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窗外有風,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玻璃窗上淌下一道道水痕。

陸湛屏住呼吸等待,想知道她會回什麽。

大概有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蔣柔極輕地“哦”了一聲。

陸湛心髒猛地竄到嗓子眼, 喉嚨發緊:“你說什麽?”

蔣柔手指不自然地勾了勾細軟的發梢, 她沒再回答這個問題, 而是看了他幾秒後垂下目光,轉過身去,“我知道了。”

“你…”

“好了陸湛,我要休息了。”她打斷他, 重新窩會被窩裏, 将棉被一直拉到下颌, “你也回去吧, 晚安。”

靜止幾秒, 陸湛有些不解:“好吧,晚安。”

他沒走,在病房門口靜靜伫立一會,仔細回味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心髒怦怦怦加速。

她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現出很反感的意思!!

陸湛捏了捏拳頭, 好像一股沸騰的熱流一直從胸口溢滿全身,腳步都輕快起來。

陸湛拐了個彎,嘴角含笑往樓下走。

沒幾步,他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聲, 還有兩個熟悉的聲音,陸湛往樓道瞄了眼,認出是蔣柔的父母一愣。

兩個人對話也傳過來——

“海國,柔柔真的不能再練帆板,你也聽見了醫生的說法,柔柔她不是普通的痛經,她這樣不愛護自己,每天在冰冷的海裏游來游去,子宮內膜異位會更加嚴重,痛經也會與日俱增,一次比一次疼,到最後她甚至要用止痛劑,嚴重影響生活,她會受不了的!!”

“我當時就是好好調養了許多年,中藥西藥一起吃,才有所轉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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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湛頓了頓,他不知道這些——雖然是他将蔣柔送過來的,但是他隐約只知道蔣柔痛經,但不知道會這麽嚴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蔣海國的聲音低啞,“柔柔真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一個月,就拿到了第二名,唉,真是,真是的。”

“是比賽重要還是身體重要!?”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強迫她的,我不會再讓她練了,我知道了……”

面對暴怒的妻子和痛苦的女兒,他雖然再痛惜此事,聲音裏也有無奈和愧疚:“我會讓她別再練了,哪怕她想練,也不練了!成嗎寶貝?”

葉莺安靜下來,“這還差不多。”

陸湛聽着,剛才的無名怒火也總算壓下去一些。

這時,剛才的啼哭聲又大起來,然後是蹬蹬蹬的高跟鞋聲。

“老婆?”

葉莺顯然餘怒未消,高跟鞋聲越來越遠,“你身上煙味熏到帆帆了,你不用跟過來。”

“啊?”

“別跟過來。”

沒多久,樓梯間安靜下來。

陸湛往下瞄了一眼,看見蔣海國站在樓梯口的窗前,手搓搓頭發,背影落寞黯然,深深地嘆了口氣。

陸湛靜默幾秒,想去寬慰幾句,但又覺得這屬于人家私事,此刻上前顯然也不太合适。

他記下剛才關于蔣柔的病情,轉身離開。

**

夏安蕊的事情終于告一段落。

蔣柔好一些後,去派出所做了相關筆錄,帆板事情證據不足,沒有辦法;不過夏安蕊雖不滿十八歲,但是已滿十六周歲,完全可以追究故意輕傷的刑事責任,當然,會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此事也就這麽過去,下個周一的升旗儀式前,夏安蕊同她當衆道歉,校長也說了退學的處罰決定。

夏安蕊再沒了往日的盛氣淩人,她眼神飄忽、游離、還是不能相信這些事情真的算犯法,震驚又恐懼地同蔣柔道歉。

道完歉後,她就再沒有出現過。

有同學說是轉學了,還有人說是出國了。

夏安蕊的事情熱議了一陣子,學校風氣也轉好,不良少年們都收斂許多。

過去在操場大廁所抽煙化濃妝照鏡子的女生也減少了,這讓那些愛在大課間、或者中午出來散步的女生們大大松了一口氣——她們再也不用散步時還得跑很遠去教學樓裏上廁所了。

蔣柔在一個周後的辦公室參加了補考,卷子的難度和期中考類似。卷子批出來後,她的成績相當不錯,理化生、語數英都不用提,就連之前的拖後腿的政史地,也有了一個比較大的提高,只是可惜不能參加級部排名。

對此,老程十分痛心,常常念叨着:“要是你參加排名,這次咱們就有三個級部前十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進入十二月後,琴市迎來了第一場初雪,雖然只飄了零星小雪花,但是最低氣溫跌至零度以下。

班裏通了暖氣,窗臺下的暖氣片熱乎乎的,手指離十厘米就能感受到熱熱的溫度,窗戶只在下課的時候打開透氣,再加上教室人多,所以總是暖暖的,并沒有感覺到冬日的肅冷。

陸湛最近常常來學校,他訓練不多,正式冬訓要在寒假開始後進行,而省運會的預賽在明年三月,倒也不急。

一個周五的下午,大課間鈴打響,最後一節課是音樂,要換到求真樓的音樂教室上課,同學們就像一鍋煮沸的水,亂糟糟的。

“你們先別鬧了,大家安靜一會,有個通知要說。”

蔣柔在總務處開完會,拿着小本子回來,因為天氣冷,只有陸湛他們幾個兢兢業業地在外面打球,大多同學們坐在課桌上聊天、喧嘩吵鬧。

“安靜!”

她用本子拍了拍講桌。

“安靜一下——先別說話了!”

