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寡居日子難
寧州, 報恩寺
“大師, 最近我老是夢到我兒,他神色凄然, 孤苦伶仃, 他對我說他在地下太冷,太孤單,忍受不了。”
一位穿着素重衣裳的婦人坐在蒲團上,對面前閉目撚佛珠的老和尚傾訴道。她的旁邊還站着一個老嬷嬷, 看婦人的目光帶着心疼。
這是報恩寺的禪房, 平日裏可與向佛之人講佛法解禪意的地方。
報恩寺乃寧州香火較為旺盛的寺廟, 也比較大, 達官貴人一向喜歡來這裏聽得道高僧講禪解夢,據說比較靈驗, 給人以豁然開朗之感。
“大少爺離世即将三載,三載之後,往故之人與生者之間牽絆會慢慢消失, 直至轉世投胎再無牽挂。”
老和尚沒有睜開眼睛, 只是淡淡地說。
那婦人聞言面露不舍, 卻又疑惑道:“那他這是為何, 可是不願意投胎轉世?”
老和尚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卻是睜開了眼睛,說:“怕是執念未了, 不願離去。”
“啊!”婦人面露震驚, 心中擂鼓, 嗫嗫無語,她手中的帕子攪在一起,似心中混亂。
“老衲曾見過一位老婦,其夫病魔纏身五載後離世,因放不下老妻,他一直不肯投胎為人,三載祭日将近,他便托夢給老妻,日日傾訴其思念之情。魂魄逗留人間本就有背世間規則,三年之後若再不肯離去,便會化為孤魂野鬼,難以投胎,更甚至執念深入作厲,替自己達成所願。”
說到這裏,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那後來怎麽樣了,大師?”婦人急急詢問,眼中焦慮顯露,緊盯着老和尚似要一個究竟。
老和尚眉間微皺,面有不忍,輕嘆一聲道:“老婦人心念其夫,不忍其孤苦寒冷于地下,于祭日那晚躺于棺材之內自閉而去,與其夫共去投胎。”
婦人聽聞與此,手忽然一松,帕子便掉落地上。
“夫人。”老嬷嬷連忙蹲下身将帕子撿了起來,擔心地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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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回過了神,下意識地撫住胸口,輕聲問道:“大師,可有其他法子讓他投胎去嗎?”
“執念太深,入妄,若化解不了,便只能請得道高僧超度他。”老和尚慢慢道。
婦人眼前一亮,看着他,“那麽您……”
老和尚不等婦人說完,便搖了搖頭,“老衲雖刻苦修行,可還未成就這等功力,這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京城護國寺禪師有這個實力了。”
那燃起的希望頓時暗淡了下來,京城貴人雲集,季家在寧州或許能被當回事,可在京城誰又能看得起他們?
“人鬼殊途,老衲不便論其對與錯,不過皆為自己所選。只是老衲不解,大少爺生前曾與老衲談論一席,其豁達開闊,看透生死,令人心生敬佩。生平所願未有少夫人一生平安,壽終正寝,不知道為何又生出這般執念而來?”
季夫人離開報恩寺之前,最終還是沒有給老和尚一個答案,因為她說不出口。
“夫人……”周嬷嬷攙扶着她踉跄離開,心中不免擔憂。
當她坐上馬車,往季家而去的時候,才紅着眼睛憤恨地說:“為什麽,我兒是瞎了眼睛沒看清楚,直到死去到了天上才明白自己的傻呀!”
周嬷嬷聽着心裏難受,握緊她的手問:“那該怎麽辦,總是大少爺要緊,不然連三少爺也……”
季夫人靠着馬車廂裏不說話,但眼神卻漸漸冷了。
“少夫人,今日天氣好,您別總在屋子裏悶着,不如去院子裏坐坐。”
丁香端着一盞茶走進屋子,對坐在榻上的女子說。
她一身素,頭上只有一根木制簪子,做工粗糙,不過似長時間撫摸,已經光滑圓潤。她身上首飾全無,只有腰間挂了一個淡色荷包,臉上也未着脂粉,卻是在孝中。
然而就是如此,也是恬靜安然,一片美好。
她捧着一本書正打發時間,卻被丫鬟丁香一把抽了去,“少夫人,今日夫人出去了,您放心,我們就在院子裏,不去哪兒,不會讓夫人挑着錯的。”
陸欣于是側過臉,看着窗外,還不炎熱的陽光照進來,的确舒服。
“也好,你去将院門關上,再将藥鋤和水壺找出來,我們給院子裏的草藥除草灑水,已經很久沒搭理它們了。”
“是。”丁香将茶放在陸欣的手邊,接着便去找工具。
陸欣走出房門,伸手遮住眼睛,嘴角微微翹起,心情也随之變好。
丁香服侍着她換了一身輕便窄袖的孝衣,又将長直的頭發束起來,主仆倆一同去了院子裏開辟出來的一小塊藥田。
說起這片藥田,還是大少爺季傳宗在的時候開辟出來的。他身體不能動,不過為了讓妻子不無聊,便命人栽了些草藥幼苗過來,夫妻倆人,陸欣在田裏澆水除草,大少爺就坐在輪椅上看着,兩人有說有笑,打發日子。
陸欣擡起頭,下意識地往田邊看去,卻沒有那熟悉的輪椅在,這個習慣她一直沒有改。
“少夫人,怎麽了?”
丁香是大少爺身邊的丫鬟,自小長在這裏,陸欣嫁進來後大少爺就讓她服侍陸欣。陸欣性子好,人溫柔,很快主仆便相處良好,等大少爺去後也是如此。
“沒什麽。”陸欣垂下眼睛,認真地鋤起一顆雜草。
“丁香姐!丁香姐!”忽然一個小厮跑了進來,着急地對丁香喊着。
“魂叫什麽,沒看見少夫人在!”丁香插起來,怒道。
這時這個小厮才看到直起腰的陸欣,連忙垂下頭問好,“見過少夫人。”
“三七,怎麽這麽慌張?”陸欣問。
“三少爺來了!”
