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人性自私矣

陽江匪患已除, 貨船們又可以放心大膽地從陽江而過, 陸瑾為了快點到寧州,也選擇了走水路。

三五天之後, 他終于到了寧州碼頭。

早晨船慢慢靠岸, 從江州到寧州的人還真不少,大家興奮地往邊上看,有個孩子指着旁邊的大船問道:“爹,你看, 這艘船和那艘船上都有一朵相同的花呢!”

“那是木棉花, 季家的家徽, 這兩艘船都是季家的。”有見識的人解釋說。

陸瑾心裏一動, 忍不住問道:“季家在寧州很有名吧?”

“那可不,回春堂遍布大江南北, 就是京城也有分堂,東家就是季家。特別是寧州,大夫基本都是季家出來的, 他們心腸好, 窮苦人家看病都不要錢, 很受愛戴呀。”

陸瑾含笑着點頭。

這時, 船工喊道:“靠船啦——”

人們紛紛從船艙裏出來,依次上了碼頭。

“陸大夫,不如先去客棧休整一下, 天色還早, 等用了午飯, 再去拜訪不遲。”宋槐建議道。

陸瑾點頭,“也好。”如今這風塵仆仆的模樣,的确不易做客。

季家大宅非常好找,随便問個人都知道在哪兒,陸瑾他們便在附近找了間客棧,樓下直接可以用飯。

“陸大夫不如待會兒寫張拜帖,先送過去,看看季家反應。”宋桐如是說,大戶人家講究一些便是如此。

陸瑾在京城一直呆到十二歲,對這些規矩還是知道的。于是飯後,宋槐找了筆墨紙張來,陸瑾寫了一份拜帖。

“季家的人都不認識,按照規矩,我應當先去拜見季家太爺,其次再見二房老爺和夫人……”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了頓,接着将拜帖撕了,重新寫一遍,然後道,“其次再見長房老爺和夫人吧,我既然已經知道姐姐嫁給了誰,也沒必要裝聾作啞,看他們糊弄我。”

宋桐接過去說:“這樣也好,顯得陸大夫有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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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早上,季大夫人将丈夫給留了下來商量。

“簡直是妖言惑衆,傳宗都走了快三年了,你怎麽忽然生出這種心思來,誰給你出的主意,太歹毒!”

季老爺聽了妻子的話,眉頭深深皺起,看大夫人的目光非常不贊同。

大夫人聽到這最後一句,立刻臉色一變,本還好商好量的,接着就紅起了眼睛,說:“你日日留宿在桂香苑裏,豈能知道我整宿整宿做惡夢,夢裏傳宗一遍一遍地告訴我他冷,他孤單,他恨……你知道他恨誰嗎?”

“誰?”

大夫人深呼吸一口氣,抖着嘴說:“傳宇。”

季老爺這下也變了神色,緊緊地盯着大夫人的眼睛,說:“你最好不要騙我,傳宇可是你唯一的兒子,傳宗親弟弟。”

大夫人眼淚馬上掉了下來,她拿起帕子拭了拭,啞着聲音道:“我難道不知輕重?她剛來的時候,服侍傳宗盡心盡力,傳宗喜她,我也感激她。傳宗臨走前還放心不下,非得讓我答應好好照顧她,難道我會對我最心疼的兒子食言?我沒有女兒,前兩年你也看得到,我是把她當親女兒疼的,衣服首飾我都已經備好,就等着她出了孝。可是你看看,傳宗看錯了人,我也看錯了,三年不到的時間,她就耐不住寂寞了!勾引的還是小叔子,她也不怕天打雷劈,要知道傳宗就在天上看着她呀!”

大夫人越說越激動,忍着眼淚憤憤地說:“是,剛嫁過來的時候沒告訴她就将新郎換成了傳宗,是我們對不住她,可除了這個哪樣虧待她了?還是大家小姐,就是沒了男人活不了的蕩婦!我也真恨我自己,當初做什麽要懇請爹将她嫁給傳宗,就是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兒也比她守規矩。”

這種話說出來還有什麽意思,季老爺本就不贊同這樣換新郎,季太爺更是一口拒絕,要不是大夫人苦苦哀求,季傳宗那時病入膏肓,眼看着不行了,兩人也不會同意拿陸欣沖喜。事實證明,沖喜還成功了,季傳宗又活了四年。

季老爺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這個主意你怎麽想出來的?”

“昨日我去了報恩寺,見了慧明大師,讓他為我解夢,他說傳宗已經入了執念,若不讓他得償所願,便無法入輪回,成為孤魂野鬼不說,還會成為厲鬼,那時候傳宇可怎麽辦,那是你唯一的繼承人呀……”

後面的話無需多說,季老爺明白。

只是古時候雖然封建,但光憑一個老和尚這樣說辭就相信,這也不是當家多年的季老爺作風。然而大夫人有一句話卻是說對了,季傳宇是唯一的繼承人,這要是傳揚出去,季家怎麽還會考慮讓他當家?

