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步香階2
是夜,燭光搖曳着生命,陸瑤鈴躺在龍床之上,眼神有些迷離,臉頰不自覺地染上了些許緋紅,淩淵褪去華服,洗淨手臉,緩緩地走了過來,陸瑤鈴聽着腳步聲,趕忙閉上了眼睛。
“你先歇息吧。”
什麽?她還沒反應過來,淩淵就走出了寝宮,她坐了起來,望着離去的背影出神。
淩淵揮退了侍衛,獨自一人在偌大的皇宮踱步,今夜的月亮有些羞澀,藏在烏雲後邊不敢露面,宮裏的燈光早就滅了,到了該就寝的時候了。
突然,他目光淩厲地瞥向一旁的角落,那裏灰暗不易察覺,卻被他精确地捕捉到了一抹寒光。
霎時,一道銀光勢如迅雷般沖向他,他側身閃過,拔出腰間佩劍。
淩淵的佩劍名叫長生,向來乃天子佩劍。
不料周遭又殺來一個刺客,劍刃毫不留情地劃過他的胸口,血花飛濺。
“啊!”一道尖利的女聲驚叫響起,幾人均是一愣,原來是陸瑤鈴在一旁驚呼。刺客見情勢不妙,當即想跑,卻被因叫聲驚動而來的侍衛追趕。
淩淵只覺得有些頭暈目眩,那道傷口有些深,他的胸前已經是一片鮮血淋漓。陸瑤鈴趕忙走過來扶住了他,将他帶回了自己的寝宮。
“陛下怎麽傷的那麽重!?我這就去叫太醫。”
“不可。”淩淵一把拉住了正要去叫人的陸瑤鈴。他的發絲被血與汗水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唇瓣已經慘白,連聲線都有些尖銳。
“為什麽啊,你這樣下去會死掉的。”陸瑤鈴焦急地看着淩淵,連什麽禮法也顧不上了,找來溫水和毛巾。至少需要做一些簡單的處理,她想。
“你別捂着,我幫你擦擦。”
淩淵已經有些脫力,卻在這時死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放。陸瑤鈴焦急心切,竟然直接扒開了他的衣服。
她愣了一下。
他的胸膛沒有一般男人的寬闊,這也就罷了,可這兩團明顯的隆起是怎麽回事?
淩淵面色有些許凝重,他掩了掩自己的衣服,陸瑤鈴反應過來,掰開了他的手。
“那個,陛下,我先給您處理一下。”陸瑤鈴用溫水擦着血跡,卻止不住往外噴湧的血液。
“去太醫院尋止血散,快。”淩淵顧及不得自己的秘密,陸瑤鈴趕忙應下,太醫院就在她寝宮附近,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卻依然驚動了留守的宦官。
她找來了止血散和紗布,一股腦地往淩淵的胸口上撒,再用紗布牢牢地纏住。
外面有些聒噪,皇帝遇刺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後宮,宦官宮女紛紛跪倒在大殿之前請罪。
淩淵有些煩躁,讓陸瑤鈴去傳他口谕,恕他們無罪,這場鬧劇才算結束了。
陸瑤鈴還愣在剛才看到的景象之中,現在不免有些尴尬和好奇,她看向一旁默默無言的淩淵。
“陛下,您是女……”
“嗯,這件事情你不要聲張。”
淩淵的肯定讓陸瑤鈴有些咂舌,哪怕是在戎羌,女人也沒有參政的機會,更別說當皇帝了。
“那陛下您可真是女中豪傑啊。”她想找些話來活躍一下氣氛,卻被淩淵的沉默給弄得有些尴尬,索性也坐在床上一言不發地看着淩淵的側臉。
她似乎有些心事呢……陸瑤鈴想着。
那一年,淩遙公主出使戎羌下嫁戎羌王,此舉其實讓朝廷百官頗有不滿,戎羌雖來勢兇猛,但也并非虎狼之師,怎麽能先一步示弱。
淩熹晚年沉迷美色與酒肉,早已不複當年雄姿,不聽良言勸誡,竟然讓宦官操控大權,朔國雖表面風光,實際民不聊生,沉重的賦稅沒有多少用來增強國力,而是進了他的國庫。
早年的他并不留戀後宮,以至于他膝下只育有一子且夭折,晚年的他無論怎麽播種,也只收獲了數個公主。
狼煙四起,淩熹被衆多羽林禁軍包圍,他的雙眼滿是憤怒與驚恐,他顫抖的手指指着他曾經的親衛。
“你們,反了!反了!”
“陛下,請吧。”丞相手握着白绫,恭恭敬敬地呈在淩熹的面前,就像進獻一件寶物一般。
淩熹已經全然沒有了風光,他衣衫不整,雙眼通紅,有一種悲涼的無力感。
白绫懸挂,踢開板凳,帶着窒息的痛楚與不甘的憤怒,一代君王竟被自己的屬下逼到自缢!
王位空缺,也無可繼承的人選,朝堂上一時人心惶惶。
是夜,所有人都莊嚴而又驚恐地等待着一個結果,一聲嬰兒的啼哭将所有人的心弦扣緊。
“娘娘,是位公主。”穩婆的聲線有些顫抖,皇後娘娘在床上無力地躺着。
公主公主,又是公主!後妃們已經接二連三生了十餘位公主了!
