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小表妹?”
蔣柔推開他, 別過頭。
陸湛伸出一根指頭勾着她的下巴,“來,寶貝, 叫聲表哥?”
蔣柔才懶得理會他, 說:“你怎麽那麽變态啊, 我們回去吧, 都出來多久了。”
陸湛捏了捏她軟軟的臉,實在是想聽,被勾得心癢癢的,說:“求你了, 就叫一聲呗。”
“叫一聲, 我們就回去。”
“就一聲。”
“乖——”
蔣柔繃繃唇, 實在是受不了陸湛這跟口香糖似的磨人勁, 聲音淡淡的, 卻夾雜着無奈的笑意,“表、表哥。”
“哎——”
陸湛心都酥了,要不是在公衆場合的走廊,他真想捧起她的小臉,狠狠地親上一口。
陸湛厚顏無恥地讨價還價, “加個大行不行?大表哥?”
蔣柔大拇指和食指托起他湊上來的大臉, 将他扳了過去。
陸湛聳肩,也知道不能再得寸進尺了,說:“好吧好吧,回去。”
蔣海國去結賬了, 陸湛出來了半天,也不想太過分,一前一後往回走,眼看着要穿過屏風,身後突然傳嘻嘻哈哈的聲音:
“你們那來男的是不是都很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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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你有一米七嗎?你是女子帆板還是男子帆板啊?”
“女子帆板也不會那麽矮吧。”
蔣柔和陸湛聽見“帆板”兩個字,同時回過頭。衛生間門口站着三個男生,其中一個又高又瘦的手背橫在空氣中往下劃着,還故意矮下身,态度極不尊重,嬉笑地說。
他們中間是一個身量不太高的男生,穿着運動服,面色難看。
蔣柔打量幾眼,覺得那男生很眼熟,小聲對陸湛說:“陸湛,他是不是體校的…跟你吵架的那個?”
“嗯。”陸湛手臂環胸,臉色微沉。
陸湛一眼就看出來了,中間是劉明海。
那幾個男生都是W市本地的選手,他們都住在一棟樓。劉明海還是那套激進比賽的路子,之前在預賽中就很不招人喜歡,或者說,沒人會喜歡這樣的對手。估計是看他不爽,撞見了。
陸湛偏頭冷眼看着,其實要是換個人,他絕對會上去幫忙,畢竟都是一個市區裏的。但他和劉明海有過節,上次體校一堆人來挑事估計也跟他脫不了幹系。
幾個男生跟變換的階梯似的,一上一下,還比着身高。
劉明海比賽沖但不代表沒腦子,他打不過這三個男的,但是他最恨別人說他身高,身體顫抖,捏緊拳頭。
“哥們兒,不是我說啊,你也太矮了吧。”
“我們女隊員跟你差不多高。”
他們語氣也并非挑釁,只是這樣開玩笑的口吻,也令人十分厭惡。
“這有點過分了吧。”蔣柔皺起眉,陸湛再看不下去。
他對蔣柔使了個眼色,左手搭在右手手腕活動一圈,緩緩朝他們走去。
幾個男生背對着陸湛,并沒有注意到,還在嬉笑——
“你叫劉明海是吧?哥們兒?琴市的?我聽說你之前還想練帆船來着?”
劉明海沒想到會被提及這個,面色漲紅,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真的假的?”旁邊人起哄。
高瘦男煞有其事說:“真的啊,咱們練帆船的老K說的,他教練認識人可多了,說是琴市有個男的找過人家劉成闵呢,結果被人給回絕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劉成闵什麽人啊?會收你這種弟子?”
“帆船至少一八五吧,你估計能長到!”
這番話清晰地落入陸湛耳邊。
他腳步微頓。
他并不知道舅舅和這個小鲶魚之間有這種舊事,劉明海想練帆船,還找過他舅舅?
這幾句話顯然戳到劉明海的痛楚,少年面色大變,再忍不住,猛地跳了起來,一拳砸向其中一個男的。他個頭小,但靈活,打了個措手不及。
少年們都是熱血的年紀,看見隊友被打一拳早把規定抛在腦後,剩下兩人的拳頭直往劉明海臉上砸。陸湛眉頭緊蹙,眼睛微眯,也顧不得再計較旁的,猛地一手抓住一只手腕,慢慢收力攥緊,聲音嘲諷,“這就是你們W市的待客之道?”
