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掉角兒
秋風,孤墳。
村子另一邊的野地裏,雜草叢生,野花枯萎,瘋狂生長的茂密灌木叢邊一株蒼蔥翠柏迎風而立,孤零零而不合群。翠柏之下青冢獨立,弦月端坐在碑前看着碑上的字跡,長久的風吹雨淋下似是被磨掉了一些的字跡。指尖從字裏行間一一劃過,“先考弦君諱鳴大人之墓”,彼時她一人一字一畫的刻畫其上。
分盡麥芽糖的弦桐匆匆趕來,自遠處便見弦月仿佛石雕一般一動不動的坐在碑前。他喘勻了氣緩步行至弦月身後,先是俯身拜過墳冢,随即便靜靜立于原處,未有言語。
“我是不是從未與你說起過他啊。”須臾,弦月忽而輕聲道。
“是。”弦桐恭敬作答。
“是嗎……”弦月低吟一聲,回過頭看着弦桐,她唇邊扯起一抹淡笑,“那我跟你說說吧,你坐,沒事的,他生前就不在乎這些虛禮,何況現在已經不在了。”
“嗯。”弦桐應聲席地而坐。
待弦桐坐好後,弦月從竹籃中取出細長脖頸的白瓷酒壺并兩只透白的小酒盞。自己留下一只又遞給弦桐一只,她頃身将杯中斟滿。
“這是他生前最愛的酒,可惜我不懂,總喝不出哪裏好來。”沒有勸酒,她舉杯一飲而盡。
弦桐怔愣片刻,取下面紗學着弦月的模樣亦仰頸一氣飲盡。
酒入喉,一絲辣伴一絲甜留下一絲醇,弦月不懂,他自然更不懂,畢竟他只是塊木頭。
弦月的臉上浮起淡淡紅暈,“好喝嗎?”她歪着頭笑問,眉眼間輕漾如三月春水。
“好喝……”弦桐低聲答。
“喜歡……喜歡就多喝點……”又往弦桐盞中倒滿一杯,弦月呵呵笑道:“既然你也喜歡喝,那你一定懂他了,懂得他為何要抛棄尊貴的身份地位,懂得他為何結廬茅舍隐居深山,懂得他為何對戲成癡。”
不懂,弦桐知道,他不懂。
“喝嘛,愣着幹什麽,喝,”弦月托起酒盞塞到弦桐手上,自斟自飲道:“你知道嗎,他真的是愛戲成癡,不,你知道,你不是天天早上都跑到那破亭子裏吊嗓子嘛,和他那讨人厭的模樣簡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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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桐未言,仰首飲盡杯中物,沾着酒的唇嫣紅如血。
“他呀,也是個偃師,是個很好很好的偃師,”又喝下一杯酒,弦月的眼神漸漸染上迷離,“我聽說他從小就喜歡傀儡戲,喜歡的不得了,曾背着他爹娘做了許多許多似真人一般精致的小木偶,一提線一投足,一落線一舉手,離遠了看如真似幻一般。可是後來,他做的木偶還是被他爹娘看到了,他爹大罵了他一頓,然後命人燒了所有的傀儡,一個都沒留下。燒掉傀儡的那晚是個晴天,月朗星稀,萬裏無雲,下人們圍着火堆一邊取暖一邊緊緊看着他,他們怕他一個想不開也投入火堆。可他沒有,他很平靜的望着火堆中殘缺的傀儡燃盡成灰,那天的火燃了很久,他便在火堆旁站了很久。”
說到這,她忽然歪着頭看了弦桐一眼,“那平靜的神色就像現在的你一樣吧。”
“是嗎。”
“我也不知道,呵呵,”她拿起手中的半杯酒對着斜陽細細賞玩,目光中帶着追憶,“那一夜過後,他沒再做過一個傀儡,也沒再看過一眼戲本,而是淡漠的随着他爹給他指派的老夫子們靜心讀書。這一讀便是二十年。二十年裏他學會了做人,學會了理政,學會了風花雪月也學會了金戈鐵馬,學會了恩威并重,也學會了剛柔并濟,他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很聰明,他盡可能的扮演着他爹想讓他成為的樣子,直到……”
弦月話音一滞,弦桐擡眸望過去,見她眼中閃過無盡的落寞。
“直到他爹歸天他繼承大統的那天……”此前一直一杯接着一杯未斷的弦月說到此處忽而停了下來,只見她斟了滿滿一盞,傾杯間全倒在了墳前,“那天也是個晴天,天朗氣清,陽光明媚,登基大典如期舉行,伴随着禮官的主持聲一切都順利的仿佛不真實。大殿之上,他穿着冕服的模樣俊朗非凡,如天神威嚴,就像是,像是完全不像他一樣!呵呵,他明明是那麽清逸的一個人,殿上之人又怎麽可能是他呢。”
弦桐聽的入神,竟未察覺出弦月話語中的悲憤。
“那人當然不是他,他可是為了傀儡戲而能成癡的偃師呀。沒人知道這是個騙局,一個精心策劃了二十年的騙局。二十年裏他用了近十年的時間尋到了一截神木,他苦心修煉技藝,最終以心血為引雕刻出了這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傀儡,又用了近十年教會傀儡所有治國之術,從此世人再分不出他與他的區別。他與傀儡達成了一個約定,傀儡代他稱帝,而百年之後他放傀儡此生自由。塵世的幾十年罷了,于永生的傀儡而言不過一瞬,這筆交易他幾乎付出一切,傀儡卻幾乎毫無損失。可哪怕如此,傀儡竟然還嫌不夠!”
