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雪下, 雪停,時間快得不可思議。轉眼間,陸湛已在蔣家住了兩個月, 進入新年。

與此同時, 陸湛讓丹繼續花重金雇用搜尋的船只, 也都陸陸續續報回了消息。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這個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在律師來回幾次快跑崩潰後,陸湛終于不得不擡筆,簽下遺囑。

或許時間改變不了什麽,但能撫去傷口。

兩個月時間, 陸湛漸漸習慣現在的生活, 也接受了現實。

劉成闵是真的去世了。

去世了, 再不會回來, 再也不會。

只是午夜夢回, 陸湛還會回憶起那片大海,沉默的礁石,以及白色的、随波飄蕩的小小帆船。

唉。

深夜裏,陸湛看着空白天花板,手背貼在額頭上, 嘆息。

……

過年期間, 高考生只放五天假,二十九到大年初三。

陸湛曾提出一個人回涵海山莊過年,但蔣海國和葉莺哪裏忍心,強行将他留下來, 五個人熱熱鬧鬧地過了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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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一過完,時間愈發緊迫。

大年初三這一天,家裏只剩下他們兩個高三生,糖果蜜餞堆積在茶幾的塑料盤中,空氣裏還飄蕩着灌腸的香味。

蔣海國他們帶着幼女蔣帆去走親戚,蔣柔原本也要去的,只是實在不想浪費學習時間,而且也不忍撇下陸湛一個人。

沒有父母在,家裏挺安靜的。

此時此刻,陸湛正在房間裏做題。

窗簾被系到一側,冬日明媚的陽光撒下來,桌上一杯冷卻的咖啡,還有一盤子牛乳糖。他沒寫多久,眉梢便擰在一起,從盤子裏抓了顆糖,剝開塞進嘴裏。

糖是葉莺手工自制的,不是很甜,味道剛好。

咽下糖後,他的視線重回到數學卷子上,眉頭越蹙越緊,仍是看不懂。經過兩個月的複習,他前面選擇填空能蒙,大題的數列統計函數也能寫出第一問,但後面就不行了。

陸湛放下筆,沖門外喊:“柔柔?”

沒有人回應他。

“妹妹?”

陸湛抖了抖腿,等了會見還是沒人回應,起身走進客廳。他環視一圈,卧室裏開着門,也是空無一人。

陸湛斜靠在旁邊牆上,單腳勾起,問:“你是在衛生間嗎?”

“……”

陸湛說:“你這是什麽時候養成的壞習慣,在馬桶上學習?也不怕被自己熏死?”

蔣柔:“……”

她的确在。

衛生間裏的蔣柔仰起脖頸,将腿上的練習冊合上,嘟起嘴唇。

好煩他啊。

這兩個月有蔣家人的熱情陪伴,沉默陰厲的少年逐漸走出陰影,慢慢變好。尤其是在蔣柔面前,又有了過去熟悉的壞痞。

“趕緊出來。”陸湛走到門口,指骨敲了敲門,說:“再不出來我進去了啊。”

蔣柔撥了撥軟軟的劉海,低下頭,“知道了。”

這方法是宋貝珊說的,在衛生間學習,可以讓同學們在過年期間不受聒噪親戚們的影響。蔣柔壓力大,也覺得封閉狹窄的衛生間确實有效率。

心很靜。

陸湛等了一會,衛生間還是毫無動靜,逐漸沒耐心。

“你這樣真會長痔瘡的知道麽?”

他單手叉腰,想要再敲門,指尖剛觸到,門突然從裏面打開,陸湛還沒反應過來,苗條的人影一晃,趔趄半步,然後是“啊——”,“哎喲!”

陸湛:“……”

蔣柔坐太久小腿整個發麻,開門又急,腳下一崴。她扶住暖氣片穩住身型,蹲下來,單手揉自己腳踝,咬着下唇。

沉默了兩秒。

陸湛忍住笑意,好整以暇蹲下來,手肘搭在膝蓋上,眉眼浮上一絲戲谑,上下打量她,“腿麻了啊?”

不等蔣柔反應,一只爪子快速地捏了下她的小腿。霎時,好像千萬根金針紮着血管,特別難受。“嘶——”蔣柔抽着氣,“幹什麽你。”

陸湛哼笑,目光游移到她屁股上,淡淡的,又帶點失落,“幸好你提了褲子,沒光着腚出來。”

蔣柔不理他,要支撐着站起來。

陸湛故意吸了吸鼻子,瞟了衛生間一眼,促狹道:“挺香啊。”

他這麽說,好像內裏很臭的樣子。

“什麽啊。”蔣柔面色泛紅,她從頭到尾連褲子都沒脫,就是坐在裏面學習。

蔣柔動了兩下,還是很麻,似有一排螞蟻密密麻麻啃咬,加上腳崴,渾身上下疼得厲害。

陸湛戲谑地瞧了她一會,一只手繞到她背後,一只手環在她腿窩,将人直接打橫抱起。

陸湛叱道: “真是學傻了你,不知道空氣不流通,學起來更難受?”

這些日子陸湛老實得像木頭,蔣柔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呆了,唔了聲,倒也沒拒絕。

她安靜地窩在他懷裏。

陸湛現在早晚跟着蔣海國鍛煉,馬上單招,寒假重新跟着高天遠他們冬訓,加上吃得好,整個人都壯了許多,健壯有力的雙臂圈過她,走進自己房間。

“你就知道吃糖,都不學習。”蔣柔随意地瞥了眼垃圾桶裏的糖紙,責怪說。

陸湛說:“是阿姨做得太好吃了。”

蔣柔見他要把自己往床上放,臉微紅,“好了陸湛,我腿不麻了,腳腕也沒事了,把我放椅子…”

話沒說完,感覺環住她的手臂一松,好像力量失衡,耳邊咚咚幾聲腳步聲,然後她似乎懸空了半秒,重重被甩落在床上。

啪的一聲。

蔣柔被摔得吃痛,雙手捂腰直起身:“怎麽回事?”

