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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老收徒,不要禮不要茶,就要吃清溪親手做的一碗貓耳朵,當然,得是味道好的貓耳朵。
清溪拜師心切,順路買了食材,回到家就鑽廚房去了。
晚上七點多,不算早也不算晚,玉溪、雲溪姐妹倆跑過來看姐姐做面。林晚音站在一旁,看着長女忙碌卻開心的樣子,偶爾手忙腳亂嘴角卻一直帶着笑,林晚音就覺得,只要女兒喜歡,那不管女兒做什麽,她都支持。
徐老太太聞訊趕來,恰好看見清溪系着圍裙蹲在竈臺前添火,雪白纖細的小手與幹枯粗糙的樹枝,就像一根針毫無預兆的刺到了她眼。
“你們仨是幹什麽的,居然讓大小姐燒火?”跨進廚房,徐老太太陰沉着臉訓斥負責廚房的李媽與翠翠、小蘭兩個丫鬟。
原本說說笑笑、氣氛歡快的廚房,被徐老太太這一嗓子訓的,立即變得鴉雀無聲,三歲的雲溪害怕地躲到二姐身後,腦門抵着二姐腿,不敢看最近特別喜歡生氣的祖母。玉溪早就不怕家裏的老太太了,只擔心地看向長姐。
清溪瞅瞅祖母,添好柴才站起來,稀松尋常地道:“是我自己要燒的,一個廚子連火都不會生,傳出去叫人笑話。”
父親說過,一道菜,食材是骨肉,調料是錦上添花,柴火鍋鏟是必不可缺的工具,廚師鍛煉廚藝,就是将這幾樣融會貫通的過程。新入行的學徒必須從燒火刷鍋這些粗活幹起,都摸透了才能碰食材調料,最後掌勺。就算到了神廚的階段,做菜時神廚雖然只忙碌鍋上面,但他也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每個竈裏的火候都必須了如指掌,及時提醒燒火的夥計加大或減小火勢。
所以清溪必須學會燒火、看火、聽火。
孫女一嘴道理,徐老太太說不過,走過去拉起孫女的手,一臉嚴重地道:“你就不怕手弄粗了,将來……”
說到一半,想起李媽、小蘭都是顧家出來的丫鬟,徐老太太聲音一頓,跟着便要拽清溪去外面談。清溪熱了鍋準備新一輪燒面的,不想浪費功夫,直接當着小蘭、李媽的面道:“祖母,我早就跟顧叔叔、顧大哥說過,我要學廚,不适合當顧家的少奶奶。我不怕手粗,也不怕一身油煙味兒,更不怕顧大哥因此嫌棄我。”
徐老太太氣得臉都白了,忍不住戳孫女腦袋:“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非要把自己活成丫鬟?”
清溪被戳的挺疼,脾氣上來,将老太太晾那兒不管了,徑直往鍋裏添豬油。
鍋裏傳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徐老太太瞪瞪鍋,再瞪瞪孫女,重重喘了會兒,終于撂下一句憋了許久的狠話:“好,你要折騰,我随你折騰,但清溪我告訴你,等你面館賠錢了,人家明嚴也不想娶你了,你別指望跟我要一分錢!孫女不成器,也沒有孫子給我養老,我不留點錢防着,将來跟你們去喝西北風?”