弦月言及此處,聲音陡然淩厲,“弦桐你知道嗎,他要殺了他,傀儡要殺了他!”透白的小盞锵然落地,碎片四濺,“傀儡害怕,怕他有朝一日會揭發出來。多可笑,他創造了他,一步步教會他說話,走路,讀書,識字,他曾帶着他偷偷溜出宮闱,只因為他好奇詩中的那一句‘燈火闌珊,驀然回首’,他帶他放風筝,帶他編草環……他在他的身上傾注了一切,他卻不相信他會安靜的離開。登基轉日,傀儡便派出他交給他的暗衛去刺殺于他。”
酒盞已碎,弦月晃晃酒壺拒絕了弦桐遞過來的另一只小盞,就這麽對着細長的壺嘴直接灌了一大口,“他躲過了刺客的暗箭,卻沒能躲過那個寒冷的冬天,傷口距心髒不過半寸,生機流逝,不到半年他便離開人世。他離開的那天依然是個晴天,雪方止,冬陽初照大地,燦白色的光耀目如珠玉。我親手将他葬在此地,不久便聽聞鄰國新帝下诏,止民間一切傀儡戲,所有偃師全部驅逐出境。”
弦月打了個酒嗝,滿身酒氣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弦桐見狀連忙起身扶住她東倒西歪的身子,跟着她一步步挪到碑前。
“看見了嗎,弦鳴!”她重重一拍墓碑,朝弦桐含糊道:“他叫弦鳴,你給我記住他,他是這世間最了不起的偃師。哦,還有……還有弦朔那個雜碎,你也記住了,就是他,殺了弦鳴,就是他!”
言罷,弦月頭一歪,倚着弦桐沉沉昏睡過去。
……
緩緩睜開眼睛,一片白映入眼簾,弦月眨眨眼,那白色還在。
“你喝醉了。”
上方傳來弦桐輕柔的聲音,弦月方才意識到這一片白乃是弦桐的衣衫,而弦桐此時正抱着她靠在翠柏之側。揉揉額頭,弦月從弦桐懷裏掙脫出來,她擡頭眺望了一眼天色,還好,太陽尚未落山。
“這酒後勁小,沒事。”許是因為将藏在心裏多年的話痛快說了出來,又許是因為這酒能解愁,總之醒來之後的弦月心神已然恢複正常,伸手摸了摸石碑她回頭朝弦桐道:“待今日這一出戲演完之後,我們便走。”
“去哪?”
“棠國,燒了弦朔為弦鳴報仇。”
“……”弦桐沉默半晌,忽而道:“如何去,國境線已封。”
“不用,我們上京城。自從弦朔禁傀儡戲後,又陸續封禁了各個戲種,及至而今棠國每歲皆會派人到鄰國尋找技藝高超的戲班前去唱戲,為時半月有餘,足夠我們燒了那個白眼狼。”一提起來弦朔,弦月又是一肚子的火,“罷了罷了,不想這小人,”她強壓下火氣緩了一緩,再擡眼時恰對上弦桐那似水一般氤氲了墨色的雙眸,眸光淡漠中帶着些心疼。
見此情景,弦月低下頭輕聲道:“弦桐,你唱一支曲吧,他一定喜歡聽,要唱歡快點的啊。”
“好。”
……
(起介)
“古人讀書,有囊螢的,趁月亮的。”
“待映月,耀蟾蜍眼花;待囊螢,把蟲蟻兒活支煞。”
“懸梁、刺股呢?”
“比似你懸了梁,損頭發;刺了股,添疤痆。有甚光華!”
(內叫賣花介)
“小姐,你聽一聲聲賣花,把讀書聲差。”
“又引逗小姐哩。待俺當真打一下。”
(末做打介)
(貼閃介)
“你待打、打這哇哇,桃李門牆,崄把負荊人諕煞。”
……
孤冷的墳前唱白咿呀響起。
醉眼迷離的少女呵笑着倚坐樹旁。
不遠處,身段柔媚的少年,一襲白衣似染如降臨人世的神祇般光華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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