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假人

秦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小區裏出來的。

那個年輕女子見他臉色太差, 還給他指出了附近醫院的位置，秦天渾渾噩噩地點頭, 卻并沒有留心聽。

小區外，天色陰沉地覆壓下來, 秦天有種說不出的壓抑。似乎從前幾天開始，他原本平穩的人生就改變了……

秦天回頭, 李茹的窗簾不知何時又拉上了，就好像裏面的東西見他離開, 又潛回了黑暗的房間裏。

秦天咬牙，終于下定決心掏出手機, 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 是……是大師嗎？”

“你是誰。”

那邊傳來低沉冰冷的男聲, 秦天一個激靈，吓得立馬挂斷了電話。

……

隔了數秒，他又慫慫地撥了回去。

——一小時後, 秦天坐在酒店的沙發上，頭上貼着一塊毛巾，蘇獨倒了杯熱水給他，他受寵若驚地接過了：“謝謝謝謝。”

“幾天不見，氣色差成這樣。”

蘇獨笑道，“又遇到什麽事了嗎？”

這個“又”簡直令秦天一陣心情複雜，他沉默幾秒, 道：“我又撞鬼了, 就在今天。”

蘇獨“哦”了一聲, 秦天把今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和他說了。

“也就是說，你看見了除李茹外的另一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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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樓上的住戶說那層根本沒人住，那個鄰居是鬼，”

秦天想到自己居然還和鬼聊了幾句，不由得臉色發白，“在這之前，我就只能看見李茹……也就是公司裏的那個女鬼。”

蘇獨托着下颌：“哎呀，真神奇。”

秦天：“……”

怎麽好像在聽戲？

“大師，這是陰陽眼嗎？”

蘇獨沒有回答，倒是他旁邊的楚原開了口：“你被鬼祟糾纏，三燈滅了一盞，才會暫時看見這些東西——并不算陰陽眼。”

秦天一愣：“三燈？”

“人有三盞燈護體，頭上和兩肩，”

楚原道，“你左肩燈火已滅，自然陰氣纏身。”

秦天趕緊道：“那怎麽才能讓我的燈重燃呢？”

蘇獨“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以為說燃就燃嗎？不擺脫那個纏着你的東西，你之後也不會好過。”

秦天：“那——”

蘇獨打斷他的話，道：“我問你，你小時候有什麽特殊經歷嗎？”

秦天：“我一年前遇到了一場車禍，小時候的事情全都忘光了……”

蘇獨與楚原對視一眼，不知是不是秦天的錯覺，他總感覺有哪裏怪怪的。

蘇獨又道：“聽過畫皮嗎？”

秦天：“啊，聽過，怎麽了？”

蘇獨于是笑吟吟地道：“閉眼。”

秦天乖乖閉上眼睛，感覺蘇獨的手指在他眼皮上拂過……仿佛一股冰水注入頭頂，他當場打了個寒顫。

“好了，”

蘇獨拍拍手道，“你可以回去了。”

秦天怔住了：“就……這樣？”

“是啊，就這樣。”

蘇獨道，“還有什麽問題嗎？”

“那纏着我的女鬼——”

“她傷不到你，”

蘇獨道，“不過有些情債還得你自己解決，不然她可是會糾纏你一生的。”

秦天看着他笑意盈然的樣子，心裏毛毛 的，但蘇獨已有送客的意思，他也不好再多待，起身離開了。

“楚道長，”

蘇獨窩在沙發上，看向楚原道，“這樣行嗎？”

“他雖然無意，但身上也背了一份孽債，”

楚原道，“如果不靠自己解開，我也幫不了他。”

“真嚴格，”

蘇獨戳了他一下，“一看就不會帶小孩子。”

楚原聞言微微眯起眼睛，道：“你可以生一個，看我會不會帶。”

他的手掌貼在蘇獨小腹間，透過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那灼熱的溫度。

蘇獨：“……”流氓。

他“噗叽”一下變回小白狐，甩着大尾巴跑開了。

它跑進了房間裏，楚原不疾不徐地跟過去，在小白狐哼哧哼哧往被窩裏鑽時把它提了出來，放在自己腿上。

“亂跑什麽，”

楚原道，“摸一摸。”

他的手探入小白狐嫩嫩的肚皮底下，揉揉那軟軟的小肚子，又将小白狐整只攏了一下。

小白狐用爪爪拍他。

楚原道：“這次好像沒大多少。”

小白狐每收回一條狐尾，隔幾天就會變大一點。這次卻沒什麽變化，還是小小一只。

小白狐甩了甩尾巴，歪頭：“吱？”

它原地轉了一圈，露出六條花一般的狐尾，又數了數自己的尾巴。

“吱吱。”

六條，沒錯呀。

楚原把小白狐扭頭數尾巴的小模樣逗得唇角微勾，道：“小一點就小一點吧，大了更鬧騰。”

