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新來過

疼，渾身都疼，小腿止不住地抽搐，黑暗逐漸充斥着雙眼，眩暈和無力讓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下沉，依稀還能看見岸邊的幾個影子，只是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們好像在笑，肯定在笑，笑得她一陣陣惡心。

真的，就這麽死了嗎？

祈宜害怕黑暗，但是現在的心裏卻格外平靜，或許自己死了最好，反正那個安慰自己的唯一的聲音已經不在了，與其留下被別人厭惡，不如就這麽死去，也少了很多折磨。

在一切感官都失去之前，祁宜想，周少陽，我很想你，想來見你，現在就來見你……

”祁宜，你還沒洗好嗎？你都快洗了一個小時了！“浴缸裏烏黑的長發長長地漂浮在水面上，沉睡的少女仿佛被喚醒，她一下從

水中坐起，因為突然的動作讓身體控制不住地搖晃了一下，眩暈感逐漸平息後，她才仔細環顧四周，這是哪裏？自己不是死了嗎？

”祁宜，你聽見沒有！“

”祁宜，你怎麽不說話，你不說話我就進來了啊！“浴室門被大力地拉開，本該霧氣蒙蒙的浴室裏格外得清冷，只能看見那個蒼白得可怖的少女呆愣地坐在浴缸裏看着自己的雙手，一言不發。

”祁宜，你怎麽了！？“許悠悠連忙沖到祁宜的身邊，晃動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在自己臉上，然後，一片驚恐。

祁宜猛然推開許悠悠，嗓子裏發出驚恐的叫聲，充滿着絕望和悲傷，許悠悠起初被吓得不敢出聲，忽然反應過來之後便上前抱住祁宜，輕輕拍打着她的背，她能感覺到懷裏的祁宜試圖掙紮，然後變成不停的顫抖，嘴裏喃喃地說到”為什麽，你們都不要我，周少陽，我好想你。“

許悠悠沒有說話，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陣陣抽搐得疼，她心疼祁宜的遭遇，可是，周少陽又是誰？

兩個星期以前，祁宜遭遇了她人生裏最大的不幸，一場山道上的車禍，一個醉酒的貨車司機，毀了她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祁宜的父親是一家娛樂公司的老板，母親是某電視臺的主播，父母相愛是難得的一見鐘情，兩人的感情更是娛樂圈裏的佳話，而她就是他們愛的結晶。父母優良的基因讓她從小長得可愛靈動，長大以後也是眉清目秀。她的生活并沒有錦衣玉食，倒也過得舒服自由，很多事情不需要她去擔心，父母愛她卻不寵溺她，也讓她長成了一個亭亭玉立又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從小學習中國舞，鋼琴，讓她的氣質優雅淡然，她很幸福，她有自己的理想，她的聰明讓她獲得了不少的便利，她想要成為像她母親一樣的人，有着女人的魅力和包容萬象的氣度。

忽然有一天，祁宜的家沒了，在血泊中唯一活下來的自己，身前是她最愛，最仰慕的母親，父親原本還在與自己開玩笑，本該慶祝她考進了A市名牌大學的一天，卻變成了她的噩夢。她才十七歲，還有将近一年才成年，可是現實卻迫不及待地想讓她自己面對生活，那一天許悠悠見到的祁宜，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氣息，她不說話，只是看着前方，眼角邊是哭幹了的眼淚，那種絕望的氣息，與現在一般無二。

許悠悠是祁宜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兩個人相識多年，一個活潑一個沉靜，許悠悠很喜歡這個安靜又漂亮的女孩子，祁宜對她十分的包容，任她撒潑打滾，什麽都遷就她。許悠悠的家境不如祁宜，但那一點點嫉妒，在十幾年如一日的包容裏，也消失殆盡了，她看到的祁宜一直帶着淡淡的笑容，讓人心生親近，可這整整兩個星期她甚至連話都不多說，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直到昨天晚上才開始跟她說話，但沒有提到任何關于她父母的事情。許悠悠害怕刺激她，自然也不會提起，只是沒想到，紮在心裏刺終究還是刺。今天看到祁宜又變回了原來那幅樣子，她怎麽會不心疼呢？

水已經變得冰涼，只是連許悠悠也不知道，她懷裏的祁宜，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祁宜了。

祁宜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許悠悠，已經比昨晚收斂了很多，但心裏的失望和惡心總是沒法消除，她不恨許悠悠，那個跟別人一起站在岸上看着她，卻不救她的女生，只是因為在被推下水的那一剎那她看見了許悠悠眼裏的害怕和一閃而過的難過。許悠悠和那些人一樣笑着看自己在水裏掙紮，臉上的痛苦讓她的笑格外得醜陋，她不恨許悠悠，但許悠悠對不起她這一點，沒有人能改變，她的苦笑也變得令人作嘔。

她還記得許悠悠說的最後幾句話。

她說，“祁宜，你一個人該怎麽活下去呢？”

她說，“祁宜，做你的朋友好累，我不想繼續了。”

她說，“祁宜，你死了，就不會害怕了。”

她說，“祁宜，我不救你，是在幫你。”

那時候仿佛正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瘋了，祁宜覺得許悠悠說的或許是對的。

祁宜看着天花板想了一夜，許悠悠在身旁陪着，滿心焦急，卻也控制不住在快天亮的時候趴在床邊睡着了。祁宜看着陽光打在她的側臉，那張活潑可愛的臉因為連日來的照顧，帶上了一抹疲倦，她睡得不安穩，緊緊地皺着眉頭。祁宜想，或許現在她是真的關心自己，十幾年的友情，總不是說消失就能消失的。

那麽她們的裂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從祁宜發現自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抵不住內心的害怕，全部傾訴給了許悠悠，如果那時候的自己再細心一點，就會看到許悠悠臉上不易察覺的恐懼。或許自己早一點發現，也不至于在面對背叛的時候，措手不及。父母去世的打擊還沒讓她徹底清醒，她的特殊能力就讓她對自己的生活不知所措，她被養的很好，沒有遇到這個世界的黑暗和艱辛，她的善意，讓她沒法發現別人的嫉妒和諷刺。一開始，她只能隐隐約約地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仿佛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到後來，她的眼前就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透明的輪廓，并沒有想象中的奇形怪狀，異常血腥，只是在行走的時候，她總是控制不住地避開這些影子，這也讓她的行為在別人眼中變得越來越奇怪，越來越引人注目。

然後，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躲着祁宜，時常有人會對着祁宜指指點點，許悠悠開始以去圖書館學習的說法，獨自留她一個人回家，起初對她小心翼翼的照顧，也變得可有可無。她被迫感受着恐懼回到空蕩蕩的家裏，縮在沙發的角落裏，感受着屋外傳來的各種各樣的聲音。

那一次在廁所的隔間裏，祁宜永遠也沒辦法忘記自己不小心聽見的許悠悠當時說的那句話，“祁宜看起來像是瘋了。”許悠悠不相信自己，從沒有相信過自己，像是失去了希望，祁宜捂住了嘴，忍住不發出聲音，眼淚卻止不住濕透了衣襟。她沒有再嘗試主動找許悠悠，後來許悠悠也找過她幾次。有的時候，許悠悠會來試探，需不需要陪祁宜去看看心理醫生。祁宜想大聲怒吼自己沒有瘋，但是無力感充斥着自己，她只是搖搖頭，不說話。許悠悠沒有辦法，也就來得更少了。

祁宜開始讓自己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少地接觸人群，大學給她帶來的不是新的生活，現實給理想來了狠狠的一巴掌，原本，她以為，自己會就這麽堕入深淵，只是沒想到後來，有了周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