雖然疲憊，卻安詳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