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次日一早, 陰沉晦暗的天氣稍有轉好,連綿幾日的大雨也終于停歇,蔣柔拉開窗簾, 雲朵灰蒙蒙的一團, 天地間暗沉無光, 梧桐樹梢随風微微擺動, 透出夏末的寥落氣息。
灰敗的天氣仿佛預示着糟糕的開始。
蔣柔揉揉太陽穴,希望昨天的新聞不過是虛驚一場。
然而當她坐在餐廳吃早飯的時候,才發現這件事情超出自己的想象,發酵得非常快, 并且愈發糟糕。
電視機中女主持冷靜地播報着:
“美方搜尋隊已拍出搜救飛機趕到夏威夷附近海域, 甲板上無人, 對講機無人應答。”
“美國海軍已派搜尋隊員登船檢查, 偵察機和救援船也已出發, 展開搜集工作……”
“仍舊無人應答。”
“無人應答。”
蔣柔盯着一口喝不下豆漿,心直直地沉了下去,直至谷底。
葉莺和蔣海國都坐在餐桌對面,捧着碗筷一眨不眨盯着電視機,沒人能說出話。
死寂一般的氛圍籠罩着整間屋子。
葉莺放下碗筷, 慌張地望向丈夫, 好像希望聽見丈夫以專業人士的經驗告訴她沒什麽事一樣,然而蔣海國只是搖了搖頭,重重地咳嗽一聲。
他只參加過比賽,沒有接觸過帆船, 也沒有這樣穿越大洋的出海經驗。
家裏霎時更安靜,客廳是暗廳,只有一扇對着北邊的窗戶,昏昏沉沉的光,在電視機的熒光下更顯得陰涼。
今天是周日,高三放半天假,蔣柔雙手搭在桌上,默默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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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回,她并不想去學習。
甚至一點題都不想看。
蔣海國也沒有出車,葉莺坐在餐桌邊,一下下戳弄着碗裏的豆腐腦,将它們攪成渣渣,她再忍不住,聲音低低地說:“好好的何必要去冒險呢?争那些個榮譽有什麽用嗎?唉,這一出事,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情況。”
新聞轉到別的事件。
“小湛這孩子也是命苦啊,他爸媽也不知道什麽情況,都不在他身邊,這個舅舅平日不管他也就算了,怎麽着也算是個親人,怎麽就又……”
“有那麽多錢有什麽用呢?”
“孩子又要高考了,整這麽一出。”
“媽,你別說了。”葉莺越說,蔣柔的心就像被揪起來一樣,嘶嘶的疼。
她不知道陸湛知不知道這個消息,又亂又急。
葉莺也是替陸湛擔心, “難道不是麽?”
蔣海國說:“劉成闵是為國争光,挑戰環球航行也好,橫跨太平洋也好,都是在證明我們中國人能做得到,甚至能做得更好!這是一件很偉大、很有意義的事情,你不明白就別叨叨了。”
葉莺蹙蹙眉,也不說話了。
她就是心疼陸湛這孩子,沒有別的。
桌面上的豆漿和豆腐腦凝結成一塊塊,葉莺把它們收到廚房。蔣柔抱着手臂,一會就要上學了,但她心情惴惴不安,無精打采。
同一個清晨,海南島的雨已經停歇。
遠處的天空還有些發灰,不似往日清澈的藍。
自兩天比賽日後因天氣原因延後了三天,所有帆板帆船的隊員們都十分焦躁。
他們沒法比賽,當然也沒法回去,下着雨也無法去海面上訓練,只能在選手公寓待命。
抱怨連天。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氣才能好轉,每個人都心情急躁。
要比就趕緊比嘛,往後拖延是什麽情況?
對此,陸湛心情比較複雜,他馬上要回去念高三,根本不想念書學習,翹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盯着窗簾後面半明半暗的天,懶懶散散打了個哈欠。
前兩天六輪比賽拿了三個第一,成績相當好,就連他自己也能感覺到狀态特別好,就好像熱血在血管裏肆意流淌似的,如果不下雨,他很可能會捧個冠軍回去。
雖然不想做一大堆卷子,但是能看到媳婦啊。
陸湛撚着粗粝的指腹,衡量片刻,還是希望趕緊比完。
今天天氣尚可,陸湛開了窗感受了下風,心情更好些。
隔壁床的孫以軍也醒了。
他們的宿舍是兩人間,陸湛和孫以軍都是S省的,雖然孫以軍年齡比他大不少,但都是高三學生,所以被安排在一起。
之前兩人在省運會有過交集,陸湛對他印象并不好,不過現在也算正宗師兄弟,面子上過得去。
兩人都有預感今天可能會比賽,起得很早。
“前兩天H大的趙教練找你了?”換衣服時,孫以軍不經意地問。
“恩。”
“你想去H大?”
陸湛不在意道:“看情況吧。”
孫以軍動作頓了頓,旋即繼續收拾。
果然沒多久,外面來了通知,今天雨停天氣尚可,會進行帆船帆板第七輪比賽。
陸湛和孫以軍不再廢話,快速換好衣服收拾裝備出門。
一輛大巴,将運動員們從公寓直接拉到賽場。
上了車,陸湛直奔最後一排,戴上耳塞閉着眼睛補眠,并沒有注意到車上的竊竊私語。
嗡嗡嗡的,時不時還有人往他這邊看。
孫以軍就坐在他前面幾排,眯起眼睛,回過頭打量陸湛一眼,又轉回來,“真的嗎師兄?”
