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別離訴離別
“二姐, 我明日便走了。”陸瑾坐在桌前忽然說。
陸欣正背對着陸瑾給他封裝藥茶, 聞言手下一頓,一息之後動作才流暢了起來,回身揚起笑容道:“也是, 你現在得英國公看重, 的确不能停留太久, 阿瑤也在等你,還是早點回去吧……”說着說着她垂下了頭, 取出帕子輕輕摁了摁眼角。
話雖這麽說,可七年來姐弟才相見,然而滿打滿算不過三日, 話都未說幾句, 陸瑾就又要走了,這一走, 不知又是何時才能再次見面, 陸欣滿滿的都是舍不得。
陸瑾也是同樣, 他握住陸欣的手,深深嘆了一口氣說:“姐, 跟你說句貼心的話, 季家……并不好相與, 昨天我看到季傳宇看你的眼神了,惡心又下作, 如果我有能力, 實在不想将你留在這裏, 面對他的虎視眈眈。”
陸瑾的話讓陸欣的臉色頓時發白,她咬了咬唇,接着苦笑道:“不瞞你,自從你姐夫走了以後,他就生出了那種心思,如今我能躲就躲着他,盡量不出這個院子。”
果然,陸瑾呵呵一聲冷笑,“明明作惡的是他,卻讓你躲起來,這就是大戶人家的規矩。”
那還能怎麽辦?大夫人的承諾陸欣并不相信,可是她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也不想讓陸瑾為難,于是安慰道:“你昨日願意将那種傳神的醫術給季家,我知道,是你跟他們之間做了交易,換我的安寧,想必今後他們不會再讓三少爺亂來了。”
但願如此吧,陸瑾并不相信季家的品格,只是他的手術吸引季家,送到他身邊學手術的也必定是季家重視的人,在這三年的時間,陸欣總是安全的。
至于三年以後,或許陸瑾已經不是現在的陸瑾了,更有能力庇護到陸欣,甚至将她帶出來。
想到這裏,陸瑾便看向陸欣,鄭重地說:“二姐,弟弟再說一句發自肺腑的話,如果季家欺負你,你不想再呆在這裏的時候,一定、務必、絕對要告訴我,天南地北,再多困難弟弟都會想辦法讓你脫離苦海,你可明白?”
陸欣被陸瑾的嚴肅給怔了怔,接着心底溢上了一股暖流,将心酸痛苦統統沖刷殆盡。
“阿瑾……”眼淚是再也忍不住,順着臉頰緩緩而下。
“姐,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像三姐那樣什麽苦什麽痛都咽進肚子裏,說着是為我好,不想讓我擔心,可是在事後當我發現梁言怎樣變本加厲地打她,甚至讓她死的時候,可知道我有多心痛多悔恨!”
陸瑾再回想起那一刻,那股沖動,憤怒,絕望依舊牢牢記在心裏,不能平靜。
陸欣被陸瑾眼中的痛苦給吓住了,連忙點頭,“我知道了。”接着又心疼起來,她不知道陸瑾為了讓陸瑤跟梁言離開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只是看陸瑾這個模樣便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是認真的,姐姐,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
近三年來,陸欣從來沒有在此刻那麽清晰地認識到,她在這個世上還是有牽挂的,還有人那麽關心愛護她,是以将來再多的困苦,再大的磨難她都有信念堅持着走下來。
“我會好好的。”陸欣說。
陸瑾得了保證,心裏稍稍安定下來,于是道:“姐,在離開之前,我想給姐夫上炷香。”
上香意味着便要開祠堂,陸瑾雖是外姓人,不過是姻親,表示對季傳宗的尊敬,這個要求,季老爺同意了。
時間便安排在第二日一早。
而當晚,大夫人卻做了噩夢,這個夢裏的季傳宗叫得更加凄慘,凍得簡直渾身發抖,眼中對季傳宇的恨意仿佛能滴出血來,也更加孤獨寂寥,深幽思念看向了梧桐苑的方向……
“娘,你幫幫我,一定要幫幫我,我不甘心,不甘心吶……”
“傳宗,傳宗!”大夫人帶着夢靥醒了過來,她渾身汗濕,睜大着眼睛,額頭的汗珠順着兩鬓緩緩落下。
周嬷嬷匆匆忙忙地從隔壁間跑了進來,甚至還來不及将衣裳穿整齊,她看見大夫人散亂發髻,臉白如紙,一臉驚懼的模樣,頓時吓了一跳,連忙跑過去将大夫人抱在懷裏,安慰道:“夫人,您是做噩夢了,別怕,周嬷嬷在呢,周嬷嬷在呢……”
她溫柔地低喃着,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慢慢地讓緊張到差點窒息的大夫人安定了下來。
周嬷嬷擡頭望了望窗外,天依舊黑着。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衣服被用力扯住了,那麽使勁,吓了她一跳。她低下頭,看到大夫人泛白的手指,只聽到大夫人幽幽地說:“我兒在怪我,他在怪我,他又給我托夢了……”
這個兒子說的便是季傳宗,周嬷嬷心中一顫,她低聲問:“大少爺他知道了?”