四個男生都是一愣。
劉明海還在氣頭上,看見陸湛更是難堪,愈發羞惱,毫不猶豫就要再打。陸湛還擒着那兩人的手,一時間抽不出空去攔住他,但是他心底清楚,人家只是諷刺玩笑,他賽前這樣動手很可能是會取消資格的。
“您鬧騰個什麽勁兒?”他不贊同地說。
劉明海沒停手意思。
眼看着攔不下,陸湛低罵了句髒話,措手不及間,一道纖細身影跑了過來,聲音輕輕的,溫柔平和,又有着春雪消融般的綿綿力度,令人心神寧靜,說:“你們幹什麽?馬上比賽,都別打了,難道想被禁賽麽。”
蔣柔攔住了劉明海。
她只比劉明海矮幾厘米,但男生不顯身量,兩人像是一般高。她抓着他揮動的拳頭,劉明海的臉瞬間紅成豬肝,松開手,詫異地扭過頭,臉更紅。
幾個少年的目光都跟着轉了過去。
陸湛微微松手,也看了過去,少女站在那兒,緊身輕薄的棉質T恤,低腰短褲,因為熱,長發高高紮成一個髻,幾縷鬓角慵懶地垂着,膚色雪白,杏眸潋滟。
她站在那裏,青春又美麗。
剩下五大三粗的男生當着同齡的漂亮女孩面兒,瞬間不打了,他們認出是陸湛,氣焰更消下去,收回手,腳底磨蹭着地面,偷偷看了女孩子幾眼,最後又狠狠瞪了瞪劉明海,轉身離開。
走廊霎時安靜下來。
工藝紙燈亮着朦胧的光。
陸湛想到剛才那些眼神,心裏特別不快,占有欲全被激發出來,他猛的攬過蔣柔的腰肢,将她按在自己懷裏,看都沒看劉明海,一言未發地離開了。
那頭,蔣海國已經結完賬等急了。
蔣海國和蔣柔今天坐了大半天車,此刻也有點累,回去的一路上,大家都安靜許多。
他們先把陸湛送到基地門口,蔣海國看了看兩個年輕人,似乎這才意識到什麽,說:“我去那邊抽根煙,柔柔,你在這給小湛打個氣。”
蔣海國走遠了。
蔣柔望着陸湛,将一縷碎發別到耳後。
門衛室旁邊栽着一棵枝葉繁茂的銀杏樹,蔥綠的樹葉将墨藍色的天空割成一小片一小片,濾下淺淺的橘黃的燈光。
陸湛牽着她的手,往旁邊走了兩步,身體斜斜地倚靠着欄杆。蔣柔腦袋裏還裝着剛才的事情,問:“剛才是別的市的隊員嗎?”
陸湛點了點頭。
蔣柔說:“他們厲害嗎?”
陸湛說:“還好吧,別擔心。”
他眼睛看着她,不禁笑:“你怎麽比我還緊張?”
蔣柔說:“我也不知道。”
她輕輕地吸了口氣,可能是陌生的環境、陌生海域、還有陌生的、不怎麽好惹的選手的緣故,她莫名其妙緊張,比自己上次參加市運會都緊張,胸口像是壓了塊青石板,喘氣都有負擔。
“你們不會起沖突吧?在海上?”
陸湛說:“跟我起什麽沖突?跟劉明海起才差不多吧。我這實力用不着那些,我比賽都可老實了。”
蔣柔盯着腳尖,聽着少年嚣張自信的話,眼睛彎了彎,像是小月牙。
“你上次省運會背部的傷,真的全好了嗎?這次會不會?”她又想到一件事,還是很擔心。
話剛剛說完。
陸湛突然伸開手臂,抱住了她,男生的懷抱有力溫暖,透出一點煙味,還有輕微汗味,卻并不難聞,緊緊地箍着她的腰,将她摟在自己胸膛。
“別擔心傻丫頭。”陸湛低下頭,在她耳畔溫和說:“早就好了,這都多長時間了,這次不會有事的。”
“哦。”
蔣柔将頭埋在他胸口,安安靜靜地倚靠着他,傾聽着他的心跳。
其實她知道以陸湛的實力,省運會沒什麽問題,但是就是會擔心。
帆板運動是所有運動中最沒有确定性的,就是國際比賽、老選手,都有可能出現問題。
四、五天連續不斷在海面上比賽,她擔心他的舊傷,擔心某輪時他被其他隊員幹擾,擔心他萬一有失誤,甚至還胡思亂想着,萬一他最後沒奪冠的話…他會不會很受打擊。
不過她沒有再将這些表現出來,神色溫婉,充滿鼓勵。
他們靜靜地抱了一會。
陸湛弓下腰,安撫般親了親她的額頭。蔣柔難得的乖順,垂着眼睫,仰起小臉,像小貓似的回應着他的吻。
陸湛抱着她腰,嘴唇順着鼻尖往下,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他最近天天訓練,荷爾蒙分泌的旺盛,年輕強壯的身體就像繃緊的弓,被壓抑得蠢蠢欲動,迫切地需要宣洩與放肆。
可他又不敢太過分,怕貪婪的欲念被勾起來便控制不住。他很快止住,粗着呼吸摸了摸她的臉頰,便放開了。
四周安靜下來,只剩下蟬鳴聲。
時間愈發晚,陸湛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長長地深呼吸後,恢複正經,低聲說:“好了,我必須得回去了。柔柔,我們明天訓練不多,但還要講最後戰術什麽,估計也輕松不下來。你明天跟叔叔去市區裏玩玩,吃頓好吃的,不用再來看我了,我們賽場見。”
他嘆口氣,捏着她的手指也是舍不得,“我怕分心,乖。”
蔣柔點了點頭,握緊拳頭,“加油!”