季太爺頭一個便不會同意。嫡系這脈可不僅僅季傳宗,季傳宇,二房那兩個孩子還好好的呀!

“讓我考慮考慮。”季老爺說。

陸欣來季家七年,她是怎麽樣的品格,季傳宇又是什麽德行,這夫妻倆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自家孩子再不堪,錯的總是別人,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沒有陸欣,季傳宇就該死心了吧?

“還有爹那裏,他對陸老爺子一直有愧疚,怕不會答應這件事。”季老爺提醒道。

大夫人已經收起了眼淚,捏着帕子拭着嘴角,也掩去了她嘴邊的冷笑,說:“爹總是向着自家人的,要不然傳宗還在的時候每年派去江州的人怎麽都攔下來了呢,傳宗到死都以為他那小舅子還在惱他,不肯認這個姐夫。”

至于那邊來的書信又是誰截下的,大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季老爺。

原來妻子什麽都知道,季老爺也就不說話了,之後他離開了季宅打理家業。

宋桐帶着名帖敲開了季家大門,門房上下打量他一眼,便問道:“你找誰?”

宋桐道:“我家太爺乃季老爺子故友,我家小姐又嫁入貴府多年,家人甚為挂念,今日少爺途徑寧州,便想來探望,拜帖送上,還請代為傳達季老爺子,多謝。”

門房看他衣着整潔,衣料上乘,言行舉止皆大家出身,便堆起了笑容回道:“不知貴府是……”

“京城陸家。”

這又是哪一房的姻親?沒聽說哪位少爺的岳家姓陸呀?幾位夫人娘家也對不上,京城來的……門房不禁疑惑起來,擡頭看宋桐,只見後者雖臉上帶笑,但神色較淡,仔細瞧還有一股倨傲之氣在裏頭,似乎在說季家要不是姻親,也不屑于來此。

京城多達官貴人,門房便不敢小瞧,他來的還不算久,心道想必是古早就有的親戚,于是便小心道:“這位大哥,真是不巧,我家太爺不在家中,須得過些日子才回來,不知貴府少爺探望的是哪一位夫人,我去禀告一聲。”

宋桐道:“那就通禀貴府當家老爺和大夫人吧。”

“明白了,不知貴府少爺如今落腳何處,待老爺夫人示下小的便立刻來請。”

“就在一條街後的常來客棧,天字一號房,陸少爺。”

“是,是。”

宋桐說完就離開了。

陸瑾聽完宋桐的話,忍不住失笑道:“京城陸家是有,可惜不是我家了。”

宋槐說:“陸大夫,不是,少爺又何必妄自菲薄,您有這醫術在,指不定什麽時候又能重振門楣了呢?”

宋桐也點了點頭,況且就他家大人這護短的性子,遲早的事。

現在無事,陸瑾便打算去買些禮品,雖然季家什麽都不缺,但空手而去顯然是不能的,而且這禮還不能輕,算算手頭上的銀子,足夠置辦一份體面的見禮。

季家門房則将此事告知了管家,他心裏還挺美的,就等着誇獎,可沒想到管家看了這份拜帖,臉色頓時一變,問他:“人呢?”那神情可不像高興的樣子。

門房被唬了一跳,結巴了一下說:“走,走了,說是在……在常來客棧等消息。”

管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快步向內院走去。

今日大老爺季容被大夫人特地将他留下,說要緊的事商量。

大管家在這季府裏那麽多年,耳目衆多,內院發生了什麽幾乎逃不過他的眼睛,且他最會揣摩當家人的意思,是以多少明白大夫人要跟老爺商量的事情。可如今忽然出現了大少夫人的弟弟來,這就微妙了。

大夫人說定了事情,心情稍稍放晴,然而等聽到管家的話,這立馬又陰沉了下來,“他說要見誰?”

“老爺和夫人。”

“你沒聽錯?”且不論陸瑾是怎麽離開江州,就算他來了,找的不應該是二房嗎?還是說他已經知道了?

“門房的老劉确實這麽說的,這裏還有一張拜帖。”

大夫人接過名帖看了看,這上面寫的更清楚,除了慰問季老太爺以外,圍繞的都是長房,只字未提二房。

大夫人問道:“他人現在在哪兒?”

管家說:“常來客棧,天字一號房,等着老爺和夫人召見。”

大夫人沉默了下來,手指沿着這張名帖來回,眼神沉沉的不知道在考慮什麽。

“夫人,可要見那陸瑾?”管家小心地問。

大夫人看他一眼,接着将名帖擱在旁邊的小幾上,淡淡地說:“京城陸家?”

管家點了點頭。

“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誰不知道那陸家七年前聖旨一裁沒了。”

這其中的嘲諷之意,管家是明白了,于是便道:“夫人忙,便讓他多等幾日吧。”

大夫人端着茶微微一笑,接着再看他說:“把嘴巴封緊了,可別讓梧桐苑裏的那個知道。”

“曉得。”

看着管家離開,大夫人忽然眉頭一皺,叫住了他,吩咐道:“你派人去江州看看,他究竟是怎麽出來的,發生了什麽事。”

管家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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