班級裏靜了一瞬,只看見班長一個人,旋即繼續聊天。

蔣柔深吸一口氣,不再理會他們,翻開本子開始說:“12月31號咱們舉辦藝術節,上午照常上課,第四節下課後大家自由活動,下午一點半在H大禮堂前集合看節目。”

大家都心浮氣躁盼着周末,只有前排幾個人在聽,後排還有幾個女生熱切地讨論着指甲。

“下周五會有藝術節節目選拔,大家可以自由組合,唱歌、相聲、朗誦都可以……”

蔣柔抿了抿唇,聲音被聊天聲淹沒。

她一會還要組織大家換位置挪桌椅,然後全班大掃除,她還想趕緊寫作業,來回說了兩遍,見沒有人聽,揚起眉毛。

“能不能別說了?”她放下本子,環視一圈,“安靜點好嗎?”

她用本子拍了拍桌面,擡高聲音:“安靜!”

混亂中,也不知道是哪個男生接了一句“安靜——”

或許是上次陸哥模仿太深入人心,同學們聽到這個,反射性地跟着哈哈哈笑起來。

蔣柔胸口上下起伏。

正笑得開心時,突然聽見咣當一聲。

教室門被猛的被踹開,蔣柔側眸,看見陸湛剛剛回來,他穿着黑色長袖T,不怕冷似把袖口挽在手臂,緊繃又結實的肌肉線條,額頭薄薄的一層汗,發梢遮住冷峻眉眼。

教室裏突然安靜下來。

陸湛頓了頓,也看向她。

小姑娘站在講臺邊,蹙着眉,嘴唇抿緊,愁眉苦臉的模樣。

“怎麽了這是?”他察覺到不對勁,走到她身後,視線往下掠過小本子,“在說事情?”

“嗯。”

陸湛目光緩緩看向臺下的同學們,想起剛才進門前大家的哄笑聲,眉梢一挑:“他們不聽?”

他歪着身子倚着講臺,偏了偏頭。

班級裏頓時鴉雀無聲。

後排的幾個同學從桌子上蹦下來,乖乖回到位上。

同學們都知道陸哥寵班長寵得過分,剛才飄了,看見陸哥有發火前兆,大氣都不敢出。

好幾個同學都往李大壯身上瞟。

“李大壯?”陸湛也跟着看過去,剛才隐約聽到了他的大嗓門,語氣平淡:“是你鬧騰啊?”

“哥。”李大壯讪讪笑道:“開個玩笑嘛。”

王白楊有些同情看着他。

其實有眼睛的同學,都能看出李大壯蠻喜歡班長,當年“女神”也是他第一個叫的。而且他不知道是反應慢半拍,還是實在沒什麽眼力勁,每次班長管他,他還都喜滋滋頂嘴,美滋滋回應。

“是麽?”陸湛朝他走去。

“陸湛!”

蔣柔喊了他一聲,他卻沒聽見似的。

陸湛想治李大壯不是一天兩天了,也是找到機會,大手一拎,把人提着後脖頸從座位上抓起來,唇角輕勾,冷笑:“我媳婦說話不好使啊?”

“還是你他媽聽不懂啊?”

“不是、真不是。”李大壯撓了撓頭,看着大哥似笑非笑的神色,一身肥肉抖了兩下,急忙認錯:“我真錯了哥。”

“你錯哪了?”

“我真錯了,我不是故意調戲班——”

“嗯?”

“好了陸湛!”蔣柔聲音擡高。

“一等。”

陸湛将人提溜着在牆上摁了幾秒,這才放下,慢悠悠地活動着手腕,恢複如常,聲音有些野有些混,“別找事昂。”

他一轉過頭,對上蔣柔面無表情的臉。

以肉眼可見的——陸湛嚣張的氣焰瞬間癟下來,他換了副口吻,笑着上前:“別生氣媳…班長,我就是想讓他們安靜點。”

蔣柔皺了皺眉,不是很喜歡陸湛這樣混混的,說:“全班就你最吵,你安靜點吧。”

陸湛一頓。

這口氣不僅不太好,還挺沖。

同學們都紛紛看向陸湛。

卻沒想到——陸湛小指摳了摳耳朵,一只手臂搭在桌上,倒也不生氣,小聲說:“好好好——”

陸湛拿起球,真的乖乖轉身回去,雙腿一勾将椅子拉出來,坐下。

同學們目瞪口呆瞧着。

陸湛身後的王白楊和周正也交換了目光。

——什麽時候,他們大哥脾氣變得這麽好了。

蔣柔拿起本子,繼續說:

“藝術節不做過多要求,自願參加,也可以和別的班別的年紀同學自由組合,有意向的同學千萬記得下周五參加節目選拔。”蔣柔将本子合上,“藝術節結束後就是元旦假期,期末考試的通知到時候再跟大家說,應該是一月末。”

因為有陸湛在,同學們都乖巧地點頭。

“那就是這樣,你們有什麽問題要問嗎?”見同學們搖搖頭,蔣柔繼續說:“今天挪位置,每個小組都往左移一組,然後開始大掃除。”

同學們乖巧地動起來。

因為是全班大變動,挪桌子挪椅子的聲音十分刺耳。

蔣柔走到自己座位上,将本子收進書包,剛要搬桌子,手被陸湛按住了。

“我來就行。”

他們這周靠牆,現在要重新搬到靠窗那邊,距離很遠。

陸湛将兩把課椅倒着放桌上,雙臂一撐,一起推過去。

“那個…我剛才不是故意兇你的。”

蔣柔看着他這麽出力,打完球後額頭上的汗水一直也沒消,又挺不好意思的,伸手想過去幫忙,被他攥住手腕。

“我知道的。”

陸湛拇指在她手心輕輕摩挲兩下,然後将她手拿到一邊,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乖,我來就行,別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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