“什麽!”丁香頓時一驚,連忙看陸欣說,“少夫人,您趕緊進去吧,奴婢不叫您,千萬別出來。”又怒道,“三少爺也太不講究了,這可是他哥哥的院子,住着寡居的嫂子,怎麽可以随意進來!”
三七嘆了一聲,無奈道:“小姑奶奶,要是大少爺還在,三少爺就不會來了呀!”
陸欣抿了抿嘴,掩去眼底的憤怒,說:“我進去了,丁香,你要小心。”
陸欣三步并做兩步地回了屋子,将門緊緊地關上,接着轉到窗前,往院子裏看。
只見三少爺季傳宇帶着小厮笑眯眯地走進來,丁香很勇敢地上前去福了福,道:“三少爺,您怎麽來了?有什麽事打發丫鬟小厮過來說一聲便是了,您親自來不太好。”
季傳宇生地高長,長得也不賴,一把折扇在手,的确給人以風流倜傥之感。然而他眼神輕佻,笑容浮色,不免有些猥瑣,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有什麽好不好的,我大哥生前就說過,他的院子,我想來便來,他都歡迎。”說着眼神便開始打轉,不過沒找到人,就飄向了正屋。
陸瑾趕緊從窗戶後矮下身,臉色非常難看。
大少爺在的時候,自然可以來,可是他不在了,就一個寡嫂,瓜田李下,根本不該來!
丁香憤懑,低下頭卻不敢表露出來。
“我大嫂呢?聽說母親罰她禁足了,唉,多大的事兒,母親也真是的,我安慰安慰她。”說着便要繞過丁香朝正屋而去。
三七和丁香趕緊攔住了他,丁香道:“三少爺,您應該知道夫人為何懲罰少夫人,您若是再來找她,少夫人的日子就更難過,她已經很慘了,求您看在大少爺的面上放過她吧。”
季傳宇通往正屋的路都被攔住了,他不免惱火起來,冷笑道:“好大膽的奴才,将來季家我當家,就不怕沒有好果子吃?母親罰她跟我有什麽關系,我不過關心嫂嫂而已,你們走開,我要去大哥書房拿本書,這你們難道也要攔着?”
“那就等您當家再說吧。”丁香梗起脖子,三七也沒有退讓,氣地季傳宇擡起手來。
陸欣看的心裏着急,她緊緊地捏住拳頭沒有沖出去,她知道此刻她要是出去,後果更加不堪設想。
“三少爺,大少爺可是在天上看着呢。”丁香盯着季傳宇的眼睛,冰冷地說。
不知是大少爺的餘威還存,還是因為其他,最終季傳宇的手慢慢放下來,他只是透過丁香和三七盯着正屋緊閉的門,低聲說:“行,就看你能躲我到什麽時候。”
說完,人就走了。
待季傳宇的身影消失,丁香身體一軟,三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才沒倒下來,“丁香姐,你沒事吧?”
“沒事。”丁香撫着怦怦亂跳的心站直了身體,跟三七一起往正屋走去。
陸欣開了門,将她攙進來,又倒了一杯水給她,只見丁香一把握住陸欣的手,掉下眼淚來:“少夫人,您可怎麽辦?大少爺怎麽就丢下您一人呢!”
陸欣頓時怔然,灑了茶水。
這梧桐苑裏本來奴仆是最多的,大少爺得太爺喜愛,大老爺器重,就是因為那要命的身體才沒當重任。可他除了妻子陸欣,也沒有其他妾室,等人一走,奴仆便都被散去,只留下丁香和三七,一個丫鬟一個小厮,主仆關起門來過日子倒也不錯。
可是陸欣生的好,不說多豔麗,可就是耐看,越看越好看。而季傳宇生性風流,其妻貌美也管不住他放蕩的心,見着美人就邁不動腿,非得弄回家玩玩才罷休,欺男霸女說的就是這種人,他房裏多姿多彩的小妾最多,可依舊不夠。
之前有季傳宗壓着沒敢生出心思來,等陸欣穿上孝衣,就一眼吸引住了他,這下便抓耳撓腮想法子弄人,弄得陸欣苦不堪言。
季家奴仆成群,到處都是眼睛,哪怕陸欣盡量避着他,也禁不住季傳宇三天兩頭借着各種名義來找她,甚至陸欣為了讓他忌憚,常常去婆母身邊伺候也歇不了他的心思,反而讓他借着給母親請安的名頭光明正大來找她。
時間久了,一次兩次,誰都知道三少爺的念頭,而原本同情陸欣的也慢慢變了。
流言蜚語最能害人,更何況毫無依靠的陸欣呢,再加上別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瀾,這原本被逼迫的大少夫人變成了不守婦道,耐不住寂寞勾搭小叔子的浪□□子。
這其中的艱難苦楚只有陸欣自己才體會的到,哪怕當初發現新郎換了一人也沒有這般令人絕望。
她說:“大不了我就随他去吧。”
丁香捂着嘴嗚嗚哭起來,她搖頭道:“不是這樣的,大少爺讓您好好活着,他定會保佑您的。”
梧桐苑裏發生了什麽事,外頭的人不知道。
可是三少爺大搖大擺地走進裏面,過了會兒才出來,這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
這其中做了什麽,人都有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等大夫人回來,聽到耳朵裏已是不堪入目。
眼見着季傳宗的祭日就要到了,大夫人原本不願興起的念頭壓不下去,當夜她找了丈夫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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