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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自記事起就每日目睹祖母對母親的嫌棄,也旁觀了父親處理婆媳關系的辦法,睡了一晚,清溪決定還是先委屈母親兩天,等過了祖母的氣頭,再找做飯、洗衣的傭人。

第三天,楊嫂就幫清溪聯系了兩個四十來歲的婆子,都是本地人,老實可靠。

清溪叫二人明早來家裏上工,然後晚上回家,清溪親手給祖母做了一頓她剛學會的蟹黃面。徐老太太這輩子最愛吃螃蟹,一看到面裏金黃的上等蟹黃,臉上肌肉先是一松,故意裝成無動于衷,挑着眉毛問孫女:“說吧,什麽事。”

清溪笑,彎腰幫祖母拌了拌面:“沒事啊,今天剛學的,祖母嘗嘗味道還行不。”

甜言蜜語,徐老太太自然是不信的,但蟹黃的香味誘人,她哼了哼,接過筷子嘗了口。一口面下了肚,徐老太太掃眼立在旁邊的兒媳婦,淡淡道:“還湊合,照你爹的手藝差遠了。”

林晚音低下頭。

清溪的興奮勁兒也歇了大半。

徐老太太只是看兒媳婦不順眼,并不是真心打擊孫女,瞧見孫女蔫了的臉蛋,徐老太太抿抿嘴,看着面條道:“面條可以再稍微粗一點,我看你做的面都偏細,做菜又不是女孩子捏花,不能一味往精致了弄,太細有損勁道。”

清溪若有所思。

師父經營的是面館,講究盡量用最短的時間做出美味的面,縮短客人等待的時間,但速度快了,面的品相、味道難免會比慢速度做出來的面少些精細,不過除非最挑剔的客人,是分不出區別的。而祖母這幾十年,吃的多半都是祖父、父親的手藝,兩屆神廚在家給妻子、母親做飯,就算沒有參加廚神比賽那麽用心,也比在酒樓的時候更講究些,因為無需考慮客人等待時間,做的更從容。

祖母剛剛的話雖然是挑剔,但同時也是她可以再改善進步的地方。

“嗯,我知道了,謝謝祖母。”忘了剛剛的一點郁悶,清溪真心地道。

徐老太太哼哼,繼續吃面。

翌日清溪介紹兩個幫工,徐老太太繃着臉,但也沒有再往外攆人就是。

母親的麻煩解除了,清溪專心晨跑、學面。

自從上周六晨跑與顧明嚴一塊兒撞見顧三爺,清溪已經連續四五天沒看到對方了,跑到以前相遇的拱橋那裏也沒什麽感覺,然後這天早上,清溪快要上坡時,熟悉的黑色大狗再次出現在了橋頂。

清溪微微一驚。

富貴不知興奮什麽,加速跑上去,朝大黑狗汪汪叫。

來福停在橋頂,瞅瞅富貴,沒什麽興趣似的往後看。

顧懷修慢慢跑了上來。

高大強健的身影,如一株挺拔白楊迎風而立,清溪下意識垂眸,看見富貴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又朝男人跑去,俨然還記得人家的幹肉餅。熟悉的丢人感覺再次湧上臉,只是距離太近,清溪想等男人跑過去了再掏出自制肉餅吸引富貴,出乎她意料的,那人居然停了,視線對着富貴。

富貴絲毫不知這個人有多狠辣無情,狗腿地搖着尾巴等肉餅。

清溪不得不停下,窘迫地朝富貴晃晃荷包。

這招果然管用,富貴立即跑了回來,清溪故意饞着富貴,想走到橋另一頭再喂,才走幾步,耳邊卻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哪買的?”

硬邦邦渾似命令的語氣,換個人這種态度,清溪未必會理睬,可,尊敬與害怕,都會讓人下意識服從,前者心甘情願,後者,希望用服從保平安。

“我自己做的。”清溪低着頭說,跑步太累,她還在喘,女孩急促的呼吸,另有一種味道。

顧懷修朝她走去。

清溪全身緊繃,直到男人停在兩步之外,朝她伸出手:“我看看。”

清溪沒膽拒絕,乖乖交出荷包,光線朦胧,她的手又白又小,纖纖手指柔若無骨。放荷包的時候,清溪也難以避免地瞧見了顧三爺的手,又長又大,骨節分明,瘦,但與貧苦百姓的瘦不同,而是充滿了侵略的力量感

放下荷包,清溪迅速收回手,仿佛再晚一點,就會被他抓住。

富貴蹲在兩人中間,見主人把自己的口糧送出去了,小家夥不要命地對着男人汪汪抗議。

顧懷修嫌吵,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兒幹肉餅丢給富貴。

富貴身子一歪,沒出息地撲住幹肉餅,人有喜新厭舊的毛病,狗也一樣,新的肯定是好的。

清溪看着自己的狗,心裏生出一股挫敗,看來,她做的肉餅輸了。

小姑娘長長的睫毛擡起來又放下去,兩片嫩嫩的嘴唇還微微嘟了起來,顧懷修掃眼富貴狼吐虎咽的樣,再看看手裏女孩自制的豬肉餅,哪有什麽猜不到的?徐家大小姐,看似柔弱,實則要強,在秀城對着一群酒樓掌櫃放出狠話會東山再起,現在連狗的吃食也要争個高低。

捏出一塊兒豬肉餅,顧懷修抛給來福。

來福一嘴接住,嘎嘣幾下吃完了,旁邊富貴還使勁兒咬呢,狗眼睛倒是瞪着來福。

“喜歡哪個?”等來福吃完,顧懷修一手拿自己的幹肉餅,一手拿清溪的豬肉餅,蹲下去問。

他的神情很認真,仿佛來福聽得懂,清溪剛想偷笑,就見來福對着兩塊兒餅嗅了嗅,然後叼走了男人右手的餅,也就是她做的那塊兒。

清溪瞪大了眼睛,震驚過後,看那只大黑狗突然特別順眼,一點都不覺得兇了!

