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謊言

這幾日陳安霖都睡得極淺,只要客廳有響動就會立刻睜眼,然後伸手去探床頭的竊聽耳機,生怕錯過信息。

他凝神聽了半晌屋內的動靜,卻沒聽到開關門聲。疑惑之下,他穿上拖鞋推開房門,正見陳業偉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陳安霖裝作喝水向水壺走去,陳業偉睜開了眼:“霖霖?起這麽早啊?”

陳安霖點頭應答,陳業偉提議到:“既然起來了就和爸爸一起出去晨跑吧,高中生壓力大,得學着鍛煉。”

陳安霖咕咚咽下涼水:“唔…好的。”

橙色濃郁的朝陽籠罩着小區花園,爺倆走走跑跑,直到陽光顏色變淡才停下腳步。

陳業偉拿毛巾擦了把臉,同陳安霖一起進了家早點店。

手中筷子攪起大團粉條,陳業偉吃得哼哧哼哧,看起來很香,不像有什麽心事。陳安霖稍稍放下心,就碗喝了口銀耳湯。

他的手指在碗沿徘徊良久,見陳業偉放慢了進食速度,這才試探性問道:“爸爸…能講講你最近設計的游戲嗎?”

陳業偉松了手中筷子:“什麽游戲?”

陳安霖嘴唇張了張,[AL空間]幾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他回想起昨日熒光屏的警告。這話可是陳業偉給他的遺書中說的,現在講太過突兀。

陳安霖換了個詢問方式:“就是…您和吳叔叔最新開發的,聽說是親身體驗式游戲。”

陳業偉貌似聽懂了,低“嗯”一聲後問道:“怎麽了?”

陳安霖眼睛轉了轉:“最後的關卡是什麽設計?”

陳業偉執筷的手聞言停頓:“你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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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霖猶豫着點點頭。

陳業偉忽地笑了,眼周褶子越發明顯:“還沒真正定下來,不過設計初衷是修改和彌補,現實中做不到的時光倒流,就在虛幻中留個彌補缺憾的機會吧。”

“不是懲罰嗎?”

“不是,”陳業偉摸摸他毛茸茸的頭頂,“對一個闖過那麽多關卡的人來說,這一關,更像是是獎勵。”

獎勵嗎……?

陳安霖盯着父親生龍活虎的模樣,鼻尖有些發酸,連忙低頭故作鎮定地吃面。

陳業偉本打算開車送陳安霖,卻被他一口回絕:“算了又不趕時間,我騎自行車去就好。”

陳業偉看了眼手表:“行吧,那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陳安霖郎聲應和後,大步跨上自行車往學校方向蹬去。

行至一所大學門口,陳安霖不禁放慢了車速,眼睛止不住在來往人潮中探尋,每掃過一個身形相似的短發姑娘,都能讓他心跳漏拍。

不知目光駐留了多久,陳安霖自嘲地笑笑,用力踩向腳蹬快速駛離。

大課間的鈴聲響起,老師難得的準時下課,剛收拾好講臺書本,臺下就趴倒了一排。

袁田懶散地撲在桌面,見陳安霖仍插着一邊耳機,忍不住吐槽到:“這麽難聽的歌還不切?聽得表情像便秘一樣凝重。”

說着他湊上耳朵,陳安霖趕緊起身讓他撲了個空:“你慢慢睡,我出去透個氣。”

袁田疑惑地沖前桌撓撓腦袋:“咋回事?感覺他現在跟饒老頭似的天天垮着臉。”

前桌無奈地攤手,表示問題超綱。

陳安霖側身穿過清一色的校服,來到人數稀少的走廊盡頭。

他将耳機往深處摁了摁,順手調大音量。嗞嗞雜音越發明顯,只隐約辨認出紙張翻閱聲。

陳安霖望着天邊南歸的大雁,不禁嘆了口氣。這時,耳機傳來了異動,他本能地繃直身子,凝神細聽——

哐!……篤篤篤

是緊接在關門聲後的腳步聲。

陳安霖雙手握拳,放緩了呼吸。

“有事?”陳業偉發問了。

“嗯…關于游戲注冊版權的事。”

吳顯此話出口,陳安霖眉頭緊皺,迅速轉身下樓。

一陣僅剩嗞嗞背景音的沉默後,辦公椅的輪子在地板滑動。

陳安霖逆向穿過上樓大流,鬧騰的嘩響讓他五心煩躁,并加快了腳步。

“你說。”陳業偉的聲音離竊聽器遠了些。

“你不是說是我倆名字注冊的嗎?為什麽我看了注冊備案,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

陳安霖突然腳下一頓,懷疑自己認錯了聲音。

這句話……吳顯說的嗎?

就在他怔神之際,預備鈴叮叮響起。

往教室趕去的學生撞到他的肩膀,連連向他致歉,卻見陳安霖半點反應也無,只好繼續低頭狂奔。

陳安霖緩緩退向牆角,在一片嘈雜中勉強聽清:

“那又怎樣?”

“什麽怎樣?我才是主編程的那個,你只是提供了最後一輪的創意而已!難道這版權不該有我的份嗎?”

