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驚駭知真相

梧桐苑本是有小廚房的, 不過如今就主仆二人, 這廚房于是拆了, 兩人的飯食現在從大廚房而來。

近午時,丁香照例去大廚房提陸欣的午飯, 不過今日卻是奇怪, 這飯菜一直沒有備好。眼看着其他房裏的丫鬟一個個拎着自家主子的食盒離開, 丁香不免有些疑惑。

季家守孝的如今就陸欣一個, 她的飯食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全素, 廚房管事在這件事上不會怠慢陸欣,都是早早地準備好,丁香到了就能提走。

難不成發生了什麽?丁香正胡思亂想的時候, 廚房管事嬷嬷終于來了,她手裏提着的就是梧桐苑慣用的食盒。

“丁香姑娘等急了吧, 真是對不住, 四少夫人找我有點事,給絆住了。”

說着她便将食盒交給丁香, 又笑道, “讓大少夫人慢慢吃,今日的素包子裏料都是不同的, 香着呢, 若是大少夫人吃得好, 姑娘就再來取呀。”

管事嬷嬷笑得和藹可親, 丁香總覺得有些怪異, 季家裏對陸欣懷有惡念的人太多,她不得不小心一些,于是便也寒暄道:“還是嬷嬷想着我們家少夫人,多謝您啦,時辰不早,我就先走啦。”

丁香回到梧桐苑,陸欣便問:“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丁香搖了搖頭,打開食盒,将飯菜一一擺開的同時,又将管事嬷嬷的話說了,當她把那盤包子放到陸欣面前的時候,主仆倆一同看向它。

陸欣蹙眉伸手取了一個包子,掰開,丁香湊過來看,裏頭散發着淡淡的菜香,聞着味道就知道很好吃。

陸欣想了想,目光落在剩下的三個包子上,接着又一一掰開,直到最後一個她發現了一張折疊成小塊的紙條。

主仆倆彼此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心中油然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少夫人……”

陸欣打開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傳宗祭日,其妻随祭,開棺椁,合葬。

上面的意思直白地讓陸欣瞬間退去了臉上所有的血色,驚駭地滞了呼吸,怔怔地仿佛如一尊雕像。

丁香看見陸欣的模樣,心裏不安,連連追問:“少夫人,這上面寫了什麽,您怎麽……”

丁香話未說完,就見紙條從陸欣微微顫抖的指縫間落下,她趕緊取過來一看,頓時驚呼了一聲,“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少夫人!”

陸欣手指抖動地越來越厲害,連帶着整個人都開始顫起來,她嘴唇微動,最終她閉上眼睛擡起手捂住自己的臉。

“少夫人,這定是有人作弄您,不是真的,絕對不會是真的!”丁香臉色慌張,哆嗦着安慰,“舅少爺不是剛來過了嘛,他都跟老爺說好了,怎麽可能還會傷害您!”

可是陸瑾已經走了,京城太遠,他自己的命運都還是一個未知數,如何管的到她?

陸欣搖了搖頭,卻突然聽到細細的哭聲,她擡眼一看,發現安慰着她的丁香在抽泣,顯然也将她吓住了,于是奇跡般地陸欣反而平靜了下來。

她再次拿起那張紙,仔細地看着,然後問:“管事嬷嬷究竟是怎麽說的,你一字一句地告訴我。”

丁香用帕子擦幹了眼淚,回想着描述當時的場景。

“四少夫人……”陸欣跟她并沒有太多的接觸,因為季傳明跟她有段錯緣,是以陸欣對他們房的能避就避。

她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是不是四少夫人提醒她的,可為什麽要告訴她?

乍然看到這張紙,陸欣的确是驚懼到了,可是平靜下來之後,她不免産生了疑問。

為什麽要讓她殉葬,大少爺死之前不僅沒有這個想法,甚至告知整個季家要好好照顧她,怎麽忽然要這麽做了?這豈不是對大少爺不敬?

