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蔣柔不知道陸湛指的驚喜是什麽, 也沒有在意。

六月末的一個中午,她習慣性将桌面上課本堆到旁邊的桌子上,趴在桌上午休。窗外蟬聲不斷, 班裏窗戶拉上深藍色窗簾, 但是光線還是一縷縷從縫隙中穿過來, 像剪刀一樣, 把昏沉陰暗的教室裁開。

“你們看見新聞沒?”突然有人進來,手裏還拿着張報紙:“陸哥第一名,拿了二十萬!今天早報報出來了。”

蔣柔睡得也不太好,腰酸背痛的, 聽見“陸湛”兩字, 眼睛眯了眯, 下意識擡起頭, 豎起耳朵。

“二十萬獎金啊, 陸哥也就比咱們大一點,17歲吧?哇,看的我都想練帆板了!”

“對陸哥來說二十萬不算什麽吧,他們家那房子都過億了吧?”

“自己賺跟家裏有是有大大區別的好嗎,別說賺二十萬了, 我能賺二百塊就滿足了。”

“這是什麽比賽啊?會不會陸哥的舅舅有關系?那就沒意思了。”

“哈, 說不定能內定好的,舅舅掏腰包贊助,外甥拿錢,自己家人嘛。”

蔣柔有點聽不下去, 她第一次參加市運會就聽說過這種議論聲,好像無論陸湛自己成績有多好,所有的比賽、訓練、得獎,都是跟他舅舅有關似的。陸湛性格豪爽豁達,不太在意這些,她就不一樣——“別說話了,安靜!”

蔣柔對着前排還在叽叽喳喳的同學說,同學一縮脖子,忙将報紙收起來。

但是這事還是傳開了,整個午休同學們都竊竊私語,有說二十萬,有說陸湛舅舅的,男生不少都反駁的,還有女生在說蔣柔的。

馬上期末考壓力都大,再加上分班的傷感,這樣的新聞一下子掀起了熱議。

學校裏也是。

直到放學後,蔣柔耳邊的各種議論上才小下去,也沒有人指着她竊竊私語,從公交上下來,她去小區外的報刊亭買了幾份報紙,一邊看一邊往家走。

一眼就看見了陸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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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很官方,充滿了贊賞——17歲琴市小将陸湛“興體杯”全國帆板比賽奪冠,獎金高達二十萬。

下面是對比賽介紹,大概是國內運動品牌贊助,因獎金豐厚引得不少選手參加,其中不乏專業運動員。然後是陸湛以前的一些比賽成績,包括在市第一重點天中上學,是一個德智體美勞的傑出青少年,最後是大篇幅的劉成闵,洋洋灑灑寫了一整個版面,上面有甥舅的合照。

蔣柔看着報紙,覺得這記者誇贊太過了,也難怪有同學反感。

剛要合上,卻被上面的照片吸引住。

應該是陸湛十四五歲時,英姿勃發,五官還有些稚嫩,笑容陽光,露出八顆牙齒,和現在不太一樣,有點可愛。劉成闵俊朗倜傥,親熱地摟着他的脖子。

那個時候的陸湛真好玩。

蔣柔拐進樓道,腦袋埋進報紙裏,一步步上樓梯,她看得太認真,一手拿報紙,一手拿鑰匙開門,都沒注意家裏的争吵聲。

門發出嘎吱一聲,蔣柔打開門放下報紙,明顯得愣一下。

剛才的吵吵嚷嚷聲音霎時間安靜。

家裏一團狼藉,沙發果盤都扔在地上,毯子皺皺巴巴,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味。

“你們怎麽吵架了?”

蔣柔問,內心居然覺得挺好的——吵架總比之前那麽不鹹不淡地過日子要好。只是當她看見葉莺的臉色時,又覺得不那麽好了。

葉莺胸口一起一伏,五官因憤怒而扭曲:“讓你爸說,你爸他都做了些什麽?這些天不回來是因為什麽?”

葉莺最近都化妝,描着眉塗着口紅,女人一上妝,确實年輕漂亮許多,但那種咄咄逼人、盛氣淩人的氣勢就出來了。

蔣柔目光轉向蔣海國,他倦怠地靠着沙發,不像過去一樣道歉挽回,神色間透出最近慣有的疏懶,沒有回應。

蔣柔:“爸?”