小白狐輕輕哼唧，躺倒在床上，抱住了自己的六條漂亮尾巴。

——

秦天在外面游蕩了一會，直到天色漸黑才回到家中。

“回來了？”

大門打開，謝箐含笑的聲音從廚房裏飄來。秦天聞到那熱騰騰的菜香，似乎所有疲憊都被抹去，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嗯，今天有什麽好吃的？”

他向廚房走去，剛好謝箐端着一盤菜走出來，笑着道：“是你最喜歡的板栗燒雞。”

秦天：“……”

秦天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謝箐：“怎麽了？”

“……沒，沒什麽，”

秦天臉色發白，呵呵幹笑一聲，“我就是有點累，我回房間躺會。”

謝箐關切地看着他，道:“燒退了嗎？是不是很難受，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

秦天道，“我睡一會就好，過半小時再叫我吧。”

他不等謝箐說什麽，飛快地走進了房間，又關上了門。

房門反鎖，也将外面的身影隔絕。秦天癱坐在床上，驚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謝箐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看見的不是往日美麗溫柔的妻子，而是一個半透明的……幽靈？還是別的什麽？

秦天不知道那是人還是鬼，他坐在這個和妻子相處多日的房間裏，只覺渾身發寒。

沒過多久，房門被敲響，秦天吓了一跳，謝箐的聲音也同時響起：“老公，吃飯了。”

“你……你吃吧。”

秦天極力裝作疲憊的樣子，悶悶道，“我不太舒服，先睡了。”

謝箐擔憂道：“不吃飯怎麽行，你是不是發燒更嚴重了？ ”

“沒事沒事，真的沒事，我睡一會就好，你別吵我了。”

秦天不想和她多說，拉過被子悶住頭，沒有再搭理謝箐。

謝箐在門口停留一會，嘆了口氣道：“那好吧。”

她的腳步聲逐漸飄遠，秦天聽着聽着，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會不會太過分了……

他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随後又想起謝箐半透明的身體，終究是恐懼戰勝心疼，緊緊閉上了眼。

他原本只是想在房間裏躲着，但可能是最近精神不太好，沒過一會就真的睡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清晨的鬧鐘将他吵醒，秦天正要起身，就發現腰上多了一只手——謝箐躺在他背後，緊緊挨着他，一只手還輕輕摟住了他的腰。

秦天：“……”

秦天看着那只同樣半透明的手，無聲無息地下了床，又飛快地收拾東西離開了。

他無處可去，當然只能去上班。一進公司就遇到了自己老板，秦天正想就前幾天請假的事情道歉，沒想到老板先笑眯眯地關心起了他，絲毫沒有在意的樣子。

秦天隐隐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但又找不出來。他一頭霧水的走進辦公室，接下來的一上午都在迷茫中度過。

午休時間，大部分同事都去吃飯了。秦天沒心情吃飯，埋頭趕一份表格，

吧嗒吧嗒敲鍵盤時，旁邊的同事忽然捅了他一下，低聲道：“哎快看！那裏有個大美人！”

秦天擡頭，看見辦公室外走進來一個女子……正是謝箐。

秦天：“……”

謝箐一眼就看見了他，對他一笑，一步步走了過來。

她每走一步，秦天的心就提起來一點，到最後，謝箐站在他面前，輕輕放下了一份便當。

“餓了吧？”

謝箐柔聲道，“你昨天沒吃晚飯，早飯也不吃，我有點擔心你，就來看看了。”

她先是笑着，又小心翼翼地道：“你……會生氣嗎？”

秦天：“……”

秦天看着那份熱騰騰的便當，以及謝箐臉上的笑容，緊繃了一天的弦在那一瞬間，悄無聲息地松了。

算了。

他心想。

這是我喜歡的人啊。

秦天試探着拉住謝箐的手，而後緊緊握住。

“我不生氣，”

秦天道，“你吃飯了嗎？我們一起吃吧。”

謝箐嘴角輕揚，道：“好呀。”

……

一只小白狐飛快地蹿過街道，跳進了楚原懷裏。

楚原抱住這輕輕軟軟的一團，道：“怎麽了？”

小白狐：“吱吱吱。”

楚原輕嗤：“他倒是專情，可惜。”

街道對面，青衣女子拎着一份空便當走出，她看起來心情很好，腳步也是輕飄飄的，輕輕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小白狐在楚原懷裏打了個滾，扒住他的衣袖，“吱吱”叫了幾聲。

楚原由着它鬧騰一會，忽然彈了彈它的小腦袋：“你什麽時候也給我做一份便當？”

小白狐：“……”

小白狐團了起來，安靜如雞。

楚原低笑出聲，戳了這只小狐貍一下，小白狐小小地蹭了蹭，埋得更深了。

這只圓滾滾的雪白團子不樂意搭理人了，楚原便抱着它，不緊不慢地離開了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