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尋憶

“陳安霖，陳安霖!”

陳安霖從桌面掙紮着起身，不小心碰掉手旁的中性筆，“啪嗒”摔在地上。

他略帶疑惑地看向講臺，饒老頭正盯着他：“你們看看，重點班就是這個紀律的？啊？還想不想升大學了!？站起來!”

陳安霖迷茫地環視一圈，周圍同學都噤聲，只有袁田壓低聲音說：“快站起來，不然饒老頭要罰抄的。”

陳安霖順着他的話起身，饒老頭冷臉訓斥一番後，拿起講義繼續上課。

陳安霖盯着桌面翻開的課本，嶄新的白色紙張上，滿眼字母蛇一般在眼前扭來扭去，扭得他頭暈眼花。

他搖搖腦袋，手按住書角，不知怎麽突然掐上指尖的肉，真實的疼痛感讓他清醒了許多。

好奇怪……為什麽感覺忘了很多東西？就像記憶被人啃噬，只留了無關緊要的片段。

正愣神時，書頁有陰影罩下：“魂丢在這頁了？我早都翻面了!”

饒老頭沙啞沉悶的嗓音驚得他心頭一滞，連忙翻向後頁。

饒老頭恨鐵不成鋼：“就你們這樣，別說一本了，人專科都不要。”

袁田伸手将書翻回一頁，壓低聲音說：“翻過啦。”

陳安霖瞟向袁田的手指，指尖停留處的[viper]引得他睜大雙眼。

viper…嗎？好眼熟。

袁田把籃球從腳底撈起：“晚自習之前打球不？”

陳安霖木木地整理書包，直到袁田再次發問，他才回絕到：“不了…我去大學路那裏複印點資料。”

Advertisement

籃球在袁田手中轉來轉去，他癟癟嘴：“行吧…我看你晚上別熬夜打游戲了，都萎成這樣了，小心再被饒老頭抓到。”

陳安霖下意識摸過自己的臉：“哦…有嗎？”

袁田指指太陽穴：“萎的不是臉，是腦子。”

陳安霖勉強扯起嘴角，背包跨出座位。

大學路還是像往常一樣人聲鼎沸，尤其在下班高峰期，時不時能看到等紅燈的長條車隊，喇叭聲此起彼伏。

陳安霖擡頭望了望頭頂旋落的黃葉，伸手接住它，然後捏緊揉碎。

他呼出深長氣息，擡腿向前走去，忽然有人影飛速閃過，撞得他肩頭一痛。

那人手中的複印紙散了滿地，陳安霖環視四周，人行道這麽寬廣的情況下居然還能撞上，這人怕是瞅準了撞的吧？

他的手探向兜裏，手機零錢還在，看來不是偷東西的。

陳安霖松了口氣，蹲下幫那短發姑娘撿起散落的紙張，摞好後一并遞給她。

她的手握緊紙沿，他就要抽手，忽地被她按住：“同學，謝謝啊。”

她的眉毛垂了兩绺劉海，掃過卷翹睫毛時顯得清純又俏皮。

唔，挺好看的，可那模樣莫名讓胸口堵得慌。

陳安霖皺眉，手指緊了緊，壓得紙張有些變形：“沒事，舉手之勞。”

姑娘跟着他起身，眼睛掃過他的胸牌：“你是附近高中的學生？”

陳安霖點點頭，那姑娘一把攔住他：“有時間不？不介意我請你吃個飯吧？”

無事獻殷勤，肯定有問題。

陳安霖擺手拒絕：“算了算了…又不是什麽大事…”

“榛子!”又一個女孩跑來挽住短發姑娘的手，“幹嘛呢？溫學長還等着呢!”

陳安霖心口莫名冒火，短發姑娘不動聲色地抽出手，皮笑肉不笑敷衍到：“不用了，你自己去吧。”

女孩眼風掃過陳安霖：“有約了？”

短發姑娘向他靠近了些：“正在約。”

女孩難以置信地打量陳安霖那身校服，欲言又止半晌，最後露出吃瓜臉：“那…那你們繼續…繼續…”

陳安霖見那女孩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轉向短發姑娘：“我算是約飯擋箭盤？”

短發姑娘揚起下巴答非所問：“我叫顧榛。”

“我叫陳…”

“我知道，陳安霖嘛。”顧榛打斷他，“胸牌都寫着呢。”

陳安霖尴尬地咳了咳：“哦…那，那我先走了。”

陳安霖無奈回頭看向理直氣壯跟在身後的姑娘，她就這麽一直不緊不慢地随他走走停停，四目相對時還沖他微笑。

陳安霖實在摸不着頭腦，大步往回走：“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顧榛挑眉，表情耐人尋味：“有事。”

“什麽事？”

“同學，留個電話呗。”

陳安霖萬萬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更沒想到她問得這麽直接，腦子宕機瞬間血湧上臉頰，支吾半晌沒能給出回複。

末了，他反問道：“你…你要這個幹嘛？”