半刻,也沒等來回應,蔣柔擡起頭,陸湛臉色沉沉的,牙齒咬住輕薄的下唇。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很快起身,手搭住椅背,坐到椅子上,手不着痕跡地從膝蓋拿開。

“你怎麽了?”蔣柔仔細看他。

“媽的,腿麻還會傳染啊。”

蔣柔越看越不對,從床上坐起來,眉心輕蹙,蹲到他身側,問:“你怎麽了?怎麽會突然摔倒——陸湛?”

陸湛說:“你太重了。”

“你別開玩笑。”蔣柔搖搖頭,“不對,那上次呢,就是你回來的時候,你怎麽會從臺階上摔下去?”

“廢話,那天下着雪,老子還要扶你,能不摔嗎?”

蔣柔仰起頭,烏黑的眼睛盯着他,對視幾秒,說:“我爸說,你最近訓練狀态也不太好。”

陸湛唇角繃緊又舒緩,翹起二郎腿,說:“我每天被你逼着寫幾套卷子,我狀态能好了?”

蔣柔不信:“陸湛,報紙上說你在美國的時候撞到了暗礁,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那是外傷,我腚差點被戳爛了,你想想啊,要是有事丹是不會讓我出院的。”

陸湛從桌上拿出一只筆轉着,見她不信,說:“真的,要不我現在脫褲子給你看?”他站起來,真要往下扒拉褲腰。

蔣柔忙用手擋住眼睛,說:“你別鬧了!”

“我沒鬧。”陸湛坐好,“我真的沒事,你別老是咒我。”

“真的沒事?”

“沒有。”

蔣柔狐疑地皺起眉毛,目光在他小腿搜尋,卻又看不出什麽,最後說:“陸湛,你有什麽事一定跟我說,可不要瞞着我。”

陸湛剝了一顆糖,神色自若塞給她,“放心吧,我肯定跟你說。”轉椅轉過來,他手裏拿剛才的試卷扇了兩下風,說:“別說那個了,趕緊幫我看看,一會我還得去訓練。”

蔣柔接過卷子,心底還是覺得奇怪,迎上陸湛漆黑明亮的眼睛,嘆氣,“哪道題?”

三月末,下了幾場潮濕的小雨,迎來了春天,二模過後,就是所有高校單招的日子。中國高校有帆板項目的少之又少,陸湛想在國內上大學就沒什麽選擇,最後報了H大。

H大是985,在省內名聲極好,甚至比省大還要好,S省練帆船帆板的不少,競争異常激烈,從網絡報名到現場報名再到确認拿考號,都是人擠人。

不過幸好有蔣海國,他雖然是小學老師,但也是教育職業者,圈裏人不少,消息靈通,一路都很順利。

“報得早咱考場前,早考完早沒心事,還能回學校多上幾節課。”

陸湛拿過準考證,感激地說:“謝謝叔叔。”

“自家人,謝什麽啊。”

這一刻,他是真覺得,如果高考沒有家長為自己忙活看通知四處跑,一個人真的很難。

孩子的高考,也是父母的高考啊。

考試安排在一個周日。

離高考僅剩七十多天,天中要求周日也要去學校自習,不過比平時晚些,八點到校即可。

蔣柔起床時天已大亮,揉着眼睛将窗簾拉開,看見小區裏的櫻花樹一夜間全開了。

之前有幾樹單櫻,淺淺的白色花蕊,一小簇一小簇,淡淡的。現在旁邊的雙櫻也跟着綻,花瓣粉嫩嬌美,一朵一朵地綴在樹枝上,互相映襯着,煞是好看。

空氣裏還有着泥土的濕氣。

蔣柔心情也好起來。

“柔柔,快來吃飯了,今天陸湛單招,你快點。”

蔣柔哦一聲,穿好校服。

餐桌邊,陸湛穿着黑色運動服,袖口挽在手肘,黑眸明亮,精神很不錯的樣子。

他們單招先是素質考試,1500米,仰卧起坐,然後下午是專項技術,迎風側順風,以及實戰繞标。

這些對陸湛而言都是小兒科,所以餐桌上氣氛挺輕松的。

蔣柔起先很擔心,但是看見父親一點不緊張,也放下心來。身側,陸湛餓得不行,掰開油條粘着豆漿,吃得又多又快。

油條很膩,也沒什麽營養。

蔣柔拿起一只茶蛋,小心翼翼地撥開殼,露出白白嫩嫩完整的蛋清,手肘戳了戳他。

“嗯?”

“你別老吃油條,吃顆雞蛋。”

她輕聲說,将茶蛋放到他的盤子裏。

陸湛彎了彎唇,拿紙巾擦了擦手,張大嘴巴,将雞蛋整個塞進嘴裏,咀嚼幾下,吞咽下去。

“你慢點吃啊,不要那麽急。”

蔣柔打量着他,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的擔心。

“我沒事啦。”陸湛覺得蔣柔今天挺好笑。

“噢。”蔣柔說,也覺得自己太擔心他了。

陸湛出門的時候,蔣柔也剛好出門。蔣海國開車送陸湛過去,上車前,陸湛才将提了一路的書包還給她。

風吹過,一小朵花瓣落在陸湛肩頭。

蔣柔将花瓣摘下,放進手裏,說:“加油。”

“一定要小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我太困了。

這段劇情後就是成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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