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步香階1

景安十六年。

戰火紛飛,天空中奏響着血的戰歌,戰場上,一邊是裝備精良的朔國部隊,一邊是粗衣麻布的戎羌部落。朔國士兵大多都是有家室之人,在面對厮殺時多有保留,但戎羌部落之人卻只有對部落的信仰,盡管裝備不濟,卻像瘋子一樣橫沖直撞,竟打得朔軍連連敗退。

北部兵力不足,若要調遣兵力起碼要數十日有餘,這樣下去不是良策。于是前線發來八百裏加急文書,今日已到皇城。

大殿上,一男子端坐龍椅,黃袍加身不怒自威,嚴肅地看着手上的文書。一人之下,文武百官林立于側。

“戎羌猖狂,竟觸我朝之威嚴,諸位愛卿可有良策?”淩熹放下文書,掃視着文武百官,一時間竟無一人出聲。

“莫非我朝百官,都被這個小小的戎羌給吓破了膽子麽?”他提高了聲量,在空曠的大殿之上異常響亮。

“陛下,臣有一策。”這時,位列百官之首的丞相出列。

“速速道來。”

“臣以為,戎羌雖乃彈丸之地,卻不容小觑,我朝泱泱大國,若與之锱铢計較,難顯我朝之國風。”

“愛卿所言極是,傳朕口谕,淩遙公主不日将出使戎羌,嫁與戎羌王。”

“陛下聖明。”

淩遙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心如死灰的,果然,一個不受寵的公主最終只能淪為政治的犧牲品。

淚水滑落精致的臉龐,打濕了绫羅綢緞,哭花了胭脂水粉,卻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事實。

大雪紛飛,就連來送行的都只有她的母妃和一群宮女宦官,母妃的容顏已經逐漸衰老,身上穿的也不如其他幾位妃子華貴,只因為她只誕下她一位公主。

母妃已經哭不出來了,秀麗的臉蛋在寒風中顯得異常蒼白。她告別了母妃,告別了這個她生活了十九年的皇宮,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她的新生活。

道路艱難,加上大雪,出使戎羌的道路異常艱難,她在路上行駛了一月有餘,才到了戎羌。

這是個極為落後的小國,哪怕皇宮也不如朔國王府一隅,她的到來,讓這個小國燃起了篝火,奏起了音樂。

她洗去了奔波的風塵,換上了豔麗的紅裝,披上了蓋頭,化起了濃妝,坐在充斥着喜慶的紅色裝飾的廂房裏一言不發。

直到現在,她都沒有見過他丈夫一面,但一見面就要全身心地交付于他。

門被打開,外面的寒氣趁着縫隙鑽了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個人走到她的身邊坐下,她不由得僵着身子,屏着呼吸,閉着眼睛,等着下文。

“娘子,我是個粗人,你不要在意。”

她愣了一下,來人的聲音很溫柔,磁性的嗓音讓人覺着如沐春風,他輕輕地揭下了蓋頭,四目相對,淩遙怔住了。

他看起來四十出頭,劍眉星目,五官如刀刻般的俊美,雖然眼角藏不住的皺紋和風吹日曬的痕跡,但卻給他增添了不少男人氣息。

此刻他褪去了戰場上厮殺的豪氣,褪去了平日裏粗魯的行為,他的眼裏只剩下溫柔。

他将她抱在了懷裏,躺在了床上。

淩遙還沉浸其中,她從小缺少父愛,連見都見過幾面,看着威風凜凜的父親,她渴望着被疼愛。這個男人的胸膛溫暖壯實,她聽着他平緩的心跳聲,任由他褪去自己的衣裳。

她在他的懷裏閉上了眼睛。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兩年後,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了黑夜的寧靜,伊達·陸澤聽到哭聲,趕忙沖了進去,穩婆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面色有些許凝重。

“娘子,你怎麽樣了。”他沖到虛弱的淩遙旁邊,拉着她的手,她勉強地露出一個笑容說:“孩子,讓我看看。”

穩婆把嬰兒抱到她的面前。

“大王,是個女孩。”

陸澤欣喜地接過襁褓之中的嬰兒。

“看,我們的孩子。”

淩遙有些欣慰,若是在朔國,妃子誕下女嬰,皇帝根本不會過問一句。

“但是大王,有一件事……”穩婆面露難色。

“何事?”

“小公主哭聲很弱,怕是十分虛弱,日後可能要多多調理。”

“怎麽可能,我的孩子一定會像我一樣健康的。娘子,給孩子取什麽名字好呢?”陸澤顯然沒把穩婆的話當回事,興致勃勃地想着名字的事情。

“不如叫陸遙吧。”

穩婆說的沒錯,陸遙出生之後久病不愈,好不容易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也落下了病根子,大病沒有小病不斷,終日卧床,三歲了還不能下床走路。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陸澤找來部落裏最尊貴的祭司為她預言。

預言儀式神聖不可打擾,他在門口焦急地踱步,許久祭司才掀開簾子出來,她先朝陸澤行了一禮。

“大人,我兒可有異象?”

“王,請先恕我無罪。”她竟直接跪了下來。部落的祭司向來高貴,就連王也要禮讓三分,這一舉動讓陸澤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忙扶起祭司。

“大人快快請起,有什麽事請說,我必定不會怪罪于你。”

“我觀天相,算八卦,小公主可能活不過二十歲。”

他愣住了,随即是無盡的慌亂,他抓着祭司的手。

“那大人,有沒有什麽法子呢?”