陸湛快速地抱了她一下,依依不舍地進去了。
二、
省運會第一天。
蔣柔和蔣海國起了個大早,兩人步行到訓練基地。門口停着幾輛大巴車,這幾天天氣尚可,帆船帆板項目是同時進行,約莫共有十二個市一百多名選手參賽,陸湛屬于帆板RS:X級,也是現在國際賽事中最常見的一個帆板級別。
除此之外,還有帆板T293團體賽、帆船470級、帆船激光雷迪爾級等等。
許多家長目送少年們上車,蔣柔和蔣海國被擠在後面,只在大巴開車前才看到坐在最後排的陸湛。
他戴着純白色耳機,姿态閑散且漫不經心,沒有其他選手們那麽緊張激動。
只在看見他們時,陸湛眼睛亮起,稍稍坐直身子,将旁邊活動的窗戶打開,輕巧地吹了聲口哨。
他朝蔣柔擠了擠眼睛,用口型說:“別擔心。”
但是蔣柔的心,偏偏就那麽一下子懸起來了。
幾個小時後,她的擔心很快得到證實。
帆板比賽場地寬闊,很難像普通競技運動那樣給予觀衆一個可以俯瞰全場的看臺,只在海岸邊修建了一個灰色看臺,可以目睹起航、沖線。
蔣柔在一群亂糟糟的、看熱鬧的人群中擠來擠去,手掌撐在額頭,認真地望向海面。
蔣海國眉頭緊縮說,“今天小湛要受累了啊。”
潮流适宜,但是風屬于中小風向,這種風對于體型偏瘦的運動員來說是有優勢的,因為整個較輕較平穩,在海面上速度無形中會快。
而像陸湛這種體力型選手,比較擅長大風向,強有力的出擊,乘風破浪中的沖刺,才能展現最好的狀态。
此外,陸湛在中小風向中要不斷搖帆控制,尋找平衡,極消耗體力,如果後面幾天遇見大風向,體能也會有折扣。
蔣柔和蔣海國惴惴不安地等着。
所有選手在海面上準備了足足一小時,風稍大些,才終于鳴笛起航。
他們能看見,陸湛整個人如利箭一般,肌肉繃緊,率先搶了先機。
他老道娴熟,挑了一個極好的航線。
但是随之繞過浮标後進入的迎風區域後,速度慢慢開始有差異,風小,陸湛不斷搖帆調整角度,一直處于第一梯隊。
蔣柔心跳得極快,拿着望遠鏡四處搜尋,可惜再往後,她去看不見了。
“爸,你說陸湛能拿第一嗎?”蔣柔無奈地放下望遠鏡,問父親。
蔣海國在看還拉在後面的選手,說:“不一定。”
蔣海國經驗豐富、猜測準确,不出他所料,陸湛在順尾風區域被超越上來,劉明海跟打了雞血似的,陰沉着臉快速沖線。
蔣柔看不到這些,但是心裏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這一天的三輪比賽,陸湛的成績不是很理想,都在三、四徘徊。
相較而言,W市的選手可能更加适宜海流風向的原因,成績都較好。
琴市選手唯獨劉明海表現絕佳,拿過一輪第一,剩下是第二跟第四,總分第一名。
第二天情況也類似,陸湛早上的成績還不錯,但是到下午的兩輪,風力小得可憐,已經接近帆船比賽規定的最小風速。
每輪的航行時間都在不斷拉長,溫度偏偏極高,燦爛劇烈的陽光直射海面,蔚藍的海水泛着灼灼的金光。
比賽漸漸變得冗長難耐。
看臺上的觀衆們也沒第一天那麽多,大部分都去看更有趣味的帆船比賽。
蔣柔将父親給帶來的遮陽傘丢在一邊,攥緊望遠鏡看向海面,這次,他們坐到了終點線附近的看臺。
天氣炎熱,縱然已經下午三四點,但是高溫仍不減,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炎熱帶來的特有的躁動,海風也沒有涼絲絲的感覺,反而裹挾着濕氣,渾身感覺黏膩不适。