顧榛歪了腦袋：“還能幹嘛？你們男生問女生聯系方式難道是為了共建和諧社會？”

陳安霖心裏突突直跳：“可我，我還要考大學……”說完這話他差點想抽自己，怎麽就能扯這上頭呢？

見他又苦惱又懊悔，顧榛強忍笑意，從兜裏掏出筆後抓住他的手腕：“你記好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筆尖在手背輕輕劃動，她溫熱的指腹貼緊他跳躍的腕部脈搏，每一秒對陳安霖都像是煎熬。

筆尖停止書寫，驀地離開手背。陳安霖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略有惆悵，悄悄噴出長長鼻息。

顧榛放開他的手：“行了，我就不繼續當跟蹤狂了。”

陳安霖略略蜷縮手指，挽留她殘餘的溫度。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個奇怪的女人像沙石一般，打碎了他心底的水鏡。

就在他暗自詫異時，顧榛突然後退一步重回身側。

陳安霖咽了口唾沫。

顧榛眼珠子打轉：“喂，不會只要是個姑娘給你號碼你都收吧？”

陳安霖怔了怔，眼見顧榛笑容消失，他立刻搖頭：“不不不…我…”

顧榛撲哧笑開：“逗你的，我知道我比較特別……特別厚臉皮。”

說罷她再次向門口邁去，兜裏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她接通手機後，那端響起熟悉男聲：“顧…顧榛嗎？這是我的手機號。”

顧榛猛地轉身，隔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身影像自動聚焦一般，旁人都成了虛無。

陳安霖五指牢牢扣上機身，手心竟沁出薄汗，似乎很緊張顧榛的反應。

視線越過攢動人頭，陳安霖清楚地看見顧榛嘴角勾起，耳邊聲音被笑意浸透：“好啊，常聯系。”

袁田撐着腦袋盯了陳安霖整個晚自習，只見他時不時提筆亂寫一氣，時不時又扔筆放空自己。

袁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熬夜傷身這話果然沒錯，就他觀察來看，陳安霖怕是病得不輕。

餘光瞥見陳安霖寫滿的稿紙，袁田先是愣神片刻，随後一把框住陳安霖的脖子：“我靠兄弟，原來你不是打游戲打的，是思春思的!老實交代，顧榛是哪個班的漂亮妹妹？”

陳安霖慌忙掩蓋稿紙：“沒呢…就我看一小說的女主，閑着不自覺就寫上了。”

袁田哪信，他笑容奸滑：“呦呦呦，不說就不說，反正泡妞這事兒吧，你那麽聰明，應該不需要過來人指點。”

陳安霖抿了抿雙唇，剛要開口時，手機進了短信：

[下晚自習了嗎？我給你帶了夜宵。]

袁田湊都懶得湊了，陳安霖這紅燈籠似的臉頰，用腳趾想也知道是他那“小說女主”成精了。

陳安霖按熄了屏幕：“那什麽…我先撤了，最後十分鐘班頭早都回去了。”

袁田單手握拳，沖他做了個加油的口型，陳安霖讪讪一笑。

門衛大爺直勾勾看着陳安霖，陳安霖硬着頭皮解釋到：“我…我和班主任請過假了，早點回家歇息來着。”

大爺歪了歪嘴角開放大門，陳安霖連忙溜了出去，眼睛環顧一圈後，終于在道旁樹下陰影處看見了顧榛。

顧榛手中拎着東西，見他出現連忙招手：“這兒呢!”

陳安霖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向她靠攏，顧榛捂着熱騰騰的飯盒，捧到他面前：“快嘗嘗，我做的。”

陳安霖不禁挑眉：“你做的？”

顧榛把勺子遞給他：“反正你嘗嘗就是了。”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陳安霖挖了一勺吃進嘴裏，細細咀嚼後，突然感到莫名熟悉。

就好像……在哪兒吃過。

顧榛湊近他：“怎麽樣？”

陳安霖趕緊咽下，口齒含糊地回到：“挺好的。”

顧榛的臉更近了：“沒有其他的感覺？”

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一指長，陳安霖大腦停止運轉，愣愣問道：“什，什麽感覺？”

顧榛研判他許久，最後無奈地直起腰，嘴裏還念念有詞：“味蕾勾不起回憶，失敗……我再試試別的。”

陳安霖一頭霧水：“回憶什麽？”

顧榛側臉望向他：“沒什麽。”說着，她攏了攏耳旁的碎發，“那我先回宿舍了，明天見。”

她轉身要走，手腕驀地被人拽住。

顧榛驚訝回頭，陳安霖察覺自己不聽使喚的行為，連忙放開手腕，不好意思地解釋到：“沒…沒事…”

顧榛無所謂地聳肩，繼而邁開步子，陳安霖卻再次追上她：“顧榛!”

她扭頭看向陳安霖，只聽他半吞半吐地說：“這……天晚了，我送你吧。”

昏暗路燈下，陳安霖發梢帶着黃色光暈，顧榛第一次見到這樣青澀的他，嘴角止不住上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