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有人心愧疚
陸瑾的馬車剛離開不久, 便有一輛帶着季家家徽的馬車到達門口, 一個青年從車上走下來,奇怪地問:“家裏有客人嗎?”
再一看,沒想到深居淺出的陸欣也在門口, 便趕緊見禮, “大嫂。”
陸欣含笑着點頭, 微微欠身,“四叔。”
季傳明每次見到陸欣都有些不自然, 因為季太爺與陸太爺說定的原本是他,前去接親的也是他,若沒有大夫人橫插一腳,這會兒陸欣就是他媳婦。
是以他對陸欣除了一份歉意以外, 還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裏頭, 讓他不敢太靠近。對于曾經常去的梧桐苑,後來踏足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潛意識裏他在避嫌。
不過這次偶遇避免不了, 未免太過刻意,他寒暄了幾句道:“大嫂是在送客嗎?”
陸欣應了一聲, “家弟前日來訪。”
哦,陸家人, 那一定知道了換親的事,李傳明一臉尴尬。
陸欣笑了笑說:“四叔風塵仆仆歸來, 還未去見過二夫人和四弟妹吧, 你且去, 我先走了。”
兩人本無瓜葛,有何話可說,陸欣轉身便帶着丁香走向後院。
“大嫂慢走。”
季傳明看着她的背影,深深籲了一口氣後,才對身後的小厮擺擺手,“走,去見母親,把禮物帶上,特別是那一箱,小心些。”
随行小厮點頭哈腰笑得一臉谄媚,“小的明白,這是少爺特地給少夫人帶的,少夫人看到一定歡喜。”
季傳明笑了笑,往二房院子走去。
到了晚間,只見四少夫人正舉着一只翠綠欲滴的玉镯子在燈光下仔細地看着,眯着眼睛一臉滿意。聽見後面傳來的腳步聲,她嗔了一眼道:“出去那麽久,總算還記得家裏頭的黃臉婆呀。”
季傳明腆着臉湊上去笑道:“夫人辛苦操持家裏,為夫時時記在心上,哪裏敢忘,這镯子一看就知道配夫人,于是為夫就從客商那裏死皮賴臉地讨來了,夫人可還喜歡?”
四少夫人眼裏帶笑,輕輕嗯了一聲。
季傳明佯裝放心地長舒一口氣,那誇張的表情動作惹得四少夫人咯咯笑起來。
夫妻兩人嬉笑打鬧了好一陣子才消停。
“對了,有件事問一下,大嫂的娘家弟弟來了?”季傳明抱着妻子随口問道。
只見四少夫人橫了他一眼,“問這幹嘛?”那表情分明在說季傳明心裏藏鬼,“難不成你還放不下?跟那位一樣也想……”
“唉唉唉,你想哪兒去了。”季傳明哭笑不得地說,見夫人變了臉色,連忙告饒道,“真不是,你一人為夫都應付不過來,哪兒還有工夫想旁人呀!”
四少夫人哼了一聲沒說話,季傳明說:“還不是因為大哥,他去世之前找過我讓我關照些大嫂。”
“他幹嘛找你?”四少夫人叫道。
“還能為什麽,大嫂怎麽嫁給大哥的,你肯定知道,所以這……我不是心中有愧嘛,雖然說大哥大嫂後來感情好,可畢竟大嫂還是守了寡,其實大嫂在這個宅子裏,自有大伯母照顧,也用不着我,只是今日回來剛好看到大嫂的娘家弟弟來,這才過問了一句而已。”
季傳明經常出去看藥材,常年不在家,有些事情他都不清楚,內宅之事就更不能過問了,只能拜托妻子偶爾打聽一下。
還有說到那位,他又問:“三哥難道還偷偷纏着大嫂不放嗎?這人怎麽回事,二嫂也很漂亮,屋裏頭小妾一堆,怎麽就盯着梧桐苑了。”
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更何況那還是哥哥的老婆,不講究的人更圖新鮮難癢,四少夫人同情陸欣,也同情三少夫人,只是慶幸自己的丈夫不會胡來。
她嗤笑道:“什麽偷偷,根本就是明着來,季家我都不知道還有誰不曉得他的心思,一旦大伯的祭日過了,我看大嫂的日子更難過。”
“不行,我得說說他去。”季傳明站起來,卻被四少夫人拉住了,她埋怨說,“這大晚上的你去哪兒找他,花樓嗎?我可不許你去。”
季傳明聽媳婦的于是坐下來,然而還是不滿道:“大伯父和大伯母怎麽都不說說他,大哥去了,三哥不是該擔起責任來嗎?”
四少夫人聞言輕蔑地一笑,忽然想到今日婆母跟自己說的話,她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告訴丈夫。
季傳明什麽都好,做事認真,感情專一,就是有些直來直去,愣頭青一樣,她都不曉得季家上下長滿心眼兒,怎麽到他這裏就沒了呢。只是夫妻同心,四少夫人知道陸欣是季傳明的一個心結,若是将來發現她瞞着不告訴他,定會遭到埋怨,進而損傷夫妻情分。
相比起婆母說的那些利害關系,四少夫人更在意與季傳明的感情,于是她說:“有件事我剛剛知道,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關于大嫂,你要聽嗎?”
