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18

拜完師父,感情不同昨日,楊老将清溪叫到後院的老槐樹下,以師父的身份,關心徒弟的身世。

清溪沒有任何隐瞞,談到傷心處,又哭了一鼻子,小手拿着帕子幾乎沒離眼睛,如梨花帶雨。

師徒交心,楊嫂等人都沒跟過來,只有富貴貪玩地來後院巡視領地,溜達一圈回到清溪身邊,清溪低低地哭,富貴就蹲坐在新主人面前,圓圓的黑腦袋一會兒往左歪,一會兒往右歪,疑惑地瞅着主人。大概也是被某種情緒感染,富貴試探着湊到主人跟前,前爪搭在主人膝蓋上,讨好地舔主人因為擦淚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腕子。

清溪慢慢止了哭,摸摸富貴腦袋,她吸吸鼻子,安靜了下來。

楊老長長地嘆口氣,徐望山死于匪徒之手也好,冤死同行嫉妒之心也罷,一地神廚就這麽沒了,讓他這個同在餐飲行的老頭,實在惋惜,難怪清溪小小年紀就要租鋪子經商。

楊老沒本事幫徒弟報仇,他只能幫徒弟打好重振徐慶堂的根基。

清溪平複的時候,楊老雙手插袖,閉着眼睛靠在樹幹上。清溪調整好情緒望過來,就見師父好像睡着了。清溪沒出聲,默默地等着,時不時揉揉富貴腦袋。

“清溪啊,師父有個想法,你聽聽可行不可行。”

過了不知多久,楊老終于睜開眼睛,看着可憐的女徒弟道。

清溪洗耳恭聽:“您說。”

楊老慢悠悠地說了他的計劃,清溪便如醍醐灌頂,腦海深處前所未有地清明起來。

“師父……”她紅着眼圈,激動地無法表達心中的敬佩與感激。

楊老擺擺手,笑:“師父比你多吃了幾十年的鹽,出主意再不周全,豈不是白活了?”

清溪破涕為笑,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剩一句“師父真好”。

楊老意味深長地看了徒弟一眼,發完糖,又添了一把辣的:“三十天,學會百種南菜面。”

當天上午,楊老領着清溪去了面館,師徒倆仔細敲定了新面館的裝飾風格,接下來鋪子翻新交給工匠,清溪一心跟楊老學做菜。

天黑了,清溪、翠翠在楊家用的晚飯,飯後主仆倆領着富貴一起回家。晚飯是楊嫂做的,富貴分了幾塊兒肉,肚皮吃得圓滾滾,開開心心跟着能給它做美味狗糧的新主人回了新家。

在廚房待了半天,清溪筋疲力盡,簡單跟母親、妹妹們聊了幾句,便托着疲憊的身軀回房洗澡。

“小姐,這是老太太送您的。”小蘭抱着一個木匣子過來,獻寶似的打開蓋子。

清溪低頭,看到一支印着外國女郎頭像的漂亮玻璃瓶,還有兩個粉彩瓷盒,雪白的瓷底,牡丹花的彩釉,一眼就贏得了年輕女孩的心。

“今天小姐出門不久,老太太就出去了,這些都是老太太特意給小姐買的。”小蘭将匣子放在桌子上,分別給清溪介紹:“這個玻璃瓶是香水,法國進口的,老太太知道小姐喜歡玫瑰香,挑的玫瑰味兒,讓您以後從廚房出來洗臉過後,每次都用一點。”

清溪擰開香水蓋兒,輕輕聞了聞,好香。

剩下兩個瓷盒,都是護手防皺的,一瓶白日用,一瓶睡覺前淨手抹上,據說保養效果特別好。

清溪看着三樣禮物,有些分不清祖母到底是單純地心疼孫女操勞,還是更怕她手粗了影響與顧家的婚事。但想這些有什麽意義呢?祖母罵過她,也在匪徒面前護過她,祖母有不好的地方,也有疼愛她們姐妹的時候,終歸都是一家人,清溪不信她生意失敗了,祖母會真的不管她,她自己也是,有錢沒錢,都會為祖母養老。

洗澡水已經備好了,清溪卻摸黑去後院找祖母道謝。

後院的燈黑了,徐老太太身邊的春雨出來道:“老太太睡了,大小姐也早點休息吧。”

清溪看眼窗戶,只好先回去。

清溪泡澡時,翠翠連續打了好幾個哈欠,小蘭便叫她先去睡覺,她服侍小姐就好。

翠翠心思簡單,困倦地走了。

清溪長長的睫毛動了動。顧家送來的四個下人,李叔夫妻、王媽她可以當成是顧世欽孝敬祖母的,輪不到她使喚,但顧世欽單獨送了個小蘭給她,這就是準兒媳的待遇了,清溪推辭不了,只好盡量不安排小蘭做重活兒……

只是,她學廚,翠翠跟着學燒火、記賬、端盤,回家再伺候她,也太辛苦了。

“小蘭,現在翠翠跟我一起學面館裏的活計,将來生意賺錢了,我會多給她一份工錢,如果你願意幫忙,我也會給你加工錢。”睜開眼睛,清溪笑着問小蘭。

小蘭今日閑了一天,雖然輕松,但她特別羨慕翠翠,也想被小姐當自家丫鬟看待。一聽清溪的話,小蘭立即歡喜道:“我願意幫忙,小姐明天也帶我一起出去吧,不過工錢就不用給我加了,大爺提前預付了我十年的……”

清溪仰頭,看着小蘭道:“顧叔叔是顧叔叔,我是我,你收我的工錢,我才好使喚你做事。”