師兄說:“對啊,昨天的新聞都報道出來了,劉成闵不就是他舅舅嗎,對,你們不都是S省的嗎,你不知道?”
另一個隊員說:“事情要不要告訴陸湛啊,那可是他舅舅啊。”
“只是失聯了,具體怎麽樣還不一定呢。”
“太平洋失聯啊,你以為是你家泳池失聯嗎?”
“都吵吵什麽?不比賽了?”
他們議論聲小,但還是驚動了前面的帶隊教練,大家聲音漸小。
孫以軍猶豫了下,又一次轉過頭。
陸湛雙手環胸倚着後座,漆黑的頭發擋住英俊眉眼,微微偏着頭,神色和往常一樣,淡漠中透出幾分倨傲。
他們最近養精蓄銳,睡得都很早,他确定陸湛昨天是不知情的,現在,估計也是。
孫以軍攥了攥拳頭。
那一瞬間,他忽然很想知道這樣意氣風發、桀骜不馴的少年,得知親人出事後,是否還能如此冷靜高傲?
他還能拿到冠軍嗎?
趁最前面的教練不注意,孫以軍突然站起來。
“你幹什麽?”方萍看着他朝後排陸湛走去,拽住他說:“馬上比賽了,而且這事還是不确定的,等比賽完再告訴他吧,你現在告訴他難道他能飛到太平洋上救人嗎?”
“教練也是這個意思,要不然早通知他了。”
孫以軍點點頭 ,羞紅着臉坐下了。
今日濕氣很重,海面還算平靜,不過風不小,算是中大風。
全運會人很多,各省各單位的都有,劉明海也來了,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陸湛總感覺他的目光頻頻朝自己看來,陸湛被看得莫名其妙,想着到底也是老鄉,點頭示意了一下。
比賽很快開始。
這是陸湛最擅長的風速,他的體力在國家帆板隊都是數一數二的,穩健有力,如魚得水,第一輪簡直是BUG一般的神存在。
劉明海緊随其後,望着男人精壯的背影,鲶魚臉皺巴在一起,默默嘆氣。
然後是廣東省的一位隊員,再是孫以軍。
今天比賽完明天就是冠軍輪了,陸湛穩穩第一名,分值幾乎已不可撼動。
陸湛想着馬上可以回家,心裏就像燃燒着一把烈火,熱血沸騰,緩緩舒展着筋骨,時不時仰起頭感受風力,等待下一輪。
誰都看得出來,他狀态很好。
H大的趙總教練甚至撇下自己的弟子,跟身邊的一個年輕男人走到陸湛這邊,低聲議論着。
孫以軍突然忍不住了。
“陸湛?”
離第八輪比賽還有一段時間,陸湛在沙灘上做最後的準備活動,海南并不冷,但是濕噠噠的,陸湛用手揪了揪沖浪服外救生衣的帶子,聽見有人叫他,淡淡擡頭,“嗯”了一聲。
孫以軍說:“H大的教練一直在看你呢。”
陸湛昂了聲,“你想考H大?”
孫以軍實話實說:“我年齡太大了,他們估計看不上我。”
陸湛昂了一聲,“我也二十了。”
孫以軍抿了抿唇,雖然他高三,但他可不止二十。
他回過頭,又看了眼實力不弱的劉明海。
孫以軍咽了口吐沫,試探性問:“你不知道嗎?真的不知道嗎?”
“什麽?”
孫以軍咬了咬牙,不知出于何種心态,“應該沒事的,你也不用太擔心,還是未知數的,還在搜救。”
陸湛聽他膩膩歪歪,本來對他印象不佳,現在更是煩,轉過身,往前走。
“你舅舅。”
“劉成闵——”
陸湛步伐一僵,臉色陡變,“你說什麽?”
孫以軍突然不說話了,陸湛眉心擰緊,單手提起他衣領,揪緊,“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他…失聯了,這事你真不知道嗎?”
“就在太平洋,昨天晚上的新聞,已經快一天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不可能的事。”陸湛竭力冷靜,冷笑:“瞎雞·巴吹吧,真有事老子怎麽不知道?教練不跟我說?”
“你不看新聞手機的嗎?這事都傳遍了——喂,小矮子!”
第八輪馬上開始了,劉明海已經準備下海,聽見喊聲,剛想回罵,撞到旁邊陸湛的陰翳銳利的目光,又迅速扭回頭,默默整理自己的救生衣。
只這一個眼神。
就在陸湛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難怪今天早上總有人對他竊竊私語,難怪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但是,不可能啊。
以劉成闵的水準,不現實啊,陸湛絕對不會相信。
陸湛面色驟然煞白,想起之前自己那幾日的預感,擔憂及不安,還有在瑞士見劉成闵時聽到的那些話。
他渾身冰冷冰冷,血液一下子凝固,腦子似乎轉不過彎來。
“…失聯?”
“……太平洋?”
陸湛嘴唇翕動,默默低語,還是覺得不可能,可是氣管似乎被卡上一根尖刀,刺得他每一口呼吸都在痛,整個人直直往下墜。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努力在寫了。但是手速比較慢……謝謝大家。
評論馬上2000,這本評論是真的少,可不可以看過留個評,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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