季傳明點頭,“聽。”
于是四少夫人湊近季傳明的耳朵輕聲告知,只是她越說季傳明的臉色就越難看,到最後蒼白起來,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抖着嘴唇半晌問:“這是瘋了嗎?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你小聲一些!”四少夫人低斥道,“我都說了只是偶然得知,沒确認是不是真的。”看季傳明閉了嘴,她又放低了聲音,補了一句,“不過應該不會空穴來風。”
季傳明站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打圈圈,他忽然走到妻子面前,不解地問:“你說,大哥生前待大嫂多好,我每年出去,他總是讓我稍些小玩意兒回來逗大嫂開心,江州的消息我也給他打探來不少了吧,只是後來被爺爺發現這才停止。他去世之前逮着人說放心不下大嫂,讓人好好照顧她,怎麽會……怎麽會想着讓大嫂下去陪他?”
“大伯母連着做惡夢。”四少夫人說。
“無稽之談!子不語怪力亂神,咱還是做大夫的呢,信這些救什麽人?”
四少夫人自然也是不信的,不過她想到的是另外一層意思,接着看向丈夫。
季傳明看着她的表情,便知還有其他,于是問:“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你覺得我都知道了,大伯父會不知道嗎?可是據我所知他沒有阻止。”
“為,為什麽……”季傳明幹巴巴地說。
“為了三少爺。”
季傳明瞬間閉上了嘴巴,他也是從這個大宅裏長大的,有些事情一點就通。
“怎麽都這樣……欺負大哥不在了,大嫂孤身一人求助無門嗎?本是三哥的錯,卻讓大嫂背着罪惡……”他有些意興闌珊,接着又搖了搖頭,“這是不對的,草菅人命的事情怎麽能做,況且大嫂為大哥守節,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季家不該這麽對她。”
說着說着,季傳明的眼神堅定下來。四少夫人一看見他這個模樣,頓時有了扶額的沖動,她就知道這人做事沖動不計後果,于是在季傳明還沒走到門口的時候便喝止了他,“你給我站住,你又要去幹什麽?”
“評理去!”
“找誰評理?”四少夫人坐得端正,冷冷地看着他,“大伯父?大伯母?還是三伯?”
“我……我……”季傳明吭哧吭哧了半天沒了下文,臉都漲紅了,“爹和娘那邊總……”
“這就是娘告訴我的,讓我不要告訴你。”四少夫人不客氣地說。
季傳明瞪了瞪眼睛,“為什麽?”
“為了二伯。這事兒若是成了,大房那邊的把柄就有了,眼看三伯是不可能繼承家業,怎麽會阻止?大伯母以為她做的幹淨沒人知道,大伯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以糊弄過去,卻不明白早在大伯去了之後,爹和娘就已經存了念頭,就等着他們的錯誤。”
這為了争奪家業爾虞我詐的事情,四少夫人是真不想讓季傳明知道,可是人都要長大的,她覺得自己的丈夫應該明白。
“所以大嫂就成了犧牲品了?”季傳明跌坐在椅子上,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四少夫人看得心疼,她上前安慰道:“你先別着急,我都說了,這都是聽來的,并不确認,或許只是一個念頭呢。”
季傳明搖了搖頭,“不會的,他們做得出來的,就是篤定大嫂沒了也沒人過問。”
忽然四少夫人笑了笑,問:“你想幫她?”
“當然。”季傳明說着忽然擡起頭看向四夫人,驚喜道,“好夫人,你是不是有什麽辦法?”
四少夫人說:“大嫂也不算是沒人過問,她娘家弟弟不是剛走嗎?”
“那也不過是個殺豬的,能幹啥?”季傳明洩氣道。
“殺什麽豬?”四少夫人愣了愣,“人家可是英國公門下的醫官,一手瘍醫之術能将瀕死之人救回來,連大伯父都垂涎那手醫術呢!”
這下反倒是季傳明愣住了,他吭哧吭哧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什麽時候的事?”
“這我哪知道,反正那名帖上就是這麽寫的,大伯父也沒否認,總之,這是真的就是了。”四少夫人皺眉道,“你還要不要聽?”
“聽聽聽!”
“他臨走之前聽說本是用了這瘍醫術換了大嫂安寧才放心走的,只是他不知道大伯母已經存了這個心思。”
“所以他還是很在乎大嫂的對嗎?連這種不外傳的醫術也白白給了季家?”
四少夫人點了點頭,“應是錯不了,那天家宴都是大房的人,我們這邊沒去。”
“所以連人家的絕學都要來了,還要他姐姐的命,這……”季傳明簡直描述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他的臉很燙,似乎無顏見人,“我都要為我姓季感到慚愧。”
四少夫人乍然聽聞這些心裏滿滿都是厭惡,回春堂的堂上還挂着醫者仁心的牌匾,四個大字遙遙醒目,老百姓們誇贊着季家慈悲為懷,卻不知道都是虛于表面,內裏肮髒,為了利益,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所以她分外珍惜丈夫的那顆善良之心,她說:“如果你要幫她,那麽就做幾件事情。第一,确認這件事是不是真的,方法我待會兒告訴你。如果是真的,那麽第二步,想辦法告訴大嫂,這件事我來辦……”
“為什麽告訴大嫂?”季傳明不明白,“告訴她,她将來怎麽在季家生活,怎麽面對大伯母她們?”
四少夫人深吸一口氣,看着季傳明鄭重地說:“一定要告訴她,這件事情只有她才能選擇,若是她願意随大哥去呢,那我們做的又算什麽呢?”
季傳明點點頭。
四少夫人繼續說,“她也不想活了,那麽我們什麽都不必做,如果她還想活着,我們便想辦法通知陸瑾,看看這位英國公門下的有沒有辦法救出他姐姐!”
“要是他救不出呢?”季傳明問。
四少夫人暗下眼睛,搖了搖頭,“那便沒辦法了,至少這樣一鬧,大嫂不會在祭日那日出事,命暫時能夠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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