小蘭一怔。

清溪澡泡的差不多了,撐着浴缸站了起來,水珠沿着凝脂般的嬌嫩肌膚滾落,恍了小蘭的神。

不跟着清溪,她這輩子都是大爺別院的一個普通丫鬟,跟着清溪,無論清溪最終成為顧家的少奶奶還是面館掌櫃,她的生活,都會比普通的丫鬟精彩。

“既然小姐給我工錢,那我明日去把大爺預付的工錢都退了。”扶住清溪,小蘭自然而然地道。

清溪意外地看她。

小蘭雙眼清澈,從今以後,她就只是徐家大小姐的丫鬟。

第一天晨跑,沒有任何長跑經驗的清溪幹勁兒十足,五點起來,換上短衫長褲,洗把臉就領着哈欠連天的小蘭、翠翠出發了,富貴屁颠屁颠跟着,跑跑停停,出門玩似的。

南湖是杭城的瑰寶,市民們閑暇都喜歡來這邊休閑,或是沿湖漫步,或是坐船游玩,周邊的公共設施自然最為齊全。清溪三女過來時,湖邊一圈路燈已經亮了,昏黃柔和的燈光均勻散布在黑暗中,亦是一道朦胧風景。

四周靜悄悄的,清溪按照楊老的囑咐先舒展舒展筋骨,準備工作做好了,這就緩緩跑了起來。

三個姑娘穿的都是薄底繡鞋,腳步輕,離得遠都聽不見聲音。

“小姐,我跑不動了。”才跑一百米吧,翠翠捂着肚子,第一個叫苦。

清溪還沒她體力好呢,早就開始喘了,沒好意思吭聲而已。她也想休息,但楊老說過,跑得再慢也得跑下來,盡量不要停。

“你們倆能跟就跟,跟不上走會兒也行。”清溪艱難地說,自己堅持往前。

翠翠看看小蘭,繼續撐着。

南湖中間有道長堤,将湖水分為兩部分,跑一大圈有十好幾公裏,只跑東邊的大半圈也有十公裏左右。楊老還算憐惜徒弟,沒讓跑最大的圈。

十公裏也夠清溪受的,跑到長堤上,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景色優美?她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哪有心情欣賞景色?唯一想看的就是遠處的寶塔,跑到寶塔便意味着一圈只剩四分之一,然而對于剛剛跨上長堤北頭的清溪來說,最南頭的寶塔仿佛遠在天邊!

翠翠都快累哭了,斷斷續續地抱怨:“這樣能練力氣?我寧可去舉石頭。”

清溪沒力氣說話。

最叫主仆三個絕望的來了,長堤不是普通的堤,上面還分布着幾座拱橋!

再次來到一座拱橋前,清溪捂着肚子往上望,就在她掙紮要不要放棄的時候,橋頂上方突然竄上來一頭黑色大狗!兩只耳朵又尖又長,黑漆漆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盯着她,分不清是狗還是狼!

啊啊幾聲,三個平均起來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都吓叫了,扭頭就往回跑。

富貴瞅瞅橋頂的巨犬,仰着小脖子嗷嗷吠了兩聲,然後也跑了,識時務狗為俊狗。

顧懷修不緊不慢地跑上橋,看見的就是清溪驚慌回望的小臉。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女孩一身白色褲衫兒,長發随意在腦頂綁了個丸子,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脖頸。湖風吹拂,她面頰紅透,泛着瑩潤的汗光,薄薄一層劉海淩亂地貼在額前,看到他,女孩杏眼中的恐懼頓時被疑惑代替,人也僵在原地。

顧懷修掃眼女孩腳下的繡鞋,漠然從她身邊經過,來福盡職盡責地陪着主人。

男人的跑步聲穩重規律,清溪的視線忍不住追了過去,剛剛只顧驚訝這場偶遇,這一看,才注意到顧懷修穿的是一套運動裝,黑色背心無袖,緊緊貼着男人脊背,随着男人身體的晃動,背心下的肌肉線條隐隐若現,宛如蓄勢待發的猛獸。

清溪急忙垂眸,沒敢多看。

“哇,他胳膊好粗啊,之前都沒看出來。”小蘭掩着嘴驚呼。那天飯館偶遇,她差點誤會這位三爺是瞎子,直到對方取下墨鏡吃面,她又猜想三爺是養尊處優的有錢公子,哪想到男人筆挺西裝下的身軀,竟然如此勁瘦強健?

小蘭、翠翠都多看了幾眼。

清溪自小接受傳統閨秀教養,不習慣看男人手、臉脖子以外的地方,徑直往前跑了。

跑着跑着,日頭出來了,第一縷晨光穿過垂柳枝條,湖面波光粼粼。

或許是過了最累的階段,又或是即将跑完一圈,清溪好像沒那麽累了,也有心情欣賞湖景。

然後,在寧靜優美的湖邊,她再次遇見了那位三爺。

對面就他一人,黑色的運動裝,黑色的大狗,離得再遠,清溪也知道是他。

“我舅舅住在花蓮路……”

陸铎的聲音浮現腦海,清溪恍然大悟,老柳巷在南湖東畔,花蓮路則位于南湖最西側,顧懷修出來晨跑,繞湖是情理當中的選擇。

男人很白,胳膊腿被晨光一照,越發紮眼。

清溪放慢速度,故意落在小蘭、翠翠身後,借二女擋住不想看的。

一個冷漠俊美的男人,翠翠、小蘭也慌呀,齊齊往外側退,讓出最佳地段。

清溪咬唇追着二女,偷瞟一眼,卻見那人慢慢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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