再者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其實陸欣在收到這張紙條的時候已經相信了,畢竟她一個寡居之人,沒有子嗣,根本礙不着誰,除了那不死心的三少爺!婆母因此視她眼中釘肉中刺,為了三少爺,讓她去死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有些事情不在意沒察覺,可一旦細想什麽都是疑點,特別是她馬上就要除服了,可至今無人給她來量夏衫的尺寸,季家一年四季皆有定制,她若換下孝衣,穿什麽?以前的衣裳款式和顏色皆不符寡居身份,定是不能再穿了!

陸欣記得丁香不知一次去詢問,可皆是被模棱兩可地糊弄過去。

如果是真的,誰的主意不言而喻。

陸欣已經不去想誰對誰錯,她只想安安靜靜地替大少爺守節,可是就這個卑微的要求也成了奢望。

“嬷嬷說少夫人若是覺得包子好吃,可以再去找她。”丁香道。

這就是說等着她去詢問。

“那就去吧,總得弄清楚誰讓我死呀!”陸欣眼中無光地說。

丁香是帶着忐忑害怕的心情将幾乎沒有動過的食盒又拎了回去,勉強揚起笑容對管事嬷嬷說:“嬷嬷,我家少夫人覺得那包子好吃,還想要一個,可否……”

管事嬷嬷笑了笑,“那姑娘進來吧,包子還沒好呢,可得等一會兒。”

丁香握緊手裏的食盒,跟随着走進去。

夜色濃重,三七蹑手蹑腳地摸到了祠堂前,這個時辰,一般人已是熟睡,卻沒想到今日卻亮着燈火,有人開了門。

大少爺季傳宗祭日臨近,三年祭乃是大事,生者除服,亡者別離,需大肆操辦。是以祠堂這幾日有人忙碌操持,有時會開着,只是不明白為何是大晚上。

三七躲在牆根邊上,呆在陰暗處看着,突然有人捧着一個蓋着白布的盒子走過來,三七趕緊伏下身子。

“小心些,來的時候有沒有被人看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三七皺了皺眉,大着膽子擡起頭,看到的卻是周嬷嬷。

“您放心,沒人。”那捧着盒子的人說。

周嬷嬷環顧着周圍,于是道:“趕緊放進去,別讓人發現。”說着率先進了祠堂。

那小厮唯唯諾諾地哈腰跟着進去了。

三七好奇那白布下的東西,丁香将事情都告知了他,他直覺跟大少夫人有關,于是耐着性子等着。

沒過多久,周嬷嬷帶着小厮就出來了,她吩咐旁邊看門的下人:“夫人不放心大少爺,特別囑咐我過來看看,沒事的話将門關了。”

“是,小的這就關門。”

周嬷嬷滿意地點點頭,帶着人走了。

看門人慢慢地将兩扇祠堂大門關上,正要上鎖的時候,他忽然彎下腰,捂着肚子呻吟起來:“嘶……我的肚子,哎,疼疼疼……”他左顧右盼一陣,貓着腰踉跄地跑向了茅廁。

三七屏住呼吸,他看着那兩扇關起來卻未上鎖的門,又朝周嬷嬷消失的方向望了望,萬籁寂靜,只聽到自己的聲音擂鼓一般。

他艱難地吞了一口水,想到丁香仿佛天都要塌下來的模樣,鼓起勇氣朝祠堂跑去,快速地推開門,溜了進去。

陸欣沒有睡,她披着頭發,穿着單衣,手握着那根粗糙的簪子,靜靜地看着窗外,似乎在等待着誰。

丁香站在梧桐苑的門口,手裏提着燈籠,着急地探頭探腦。

突然,寂靜的黑夜中傳來腳步聲,飛快而淩亂,待聲音近了,終于三七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

“三七!”丁香低喚了一聲。

“丁香姐……咳咳……”三七喊道一半岔了氣咳嗽了起來,他顯然跑得太急了,額頭上沁着汗,可臉色卻是慘白,一把握住丁香的手說:“少夫人呢?”