“嗯,老爺因為那瘍醫之術不肯再答應那件事,傳宗他不甘心,嗚嗚……”大夫人伏在被子上哭了起來。
周嬷嬷嘆了一聲說:“舅少爺的瘍醫術的确了得,若是季家學會了,何愁在杏林之中不能揚名立萬,老爺……也是顧全大局。”
說的就是這個理,昨日之後大夫人再也沒跟季老爺提過這件事,她非常清楚陸瑾的楊醫術對季家的吸引,只要好好養着陸欣,就能唾手可得,季老爺怎麽會算不出這筆劃算的買賣。
可是她的傳宗怎麽辦,傳宇怎麽辦?
就陸欣這個攪和家裏的妖精,只要……
大夫人眼神陰郁,周嬷嬷低聲勸慰道:“夫人,少夫人與大少爺一向恩愛情深,若是那日她自己想不開,我們也沒法子呀,您說是不是?”
大夫人聽聞微微一愣,看向周嬷嬷,周嬷嬷起身摸到了桌邊,給她倒了一杯水,說:“夫人,大少爺不在了,您就只有三少爺,他若是出事,您可怎麽辦呀?雖說對不起少夫人,可是她這樣孤單單地活着也沒甚意思,可不是?”
這話已是攤開來了講,大夫人沒有否認,陸欣究竟是不是勾人妖精,她心裏清楚,只是兒子和媳婦有所取舍罷了,一廂情願地将所有的罪過推給了陸欣,要讓自己良心過得去而已。
“舅少爺畢竟是去京城裏,天高皇帝遠,他給英國公辦事豈能随便回來?之前七年都能糊弄過去,再糊弄個幾年,也不是沒法子。況且,就算知道了,那又如何,難不成英國公還會替他出頭?這郁郁而終的寡婦本就多得是,說不清楚的。”
周嬷嬷一邊說着,大夫人一邊點頭。
“老爺雖說不會答應,可他定也不會反駁夫人,他只有兩個嫡子,大少爺去了,三少爺若是不成器,這家主之位也輪不到庶子呀。太爺的身子還健朗着,想必更傾向于二房的兩位嫡出少爺。這為他人做嫁衣之事,老爺豈會願意?”
大夫人已經聽進去了,說到最後她點了點頭,似下定了決心,“你說得對,單單傳宇迷戀上她就可以讓老爺下手了。”
第二日,季家祠堂開了。
季傳宗是季家嫡長子,若不是早逝,就是季家家主,是以他的排位還算靠中間一些。
管家拈了三根香,點燃,陸瑾恭敬地接過,向季傳宗的排位三拜。
心道:陸瑾感恩姐夫您對姐姐的照顧,今後她一人在季家,還請在天有靈保佑她,過得順遂安康,陸瑾一生感激。
拜完,将香交給管家,插入了季傳宗排位前的香爐上。
陸欣依依不舍地一直将陸瑾送到大門口,這才停了腳步。
“姐,昨日說的話,可千萬不要忘了。”陸瑾再三囑咐道。
陸欣紅着眼睛點頭,“我都記着。”
這個時候,宋桐和宋槐已經到了季家門口,他們雇了一輛馬車,對陸瑾說:“陸大夫,差不多到時間了。”
來時坐船,回去依舊,這時辰得把握好。
陸瑾回頭看着陸欣,是真放心不下,他忽然想起什麽,摸了摸自己衣袋,接着轉身看到宋槐手上的包袱說:“我之前向大人借了一百兩,不知道放哪兒了……”
宋桐于是從懷裏掏出一沓銀票,遞給陸瑾,“都給您換成小面額的了。”
“多謝。”陸瑾接過銀票,轉身走到陸欣跟前,放到她的手裏說:“弟弟暫時沒什麽本事,手上沒留下多少銀子,姐,這些你先拿着,大戶人家裏要打點的時候多,你看着用吧。”
陸欣握着銀票,簡直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感動地一塌糊塗,她想還回去,可是剛說了兩個字,陸瑾便不高興了,于是只能交給丁香讓她收起來。
只是笑道:“你姐夫給我留下不少銀子,我是真的不缺,不過弟弟的心意我不好推了,那麽姐姐這邊也準備了些,你不能推辭。”
說着看向丁香,丁香懷裏抱着一個包袱,上前交給陸瑾,“舅少爺,這是少夫人的心意,您可得收好了。”
陸瑾抽了抽嘴角,順嘴的說辭咽了回去。
“裏頭不僅有給你的,也有給阿瑤的,還有兩本醫書,都是你姐夫做了注解,他說若有機會見到你,一定好好跟你探讨,我不過償了他的心願,正好,你現在也是個大夫,應該是能用上的。”
“我現在真的很想見見姐夫。”陸瑾說。
“我也想見他。”陸欣輕聲道。
“我走了,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弟弟再來看你。”
陸瑾上了馬車,陸欣随着往前走了兩步,目光一直追随着馬車遠去的影子,直到看不見才在丁香的提醒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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