皇後抱着嬰兒,她強有力的哭聲讓皇後突然有了個想法。皇後操着虛弱的聲音緩緩開口,說出的話卻讓在場的宮女都吓得跪在了地上。
“吾兒聲音響亮,想必能繼承其父皇之氣魄。”
“恭喜娘娘誕下皇子,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們都知道真相,但都選擇附和,就讓這件事情爛在她們的肚子裏吧。
尚在襁褓之中的淩淵,還不會走路就接受着文武百官的跪拜,在萬人之上龍椅上的她,穿着霸氣威武的龍袍,眨着天真無邪的眼睛,殊不知她已經堕入了權力的深淵。
太後在誕下淩淵之後,身體欠佳,竟薨于淩淵七歲生辰。
至此,大權交由宰相把控,她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名傀儡皇帝。
帝王後代,自小見識了權力的争奪與更疊,早就沒了尋常孩童的天真。她一直忍辱負重,養精蓄銳,一點一點地招納親信,終于在她十四歲的時候一舉奪回皇權,君臨天下。舊人不是病就是死,她終于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萬人景仰。
那一夜,淩淵與陸瑤鈴說了許多,十九年來她一直藏着掖着的隐忍,委屈,不滿,憤怒,在這一刻得到了宣洩。
陸瑤鈴癡癡地聽着,她看着淩淵俊美的側臉,聽着她溫柔的聲音,望着她深邃不可琢磨的目光,這一刻,什麽都不重要了……
“陛下,陛下!”一個女人邁着焦急的步子從大殿外走了進來,看到淩淵一下子就跪下了。
“寧妃,如此焦急是為何事?”
“臣妾聽聞昨夜皇上遇刺,前來探望。”
“朕無大礙,愛妃有心了。”
淩淵顯然對她有些不耐煩,但寧夫人卻拉着淩淵繼續噓寒問暖,陸瑤鈴在一旁插不上話,好像完全被寧夫人給無視了。
寧夫人聊了許久,這才注意到陸瑤鈴。
“這位是遙妹妹吧。”
陸瑤鈴想起來宮廷裏的禮法,給這位寧夫人行了個禮。
淩淵好像找了個脫身的法子:“兩位愛妃不如在這裏談談心,朕還要去早朝。”
“恭送陛下。”
等到淩淵出了門,陸瑤鈴才好好地看着寧夫人的正臉:鳳眼柳眉,妝容豔麗,一颦一笑之間盡顯媚态,若是讓陸瑤鈴找一樣東西來形容她的話,或許她只能想到狐貍。
“遙妹妹,初來宮中,可還習慣?”
“不太習慣,不過就是不能出去,呆在宮裏好悶的。”
“這宮裏可是天底下女孩們都擠破腦袋想進來的,你倒挺有趣。”
“嘿嘿,對了寧姐姐,您覺得陛下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淩淵。
“陛下嗎?陛下年輕有為,治國有方,自然是一代豪傑。”
她說起陛下,眼裏不自覺的閃過崇拜之情。
“妹妹啊,陛下看樣子是十分喜歡你的。”
“是麽?”陸瑤鈴可沒這麽覺得,她尴尬地摸了摸臉。
“你看,受了傷不去找太醫,而是來你這裏……妹妹應該努力讨讨陛下開心,為他生個皇子公主什麽的。姐姐就先走了。”
“恭送姐姐。”
陸瑤鈴沒有太過認真去思考寧夫人說的話,這些話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個姐姐對妹妹的囑托與祝福,自然她也看不到寧夫人眼裏閃露着的一絲兇光。
她只覺得有點可憐這幾位嫔妃,她們心心念念的陛下居然是位女子,這輩子她們也不可能擁有子嗣了。
後宮四位嫔妃相繼探望淩淵,在這偌大的後宮,一天除了發呆也确實沒什麽好做的了。陸瑤鈴看着窗外的鳥語花香,腦海裏再次浮現了淩淵的身影。
夜幕降臨,該歇息了,她躺在了床上閉目養神,突然傳來了些許聲響,門口侍奉的宮女紛紛喊道:“恭迎陛下。”
她趕緊正襟危坐,淩淵走了進來。
“睡了?”
“正準備睡呢。”
“今天一天都在做些什麽?”
“什麽都沒做呢,我又沒什麽才藝,連寫寫畫畫打發時間都不能。”
她撐着腮幫子,回憶起原來在部落的自由散漫。看慣了雕梁畫棟,這裏實在是枯燥無味的地方。
“想出去麽?”
“我能出去麽?”她突然興奮地坐起身子,眼裏閃着光。
“等朕有空了,就帶你出去游玩。”
“真的啊,說定了哦。”她有些興奮。她不知道宮外是什麽樣子的,只聽聞皇城繁華,什麽稀奇古怪的都有。
淩淵笑了笑,看着笑靥如花的陸瑤鈴,說罷也躺在了她的旁邊,這可把陸瑤鈴吓了一跳。
“陛下,您這是?”
“怎麽?朕還不能與朕的愛妃同睡一床了?”
“當然可以。”
陸瑤鈴也躺了下來,枕邊傳來的是人的溫度,兩人都沒有說話,靜得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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