“法子也不是沒有,只是看王,您願不願意。”

“我當然願意。”

“那好,請王尋一位女孩,代替公主……”

陸澤聽了祭司的話,當夜找來宮中樂師陸漸鴻,他有一女與陸遙同歲,名喚陸瑤鈴。從此,陸瑤鈴改名陸遙,成為公主,但這一切都不被外人所知曉。

元初十九年春。

又一場戰火燃燒在寧靜的夜晚,戎羌人猝不及防地被端掉了老巢,陸澤被殺,淩遙悲痛欲絕自刎于宮中,而陸瑤鈴被帶回了朔國,封為遙夫人。

陸瑤鈴安靜地坐在華麗的寝宮中。她本是樂師之女,十五年前被迫與公主互換身份,雖說只是暗地裏進行,但她還是白享了十幾年榮華富貴,可現如今局勢已變,若要讓她繼續維持公主的身份,她有些擔心紙包不住火,萬一被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她的親生父母兩年前便相繼去世,在世上已無可牽挂之人。

她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想去外面看看,突然被兩個宮女攔住。

“夫人,您去哪?”

“我就出去走走。”

“夫人,您剛入宮還未正式冊封,您先留在這兒,等皇上迎娶了您再出去也不遲啊。”

還有這等規矩?她有些詫異,原來在戎羌,她想去哪就去哪。

“兩位姐姐,就讓我出去看看吧,我都在這呆了一天了。”

她本意是想賣個乖讓兩位宮女放她出去,誰知宮女聽了竟然直接跪了下來,慌亂地說:“奴婢怎敢與夫人以姐妹相稱,奴婢該死。”

“哎?你們快起來啊。”陸瑤鈴被這一跪吓着了,忙伸手去扶她們。突然,外邊傳來宦官尖細的嗓音。

“純夫人駕到。”此語一出,寝宮裏的宦官宮女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走到門前來跪候,只留下陸瑤鈴一人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一位身穿華服,體态纖盈,優雅從容的女人走了進來,看到傻站着的陸瑤鈴也是一愣,随即釋然地笑了笑。

“你就是待冊封的遙夫人吧?”

“是啊。”

“大膽,見了純夫人還不速速行禮?”一旁的宦官操着尖細的嗓音,訓斥着陸瑤鈴,這使陸瑤鈴更加慌亂。

“該如何行禮?”

“行了小李子,她剛入宮什麽規矩都不懂。”純夫人倒是沒有過多顧忌,揮去跪着的下人們,拉起陸瑤鈴的手。

“妹妹,我突然來訪,沒有給你帶來不便之處吧。”

“沒有沒有,歡迎。”她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

“初來皇宮,可有什麽感受?”

“感受可多了,皇宮特別大,特別漂亮。”

純夫人看着她這般天真無邪,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她入宮四年,見慣了勾心鬥角,許久未有這般讨人喜歡的孩子出現。

“姐姐,除了你還有多少妃子啊?”

“加上你就有五位了。”

“才這麽點啊,我聽他們都說皇帝坐享後宮佳麗三千呢,那你是皇後嗎?”

說到皇後,純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說:“我不是皇後,皇上還未曾冊封皇後。”

“為什麽呀?”她有些不解。

“帝王的事,哪是我們後宮嫔妃可以知道的。妹妹,一入宮門深似海,姐姐勸你一句,不要與任何人結仇。”

“那自然不會,我要和其他姐姐成為朋友。”

看着她笑靥如花,純夫人心中萬千感慨,只希望這朵潔白無瑕的花朵,不要被太早玷污了吧。

新婚之日定在後天,說實話陸瑤鈴并不想過早地被婚姻束縛,哪怕她實現了萬千少女的夢:嫁入帝王之家。

但她又特別渴望愛情,正值豆蔻年華,她平日裏看着陸澤與淩遙那般如漆如膠,甜甜蜜蜜,她便也對愛情産生了某種期待。

大婚前夕,她被帶去學習着繁瑣的禮儀,換上紅裝,戴上金飾。從銅鏡裏望着自己,少女獨有的清純氣質哪怕胭脂粉黛也不能掩蓋,反而增添了些許味道。

她從未覺得自己那麽好看過,在等身高的銅鏡前旋轉跳躍,不想把自己身上任何一處漏掉。

“夫人,時候到了。”宮女在一旁恭敬地說。她只得收好自己的小雀躍,努力回想着剛學來的步伐,想着在婚禮時該做的動作,她心裏難免的緊張,但又有一絲期待,她還沒見過這位皇帝,據說他很年輕,很帥氣。

大殿上,一位黃袍加身的青年背對着她,他沒有她想象得高大挺拔,反而有些許消瘦,長發束在腦後,從背影看竟像個女子。

這場婚禮沒有親朋好友,沒有文武百官,只有一衆下人在一旁靜候。

琵琶聲響,那人緩緩轉過身來。

眉似柳葉,狹長勾人的雙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若是執一羽扇,必然是一位知書達理的翩翩公子,但這容顏配在一代帝王之上,又好像過于清秀了。

陸瑤鈴有些呆愣,戎羌男人粗狂,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如此秀氣的男人,一時間竟把那些禮數全給忘了。

為她拖着裙擺的宮女忍不住出聲提醒,她這才反應過來,笨拙地與他拜堂成親。

自始至終,她這位皇帝丈夫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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