蔣海國看了眼女兒,目光重新轉回煙灰缸中。

葉莺說:“你回不回來我管不着你,也不想管你,但是存折上沒了錢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之前拿存折去給蔣帆交錢,我以為你就是交個錢,也沒問你要回來,你幹什麽能花這麽多?”

她連炮珠似的,

“還有,我最近給你隊友打過電話,人家說你沒有住在他家,也沒有問你借錢,你錢呢?到底住哪呢?”

前面的話蔣海國沒大有反應,唯有這一句,他揚眉,站起來。

“你什麽意思,你問他有沒有像我借錢?或者我有沒有給他錢?”蔣海國倦怠的臉上露出怒意,漲紅。

“怎麽?有問題嗎?”

蔣海國說:“你這樣問,有沒有考慮過人家感受?多傷自尊心啊!”

葉莺莫名其妙。

蔣海國愈發覺得女人不可理喻,他難以想象,心高氣傲的隊友淪落至此,還會被葉莺問這種“有沒有把錢給你”這種問題。

“我們兄弟的事情你能不能別摻和?”蔣海國說:“大劉這種人,我主動給他他都不會要的,你還打電話問人家?你…你真是!越老越沒腦子!”

屋裏面帆帆哭起來,蔣柔尴尬無比。

葉莺點頭,将存折甩到沙發上,雙手掐腰:“我問是因為這上面沒錢了,少了十多萬!不是幾千塊!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好——你要是覺得你兄弟重要,你以後就去跟他過!!”

蔣柔偷偷摸摸回房間的腳步一頓。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蔣海國,第一反應也确實是蔣海國給朋友了。

蔣海國沒有拿那個存折,但是臉色還是十分難看,他站起來,嘴唇翕動。

就在蔣柔覺得能聽見父親回答時——母親面色尖刻起來,說:“去啊!你去啊!”

蔣海國面色發紫,拿起衣服,一言未發,轉身便走。

然後是房門砰得一聲。

“媽——”

家裏安靜下來,蔣柔感覺心累,這些天她一直等着父母之間爆發,她覺得他們一定會爆發的,吵架、宣洩感情、說出心裏想法,說不定彼此就和好了。但沒有想到,母親和父親居然會激化。

“媽,怎麽回事啊?”蔣柔溫聲說:“你好好跟爸爸說,幹嘛要這樣啊。”

“你說我?你看你爸爸那樣!”

蔣柔說:“媽,你這些天你也很冷漠呀,而且這麽多年你還不了解爸爸嗎,他不會的。”

葉莺眯起眼睛,忽然冷笑一聲,回到卧室,翻出一件寬大的黑色汗衫,扔給蔣柔,“我了解他?你看看吧。”

蔣柔問:“這不是爸爸前兩天穿的嗎?”

“你聞聞。”

蔣柔鼻子湊近一點,甚至不用太近——就聞到上面一股廉價的香水味,味道刺鼻,妖豔,濃郁,讓蔣柔瞬間有不好的聯想。

“——爸爸不會的啦,媽,說不定是學生家長呢,你怎麽老是胡思亂想。”但她很快說。

葉莺臉上笑容轉冷,“怎麽不會?你爸在那些打工小姑娘眼中說不定就是香饽饽,市區兩套房,編制老師,以前又是運動員。”

蔣柔不知道為什麽,被母親這番話逗得有點想笑,瞄一眼客廳上的婚紗照,“爸爸長得還很帥呢。”

葉莺瞪着蔣柔。

蔣柔嘆氣:“媽,爸爸不會的。你要是還在意爸爸,就好好跟他談…”

葉莺打斷,“那你告訴我,這十萬用來做什麽了?”

“他不是一直想要兒子嗎!”

蔣柔一時也答不上來,她又聞了聞衣服,眉頭緊緊皺着,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蔣海國再次不回家。

這幾天蔣柔一直想着十萬的事情,十萬塊,對她們來說真的不少。

家裏一直都是小康,靠父親的工資、代課費和另外一套的房租生活,後來有了妹妹,開銷直線上升,十萬塊,搞不好是這幾年的所有積蓄了。

蔣柔也是第一次發覺,陸湛能拿到二十萬的獎金真的很厲害。

在這期間,葉莺重新找了份兼職工作,周六日的下午到晚上去琴行教小孩子,蔣柔負責照顧帆帆。她寫着作業看看嬰兒床,倒也不耽擱。

她給父親打過好幾次電話,但大部分都是無人接聽,偶爾也是一句“在上課”或者“在忙”就挂斷了。

周六晚上七點,蔣柔将紅豆粥煮好,葉莺準時抱着琴譜回家,穿着長裙白襯衫,低跟鞋,雖然有心事,但是氣色還不錯。

“媽,你就打算一直這樣——嗯,不管爸爸了嗎?”快一周了,蔣柔鼓起勇氣問。

葉莺将低跟鞋脫下,顯然一回家女兒說這個讓她食欲大減,說:“先吃飯吧。”