“在,在裏頭……”丁香看着他難看到極致的神情,心頓時沉了下來。

三七連忙跑向主屋,顧不得主仆有別,開了門就走進去,接着直直地跪在地上,看着陸欣驚駭地說:“少夫人,三七剛剛摸進祠堂,看到大少爺牌位後面放着……您的牌位!”

剎那間一口冰涼襲上陸欣的心頭,丁香手上的燈籠驟然落地。

“是周嬷嬷,是周嬷嬷帶人放進去的,上面還蓋着一塊白布。”

牌位上蓋白布,意味着該死之人還活着,也即将死去将白布掀開……

“周嬷嬷……”丁香渾身發抖,“是夫人……她怎麽能,她怎麽能這麽做!”她又氣又急,哭了起來。

陸欣得到了證實,不知為什麽反而沒那麽傷心害怕,這三年來,她仿佛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當季傳宇那毫不掩飾的貪婪之色看向自己的時候,當大夫人第一次懲罰自己的時候,沒有庇護的自己似乎一步步地走向今日這個結果。

大少爺或許早就預見到,所以至死都要人好好照顧她。

大少爺……陸欣緊緊地握着簪子,視線慢慢地開始模糊,她望着窗外夜色,不知怎的似乎能看到一個颀長的人影,緩緩地朝她走來,伸出手說:“欣欣,人世間太苦,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她朝那只虛幻的手伸出去,微微彎出嘴邊的笑容……一起走也挺好……

“少夫人,我們該怎麽辦?”丁香的哭喊将她的思緒喚了回來,逐漸清明的看不到任何影子,只有自己的手孤零零在半空中,什麽都感覺不到。

夜間一絲涼風從開啓的窗外吹進來,打破了所有的癔想。

陸欣搖了搖頭,用喑啞的聲音說:“我一孤弱女子,無權無勢,生死不在自己的手裏,能怎麽辦?”

“那也不能就這麽等死啊!”丁香急得團團轉,忽然靈機一動,“去找舅少爺吧,他不是給英國公辦事嗎,能不能救救少夫人!”

三七站了起來,也說:“對,現在去還來得及,離大少爺祭日還有七天,寧州到江州快的話三天就夠了,來回六天,剛好趕得上!”

“是是是,我們立刻去,可怎麽出去呢?”丁香說着說着想起來了,“是四少夫人提醒的我們,她一定願意幫忙,我們去求她,無論怎麽樣都要送消息去江州!”

說着兩人一同看向陸欣,然而陸欣卻垂着眼睛什麽都沒說,燈光照在她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看不清表情。

“少夫人……”丁香把不準陸欣是什麽想法,只是剛喚了一聲,陸欣便動了,她穿過丁香和三七走進了內室,關上了門,留下一室寂靜。

“丁,丁香姐,少夫人她……”三七結巴地不知道該怎麽說。

丁香看着那房門,心一點一點沉到了谷底,默默地留下眼淚,“少夫人……千萬不要認命呀……”

季傳明看着時辰,背着手在屋裏頭來回踱步,時不時地望着外頭。

四少夫人靜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喚了丫鬟進來,準備拆發髻,換衣裳就寝。

“你不再等等?”季傳明問。

四少夫人由着丫鬟卸首飾,洗漱,聞言淡淡地說:“那小子回去通報也有不短時間了吧,至今為止梧桐苑什麽動靜都沒有,這人命關天的事情,大嫂都不着急,我着急什麽?我想我也表示地夠明白了,除了我沒人能幫她,可是她不來,這就是認命了。咱倆洗洗睡吧,不用閑操心。”

季傳明做不來四少夫人這般淡定,他說:“要不,我去看看,或許有事情絆住了。”

“看什麽看!”四少夫人轉頭,鳳眼一瞪,怒道,“你是不是嫌事情不夠大,過去添點呀,信不信你一去,明日什麽難聽的話都出來了,我還要不要做人吶!”

“那該怎麽辦,大哥那裏……”

“我們已經在幫她了,是她自己認了命,我們仁至義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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