吳顯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陳安霖被他吼得渾身一震,思緒空白片刻。

陳業偉再次開口:“這個公司,我才是董事。就算你奪回了版權,游戲修改權限的密碼我也不會告訴你,你只能是白費心機。”

他的聲音是陳安霖從未聽過的冷漠、嘲弄,陳安霖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手指拽着耳機線止不住發抖。

正式上課的鈴聲唱響,陳安霖腦海嗡嗡亂成一片,腳步慢慢往樓梯挪去。

“那您的算盤可真是打錯了。”吳顯說話間插入紙張翻閱聲,“公司賬目的問題…可能更嚴重吧?你以個人名義負了多少債,我們要不要一五一十算個清楚?”

陳安霖呼吸急促,聽吳顯繼續說到:“所以你才想拿走全部版權來填補大洞,是嗎?”

是嗎?

這兩個字敲擊着陳安霖耳膜,同時也敲碎了陳業偉的防線:“你…你果然看過賬目了…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的?”

“啪!”文件被狠狠砸向桌面,吳顯的嗓音逐漸轉冷:“不然呢?由得你吸血嗎!?”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徹底戳破了陳安霖的最後一層懷疑。

他胸中似是憋了股不上不下的氣,明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前卻像缺氧一般發黑泛花。

他機械地踏向樓梯,忽地腳下踩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低處跌落……

落地之前,他想起了很多往事,包括陳業偉臨終時給他發的短信:

[霖霖,照顧好自己,爸爸失去了心血,只能将新游戲的權限密碼留給你,就藏在以你命名的AL空間中,願你有生之年還能再度拿回。]

拿回……拿給誰?

陳業偉死後,他反複問親朋到底怎麽回事,親戚卻只把他接回老家休養,其餘什麽也沒說。

陳業偉名下的財産他一分也沒得到,靠着母親僅剩的遺産支撐他讀到大學,他一度不解卻怎麽也探究不得。

原來…原來真相竟是這樣…

身子猛烈撞上堅硬的水泥地,陳安霖兩眼一黑,徹底暈死過去。

鼻尖沖入惱人的藥味兒,陳安霖緩緩睜眼,依稀辨認出熟悉的輪廓。

父親……

他定睛望去,陳業偉兩鬓的白發在光照下尤顯滄桑。陳安霖轉動腦袋,似乎認不得眼前人。

陳業偉欣慰地笑了:“醒了啊?唉…老師打電話來和我說你在樓梯間暈倒了,把我吓得……現在好些了嗎?”

陳安霖眼風掃過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學校保健室,屋裏只有他們倆人。

他支起上身,心緒的起伏讓他有點喘不上氣:“爸爸…吳叔叔的游戲版權是怎麽回事?這叫偷…是偷竊啊!!”

聲音越說越大,每個字都在奮力質問,聽得陳業偉面色發白。

陳安霖別過臉,努力隐忍情緒:“你…你還想自殺是嗎?”

陳業偉嘴唇張了張,半天才憋出一句:“霖霖……”

“爸爸,”陳安霖出口打斷,眉頭壓得很低,心中五味陳雜,“我知道,你想用這種方式幫我和自己解脫。我不繼承你的遺産,自然也不繼承債務,就能輕松地活下去……你是這樣想的嗎?”

[警告:

請修改者隐藏身份。]

陳安霖憑空一揮,試圖推開無實物的熒光屏。拳頭意料之中的落空,重重砸向床沿!

“咚!”的一聲,陳安霖眼中血絲迸發:

“什麽狗屁逼到牆角還要掙紮!你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麽要求我!!”

“霖霖…”

陳安霖哪還聽得進半句話?

他的脖頸青勁爆起,怒喝到:

“你憑什麽覺得我就能輕松活着?!你和媽媽一個接一個離開,就剩我一個孤零零靠着狗屁接濟活成這個鬼樣!你憑什麽就覺得我能好好的!?憑什麽!?”

[警告:

請修改者注意隐藏身份!]

陳安霖再也忍不住淚意,伸手攥緊陳業偉的衣領,拼命搖晃他:

“你拿着你認為的好來哄我,騙我……我被蒙在鼓裏九年,九年啊…爸爸…東山再起有這麽難嗎?我寧願跟親人一起背債,也不要獨自活着啊!…”

九年來,他第一次像孩子那樣嚎啕大哭,仿佛世界将他判入望不到盡頭的黑夜,任他聲嘶力竭也無法撕出黎明……

**

顧榛感覺被系統送到不着一物的異度空間。她左右上下打量許久,還是什麽都沒發現。

她不耐煩地吼到:“喂!系統死了還是怎麽?好歹說句話啊!”

平時寫小說抽抽就算了,可意識傳送系統抽風,那是要她小命的…

顧榛咽了口唾沫,靜等許久後,卡死的系統終于詐屍了:

[您已進入AL空間。

很抱歉,系統未讀取到您最想修改的過去,請點擊“重新讀取”or“其他”]

最想修改的過去……如果是以前,應該是章晟吧,畢竟曾對他的選擇十分費解,如今的話…她已經彌補了這個缺憾。

顧榛遲疑片刻,手指伸向屏幕,點了[其他]按鈕。

藍色按鈕慢慢擴大,白字逐漸消失,屏幕浮出一排新文字:

[您好,您即将進入隊友的AL空間。由于隊友為“二次循環”,請您注意閱讀以下事項:

1不得向空間角色或隊友透露身份。

2到達指定日期11月13日,若隊友未能完成滿意修改,将進入三次循環。

3身份隐藏失敗者,将進入三次循環。]

顧榛盯着标紅的[二次循環],手心捏了把汗。

陳安霖這是……遇到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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