飯後葉莺也不想談,蔣柔也不好再問了,回到房間一直溫書到深夜。

葉莺好像早早睡下了,也沒出來看劇或者練琴,隔壁卧室十分安靜。

蔣柔無奈,長長嘆氣。

“扣扣——”

晚上十一點,蔣柔關上燈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朦胧睡了一會,突然聽見一聲奇怪的聲響,輕輕的,但有節奏感。

她翻了個身,以為自己在幻聽。

“扣扣。”聲音又響起來。

她們家住三樓,沒有安防盜窗,房間裏如墨般漆黑,外面路燈打在窗簾上,透出陰森的光影。蔣柔後背滲出汗,難道是有什麽壞人?

雖然琴市治安不錯,但偶爾也有入室搶劫之類。他們又是老房子,看門的就一個大爺,沒什麽正規保安。

蔣柔心跳突然加速,各種奇怪念頭湧上來。

扣扣。

又是兩聲,稍有加快。

愈發顯得詭異。

此時此刻,蔣柔多麽希望父親在啊,父親無形中就會給她安全感。蔣柔将棉被拉過頭頂,咬着下唇,希望聲音自動消失。

不對啊,真搶劫的怎麽會敲窗?

蔣柔轉念一想,屏住呼吸,忽然冷靜下來。

——難道是陸湛?

她心口猛的一熱,酥酥麻麻的電流湧過全身,為這個念頭激動不已,但很快又将這不切實際的想法壓下去,陸湛怎麽可能回來呢?

那是誰?

她壓不住的好奇心,掌心發燙,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但又有一點可能性。

她緩緩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下來,顫抖着手将外面窗簾緩緩拉開,裏面只剩下白色紗簾,隐隐勾勒出一個男人的高大身形。

“是…”

蔣柔咬住嘴唇,心跳劇烈,竟不敢掀起最後的窗簾。

“還能是誰啊?你男人。”

低啞又富有磁性的聲音,流裏流氣的語調。

“陸湛?真是你!”

蔣柔拉開窗簾,打開窗,窗戶後面,是陸湛邪肆英挺的面孔,五官浸泡在黑暗裏,一雙眼睛顯得又黑又亮,嘴角噙着漫不經心的笑。

這幅樣子,像極古代爬上小姐閨房的登徒浪子,又痞又壞。

蔣柔愣了半秒,震驚過後,心裏湧上說不出的甜蜜和歡喜。

原來真的是他。

陸湛不知道踩到哪兒,穩穩地站着,一只手臂撐在她木質窗臺上,另只逗弄着吊蘭,一下下揪着它的葉子,挑眉,“怎麽,看呆了?不想念老公?”

“不是啦。”

許久沒見,蔣柔心裏其實非常想他,他這麽從天而降來看自己,她暫時忘記糟心事,笑容滿面,又溫暖又感動。

“你怎麽會在這?你不是在比賽嗎?”她邊問,邊将吊蘭護在自己懷裏。

“比完了啊,省運會還沒開始呢。”陸湛說:“我不是說要給你一個驚喜麽。”

“什麽驚喜?”

陸湛雙手撐在窗臺上,兩只手往外,捧起自己下颌,就像一朵花一樣,眨了眨眼睛,“我不是?”

“才不想要。”

陸湛“啧”了聲,粗粝的手指掐過她的下巴,霸道說:“必須要。”

蔣柔下意識要拍掉他的手,陸湛說:“別亂動啊,要不然我就摔下去了。”

蔣柔果然不再掙紮,陸湛滿意地低笑,雙手鉗住她的下巴往外擡了擡,上身前傾,薄薄的嘴唇貼近她的嘴唇,溫熱又野性的氣息漸近,似低喃又似嘆息:“寶貝媳婦,我好想你。”

蔣柔臉紅了。

“來,能下來嗎?”陸湛逗完她,說:“給你看看真正的‘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收藏過2000了,我準備下日萬,應該是這周末。QAQ

又高興又郁悶……下次是2500,如果過了就再日萬……(不過應該不太可能)繼續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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