清溪對着大鍋裏散發香氣的配菜道:“祖母放心,沒錢我去要飯,也不會動您的養老錢。”
徐老太太氣沖沖走了,一邊走一邊哭自己命苦,中年喪夫晚年喪子,孫女兒媳還氣她之類的。
林晚音快步走出廚房,躲在暗處抹淚,怪自己肚子不争氣,但凡有個兒子,也不用嬌養的長女挑起重振徐慶堂的大梁。
清溪知道母親難過了,只是她現在有點忙,妹妹們又不懂怎麽勸母親,清溪就叫兩個妹妹先回去睡覺:“雲溪乖,明早姐姐手藝好了,再給你做貓耳朵。”
蹲在妹妹面前,清溪捏捏雲溪肉乎乎的臉蛋,溫柔地保證。她與二妹是吃着父親的美食長大的,三妹可憐,被父親疼愛的時間最短,那就由她這個長姐寵妹妹。
“大姐也睡。”雲溪奶聲奶氣地說,像只軟軟綿綿的小羊羔。
清溪親了妹妹一口,叫玉溪領妹妹回房。
兩個妹妹走了,清溪一通忙,直到貓耳朵下鍋慢慢煮了,她才抓空去外面找母親。
林晚音已經好受多了,叫女兒專心裏面,她逃避似的回了房。
望着母親柔弱的背影,清溪嘆了口氣,她學廚辛苦卻自得其樂,每日忍受祖母怨氣的母親,比她難熬多了。
伫立片刻,清溪繼續去煮面。
揉面的力道,面食、配菜下鍋、起鍋的時機、鹽油料酒等作料的分量,以及竈膛裏的火候,每個細節都得把握精準,做一碗能充饑的普通面食容易,可清溪要做的是美食,那就必須有更高的要求。與此同時,清溪也趁煮面的空閑,争分奪秒練習切菜的速度,不想浪費食材,就拿樹葉當青菜用。
江南夜晚寧靜,左鄰右舍都睡了,徐家租賃的小院廚房,當當當的切菜聲卻一直持續到半夜。
清溪早打發李媽、小蘭去睡了,翠翠從小跟着她算自家人,清溪舍得讓翠翠辛苦些,熬夜陪她。
“怎麽樣?”新的一碗貓耳朵出鍋,清溪期待地問負責嘗菜的翠翠。
什麽叫家人呢?家人就是想啥說啥的,沒有外人那麽多顧忌。
翠翠習慣地吃了兩顆貓耳朵,再喝口湯,抿抿嘴,苦着臉道:“小姐,我吃了一晚的貓耳朵,一開始能嘗出進步,現在舌頭快麻了,八十分、九十分、一百分的面,我只知道好吃,分不出細微的差別啊。”
清溪聞言,自己嘗了一口,好吧,同樣吃了一晚的她,暫且也分不出大區別。
“給我嘗嘗。”
門外傳來熟悉的輕柔聲音,帶着微微笑意,清溪震驚地看過去,就見本該歇下許久的母親,居然推開門板跨了進來,一身淺色衫裙,烏黑長發用木簪送送定在腦後,仿佛仙女從月宮下凡,來湊人間的小熱鬧。
哪怕見慣了母親的美貌,清溪還是失神了一會兒,然後才驚訝道:“娘,你還沒睡呢?”
長女連夜忙活,林晚音哪睡得着,躲在房間,不過是不想叫長女分心罷了。
撿起女兒用的勺子,林晚音舀了一顆圓潤可愛的貓耳朵,貝齒輕輕一咬,下一瞬好像就碰到了底,滑溜溜的,又帶着面食應有的勁道,配菜湯汁的鮮味兒也均勻地浸透了小小一塊兒面。林晚音忍不住又嘗了兩顆。
清溪緊張地呼吸都快停了。
面食品過,林晚音又陸續嘗了幹貝、雞肉、火腿等配菜,自然湯汁也沒有放過。
她吃得津津有味,已經吃了一碗面的翠翠莫名又覺得饞了,悄悄咽口水。
“娘,你快說話啊。”母親把貓耳朵當夜宵,細嚼慢咽的,清溪心如貓抓,小女孩兒似的撒嬌。
林晚音笑着嗔了女兒一眼:“這碗面啊,滿分十分,娘給你打十一分。”
清溪大喜,高興了會兒,又擔心母親只是在哄她。
林晚音真沒哄,舀起一顆貓耳朵給女兒看:“傳說裏第一碗貓耳朵本就是一個漁家女孩捏出來的,後來的人紛紛效仿,但廚藝精湛如你爹爹,捏的貓耳朵美雖美,也少了一點點少女的靈氣。清溪可能不記得了,那年你幫你爹爹捏貓耳朵,吃飯的時候,我分不出差別,你爹爹卻能說出哪個是他捏的,哪個是你捏的。”
當時林晚音以為丈夫在吹牛皮,現在回想……
林晚音神色一黯,清溪記起父親,也悲上心頭。
翠翠及時勸道:“小姐廚藝有成,老爺泉下得知肯定特別高興,太太小姐快別傷心了,現在咱們有了面館,小姐也拜了師父,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該開心才對。”
林晚音點頭,看着女兒道:“翠翠說得對,清溪忙了一晚,快去睡吧,明天還得去拜師,得精精神神地才行。”
清溪輕輕嗯了聲。
昨晚忙到半夜,清溪回房就睡了,早上起來,才發覺腰酸腿痛,尤其兩條胳膊,酸的快要擡不起來,十根手指頭也麻得慌,舉到眼前看看,好像比平時腫粗了一圈。
清溪吓了一跳。
翠翠進來見了,心疼道:“小姐從來沒幹過力氣活,昨天一直燒火切菜,身子肯定受不了。”
清溪瞧着自己的胖指頭,擔心問:“會一直這樣嗎?”