顧懷修站了起來,将荷包還給清溪,面無表情道:“來福吃的是美國特制狗糧,五塊一斤。今天回去後,你把豬肉換成牛肉,玉米面用開水和,加點豆面、麸子,再把切好的胡蘿蔔、白菜、海帶、牛肉放進去揉勻做成餅,明早帶來。如果來福愛吃,以後我用同樣價格從你這裏買,一天一斤。你的狗與來福同類,最好也吃這種。”

向來話少的男人,聊到狗糧,一口氣說了很多,音調清冷平靜,沒有任何起伏。

清溪吃驚了三次,一次是來福的名字,一次是狗糧的菜譜,最後一次,是男人的生意提議。

五塊一斤,一天賣他一斤,一個月就是三十斤一百五十塊!去掉本錢……

清溪飛快算了算,真做這單生意的話,每個月光狗糧就能賺一百塊,夠家裏與面館的租金了!

“那個,三爺能不能再說一遍怎麽做?”清溪壓抑着興奮問。

顧懷修沉默一秒,重複了一遍,另補充道:“不用放鹽。”

清溪點頭,記住了。

顧懷修便往前跑了。

清溪望着男人的背影,想到未來的大生意,一個月一百塊,頓覺渾身輕松,剩下半圈跑得開開心心。白天學面,傍晚清溪去菜場買了牛肉等食材,晚上熬夜趕制,徐老太太、林晚音都以為是楊老布置的作業,進來看看就走了。

翠翠留在廚房陪小姐,肉餅出鍋,她覺得挺香,迫不及待想嘗嘗。

“不是給你的。”清溪笑不可支,等肉餅涼了,用掌心托着喂富貴。

富貴吃得可歡了,但小家夥吃啥差不多都是這樣的表現,清溪無法确定自己做的成不成功,學顧三爺那樣一手拿一塊兒叫富貴挑,呵,富貴把兩塊都叼走了。看着面前貪婪嘴饞的小狼狗,清溪深深的懷疑,富貴與來福,真的是同類嗎?

早上五點,清溪老時間起床,帶了一包新狗糧去晨跑。

還是在拱橋那裏碰的面,清溪将牛肉餅交給顧懷修,忐忑地等着。

來福嗅嗅主人的手,再次選了昨日才出鍋的新肉餅。

清溪悄悄松了口氣。

顧懷修起身,摸摸口袋,掏出兩張鈔票給她:“明早交五斤,以後五天一次,這是三十天的。”

兩張一共一百五,清溪驚訝,遲疑着問:“不是先給定金嗎?”

顧懷修淡淡地看着她:“你敢毀約?”

清溪縮縮脖子,她不敢。

接了錢,清溪剛裝好,見顧懷修要走了,她一急:“三爺,我……”

顧懷修頓足,偏頭等她說。

清溪扯扯手指頭,硬着頭皮道:“三爺,來福喜歡吃我做的餅,說明我的比來福之前用的好一點,您看,您有其他養狗的朋友需要嗎?”

小丫頭腦袋夠靈活,還懂擴大客源,顧懷修多看了她一眼,道:“有,但我不會幫你推銷。”

清溪很失望,但讓堂堂汽車大亨去推銷狗糧,清溪也無法想象那情形。

“那,我可以自己賣嗎?當然,方法是三爺教我的,掙錢了我可以給您分成。”清溪誠懇地說。

顧懷修聞言,終于轉過身來,黑眸不加掩飾地看着她。

清溪不敢與他對視,局促地低下頭。

顧懷修轉向湖面:“如果你想一輩子專賣狗糧,那我不反對,也不需要你的分成。”

專賣狗糧?

一個發誓要重振老字號酒樓的廚子,你要專賣狗糧嗎?

清溪臉如火燒,盡管人家顧三爺并沒有旁的意思,但她自覺慚愧,想錢想瘋了,居然差點本末倒置。錢是重要,可她經營面館的初衷不是為了賺錢,甚至重振酒樓也不是為了賺錢,因為廚藝是老徐家的傳承,廚神是老徐家的榮耀。

“謝謝三爺。”清溪鄭重朝男人鞠了一躬,謝他的點醒。

深秋時節,晨間的湖風一陣接一陣,吹得女孩身上的寬松衫兒獵獵作響,額前碎發也左右亂飛。

但她站得很穩,低垂的臉龐柔美而堅定。

“去吧。”顧懷修收回視線,往前跑了。

清溪呼口氣,目送男人跑遠,她也繼續朝另一個方向出發,只是快要跑完長堤的時候,清溪突然在路口發現一道黑影,男人面朝東方,不時看看腕表。那是顧明嚴啊,清溪懂了,顧明嚴以為她是從那邊跑來的,所以在這邊等她!

清溪不想再與顧明嚴有任何糾纏,立即收住腳步,準備沿原路返回。

她腳步輕,顧明嚴的位置其實聽不見,但大概是等得有點煩躁,顧明嚴掏出煙,換個方向站着背風點火。着了,顧明嚴嘴裏叼着香煙,一邊往口袋裏裝打火機一邊擡頭,然後就見長堤之上,一個嬌小的女孩正往回跑呢!

顧明嚴愣得忘了抽,下一秒,他猛地扔了香煙,朝清溪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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