“省運會比賽一共持續四天,現在是第二個比賽日的第六輪比賽,大家可以看到,天氣非常炎熱,但我們的選手們不懼高溫,仍在海面上拼搏——”
“來自琴市帆板隊的劉明海暫列第一,緊跟着的是來自W市的兩名小将,孫以軍和于寧,都是年僅十七歲,然後是琴市的陸湛,他是前年省運會的冠軍,因背部受傷而修養一年…”
“陸湛是我國‘帆船第一人’劉成闵的外甥,曾在帆船項目中得到過非常好的名次,他的轉項也讓劉先生大為惋惜。此次比賽他的狀态不佳,現在總成績暫列第五名,是天氣原因還是個人狀态?抑或是保存實力?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女記者官方地播報引來蔣柔皺眉。
但是她知道,陸湛成績确實不足夠好。
已經有帆板從海面上飄過來。
蔣柔整個人站在下層看臺的最邊緣上,隔着白色欄杆就是海,仔細地搜尋陸湛的那艇小紅板。
因為風小,所有的選手都握緊帆杆,身體下蹲、起伏、用力,臀部外頂,竭盡全力,但是速度也不見快多少。
如果速度快這樣的姿勢會感覺潇灑、與海拼搏,但是速度慢,看上去有點點辛酸。
蔣柔很快在望遠鏡中找到了他,他還是在第一梯隊。
少年身姿挺拔,神色堅毅,冷靜而沉穩地操縱帆與板,盡量利用海水而不是風向,往前沖。
他好像并沒有受什麽影響,心态平穩。
燦爛劇烈的陽光打在他側臉,拉下傾斜的陰影,短短的黑發被汗水打濕,一縷縷的,古銅色的臉頰邊一汗淌下,順着滾過脖子上的經脈,滑過凸顯的鎖骨。
蔣柔眼睛貼在鏡片上。
少年喉結上下滾動,眼睛微微眯起。緊身沖浪服毫無疑問被海水與汗水浸濕,天氣很熱,他裸露出的肌膚有海水快速被高溫曬幹後遺留的白色痕跡,是鹽霜和碎屑。
一天的比賽,蔣柔坐着站着都感覺受不了,更何況他已經連續這麽久。
曾以為三四月份天冷時的比賽時難熬的,現在想來,高溫下的悶與濕、燥與黏,更是令人受不了。
馬上沖線。
快啊快啊。
蔣柔心裏催促道。
“柔柔,你慢點!”
蔣柔看得太認真,幾乎要從欄杆上翻下去,蔣海國拽住她手腕往後提了提。
“這不公平啊——爸爸——”蔣柔看見陸湛是三、還是第四過的線,放下望遠鏡,抱怨道:“這鬼天氣這個樣子,對陸湛而言就是很不公平啊!”
“你看他每次都是第一梯隊,但是每次都在三四名,他操作沒有問題,是這種小風速對他不利啊!”
蔣海國一點也不急,說:“所以帆板比賽也不是一局或者一天定勝負,這個不穩定性本來就是很大的,有時候運氣的确重要。”
蔣海國說:“所以說,帆板比賽也沒有世界記錄,因為水流水速、風速風向都是不同的,只有最好的成績。”
“如果這次都是中小風導致的成績不好,那陸湛就應該好好思索下,他該如何克服中小風的問題,打敗對手。”
蔣柔不說話了。
她心疼他。
蔣海國笑了笑,說:“其實他做得已經很好了,畢竟還年輕麽,而且這樣的自然條件,他還能保持在前幾名,只要積分差得不太遠,明後天還是很有希望的。”
今天比賽進入尾聲。
陸湛往前進了一名,第四名。
“很好了。”蔣海國眼底有贊賞。
作者有話要說: 承諾了萬更,但是手速實在慢,還有一更在半夜,或者早上,你們明天起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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