到底是小姑娘,不可能不在乎美醜的,手心粗糙點不怕,整根手指都變粗就難以接受了。
她傻乎乎的,翠翠噗地笑了,捧住清溪美玉似的小手細細地揉:“血通暢了就會恢複的,瞧小姐吓的,哼,嘴裏說着不怕明嚴少爺嫌棄,其實還是在意的吧?”
清溪壓根沒想顧明嚴,她喜歡自己美美的,但那與男人無關。
趴着叫翠翠、小蘭幫忙捶肩揉背捏腿,過了十來分鐘,身體沒那麽酸了,清溪才起床。
說到做到,早餐清溪親手給妹妹們做了貓耳朵,徐老太太也得了一碗。
“好吃,真好吃!”雲溪吃地小嘴紅紅,特別捧場。
徐老太太眼角抽了抽,嘴上沒誇,卻把孫女做的一碗貓耳朵都吃了。
清溪很滿足,畢竟是一家人,祖母若故意裝成東西不好吃,她也鬧心,這樣就挺好的。
拜師是大事,林晚音陪女兒一起去了楊家,李叔提着昨晚備好的禮物。
楊老嫌清溪娘倆客氣,楊嫂笑盈盈地收了禮,師徒倆去廚房忙,她招待林晚音。
二十來分鐘後,清溪順利拜師。
小姑娘鄭重地跪地磕頭,楊老瞅瞅桌案上的那碗貓耳朵,心底有些汗顏。一晚就有這麽大的進步,這丫頭的天分比他預料地還高,他除了傳授經驗似乎也教不了什麽,師父當得有些虛啊,是占丫頭的便宜。
楊老厚道了一輩子,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徒弟已經收了,楊老決定盡自己所能照顧清溪。
“既為師徒,那面館就當師父送你的拜師禮了。”摸摸下巴,楊老出手大方。
楊嫂若無其事,老頭子攢了一輩子錢,足夠他們用了,不缺面館那點租金。
清溪、林晚音受寵若驚,堅決不肯收。
師徒雙方都很固執,楊嫂拉住清溪,親昵地道:“師父師母不缺錢,也知道你拜師不是為了占便宜,這樣,面館你先用着,做生意都有個起步階段,什麽時候面館賺錢了,清溪再每月孝敬你師父五十塊,行了吧?”
清溪這才答應,紅撲撲的臉蛋慢慢恢複了正常顏色。
徒弟太見外,楊老沒好氣地打量清溪一番,哼道:“要想經營面館,你這身板得練練,明天開始,每日早上五點繞湖跑一圈,做面是力氣活,沒力氣可不行。”
林晚音擔心女兒受不了,清溪已經領教過自己身體的不堪用,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林晚音不好阻攔,翠翠小聲道:“入秋了,五點天還暗着呢,小姐自己跑會不會害怕?”
楊老眉峰一挑:“你也去,往後你端盤,也得出力氣。”
翠翠:……
清溪笑着鼓勵心腹丫鬟:“別怕,賺錢了多發你工錢。”
翠翠只是不想跑步,去面館端盤,她還挺期待的呢。
“對了,隔壁王婆家的看家狗下了四只小狼狗,還剩兩只沒送,我去給清溪抱一只,早上陪她跑步,多少壯壯膽。”楊嫂突然想起什麽,一拍大腿道,然後不等清溪有所表示,楊嫂就風風火火地出門了,很快,抱了一只小狼狗回來。
小狼狗有兩個月大了,一身黑毛,只有脖子一圈、四條腿是土黃色,放到地上,颠颠地圍着衆人繞了一圈,黑亮亮的眼睛好奇地挨個瞅。楊老擡腳逗它,小狼狗渾然不怕,撲過去咬住楊老褲腿,歪着腦袋撕扯。
楊嫂得意道:“我專門挑了只壞的!清溪快起個名字。”
清溪頭次養狗,一時沒有頭緒。
翠翠靈機一動,樂着道:“叫富貴吧,小姐要開面館,這名字吉利!”
清溪嫌土,小狼狗卻好像很滿意,翠翠一叫富貴,小狼狗便松開楊老,回頭看翠翠。
清溪蹲下去,也試着喚了聲。
小狼狗·富貴耳朵一翹,颠颠地跑過來,追着清溪小手要舔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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