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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 陸湛抵達田徑場,從蔣海國手裏接過裝有沖浪服的背包,背到肩膀。
今日天氣尚可, 風裏有了春日的暖意, 陽光慵懶地曬在身上。上午的素質考試是在H大田徑場, 下午則是在水校集合。
現在是三月底, 大學開學沒多久,又是周日,整個校園如加了糖的牛奶,學生們懶懶散散去食堂吃早飯, 還有小情侶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書。
輕松的嬉笑聲從遠處傳來, 青春, 自在, 美好。
陸湛看了他們一會, 薄薄的嘴角扯出個淡淡的笑。風将細碎的黑發吹起,擋住英氣的眉眼,陸湛感受了一下春天的暖風,只覺得神清氣爽。
突然間,他有一個美好的盼頭, 可以和她一起念大學, 也像他們這樣,多好。
但是這念頭在他心底打了個轉,又随風拂去,他知道蔣柔想去S市的財經大學, 雖然最近她一直沒有說,但他心底清楚。
陸湛聳了聳肩膀,難免遺憾。
後面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陸湛回過頭,看見是劉明海。自從上次全運會退賽後,兩人幾乎沒再見過。
劉明海還是那副小孩樣,鲶魚臉皺了下,說:“我不會跟你一組吧?”
陸湛看了看自己的號碼,0203,劉明海0204,巧了。
H大帆板的招生名額其實也不多,前面一千五百米什麽無所謂,後面技術類順迎風都是打分的,跟陸湛一組,亞歷山大。
兩人按完指紋,鞋帶綁好芯片走進田徑場,才發現巧得令人意外,孫以軍正在壓腿,後背貼着0205的號碼。
上次孫以軍賽前故意将劉成闵的事情告訴陸湛,導致他棄賽,劉明海對他印象差極,說:“全運會他第五還是第六,冠軍輪差點吊車尾。”
陸湛昂了一聲。
劉明海活動着手腕,他人不大脾氣不小,說:“二十多歲還高考,這麽大年紀去大學幹嗎?養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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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以軍是一個人,沒有其他隊友同學,也不回嘴,躲得遠遠的。
陸湛涼涼地看孫以軍一眼,繼續活動手腕腳腕。
時隔許久,看見孫以軍他就會想起舅舅,想到那一天。
他不禁思索,如果那時候再幹脆些,到夏威夷後不等那幾個小時,而是直接下海,尋找,或許就不是救生衣了吧?
原本輕松的心情變得沉重。
上午很順利,一千五和仰卧起坐陸湛都是滿分。孫以軍和劉明海速度慢個幾秒,但都是滿分。陸湛沒跟他們一塊兒,拿飯票去食堂吃飯。
蔣海國沒法進去看,一直都在校門口車上等他,中午才一塊吃飯,問:“怎麽樣?”
陸湛說:“滿分。”
蔣海國很高興,簡直比自己滿分還高興:“都說了,你沒問題的。”
他将一大塊雞胸肉撥到陸湛盤裏,說:“現在高考忒嚴格了,還弄個什麽體育單招,我們那時候都不用,像你這樣的全國冠軍啥考試都不用直接就念大學,多省心。”
“不過咱們省人多,也就是走個過場,是吧?”
噠的一聲。
陸湛手微松,筷子突然落到不鏽鋼餐盤上,一小塊雞胸肉也跟着落進去。
“怎麽了?”蔣海國看着他。
年輕男人鼻尖有汗,眼眶格外黑沉,桌子下面的腿微微抖動,但面色不變。
陸湛晃了晃腿,說:“可能沒睡好昨天,沒事。”
蔣海國沒有蔣柔一半心細,以為孩子緊張,鼓勁說:“沒事的,別緊張啊,就是個過場。”
下午一點,陸湛跟着蔣海國來到老水校,H大的趙武教練也來了,黑眸炯炯地看向陸湛。
陸湛點頭致意,跟着去更衣室換衣服。
一切都很熟悉,從海域沙灘到風向,和過去訓練時一樣。更衣室人很多,單招除了S省還有別的省考生,叽叽喳喳地聊着海流潮汐氣象。
陸湛換好衣服,鎖櫥櫃門時,左腿又開始痛,那種感覺,好像有把鋒利的刀子從骨髓慢慢剮過似的,然後擴散,變成鈍鈍的痛。
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在一千五百米跑完後,這種痛突然加重。
陸湛轉過頭,見更衣室沒什麽人注意到自己,撐着腿坐到椅子上,一下下撫摸着左腿膝蓋周圍,試圖舒緩疼痛。
陸湛深吸一口氣,幾分鐘後,果然有所減輕。
在美國他傷的是臀部,加上之前背傷,還有每個帆板運動員幾乎都有的風濕和腰痛,他現在的傷也不少。
二十歲,也不是特別年輕。
所以他希望,無論現在是什麽原因,都能等高考結束了被錄取後再說。
陸湛其實并不恐懼。
雖然劉成闵很風光很耀眼,但陸湛也見過他身上大大小小訓練時的傷口,也知道他有關節炎和腰肌勞損,這沒什麽的。
只是陸湛并不知道現在的腿傷是什麽原因。從美國回來以後——那天下雪開始,他的左腿膝蓋就時不時會痛,一開始他以為是訓練痛,就是練狠了,肌肉拉傷身上都有的傷痛,休息幾天就好了。
但是一段時間後,這種痛在深夜時逐漸加重。甚至在日常生活中,比如很冷,很累,也會突然得疼。
不過應該也沒什麽事,陸湛猜測可能是關節炎之類,他放松完,時間差不多要點名了,跟着出去。
但是當陸湛上了帆板,風混合着海水刮過他的身體,他才知道真正的痛楚。前面的迎風順風時間短,他還能夠堅持,但到最後的繞标實戰,疼痛就像是一只兇猛的怪獸,随着每一次動作,在他的骨頭裏瘋狂地撕咬啃噬。
陸湛面色煞白,氣喘籲籲,攥緊帆杆,勉強前行。三月末,北方的海邊還是很冷的,冷冷的浪花一波一波打向板上,他腳趾縮起,腿用不上力,倚靠着經驗操作帆,四兩撥千斤前進。
但是,太慢了……
太慢了。
“陸湛?”
劉明海從他身邊路過,不解這個前面都第一名的冠軍怎麽突然慢下來,吼了聲,“喂,這不是比賽啊,沒那麽多輪讓你拉成績!!實戰是占分最高的!”
陸湛閉唇不語,神色冷凝,活動着左腿。
劉明海超過他以後,孫以軍也趕上來了。他一言不發,只是路過後,輕飄飄地看了陸湛一眼。
陸湛的心陡然沉下去。
一種羞辱感澆入他的心頭,面龐火辣辣的,渾身熱血流淌,疼痛感好像被強烈的求勝欲壓下去。
他怎麽能輸給他們?
陸湛想到了劉成闵,咬緊牙齒。
他拖着用不上力的左腿往前蹦了兩下,拉帆前行。
今天是不大不小的中風,很适宜比賽,只是陸湛稍一屈膝,就像只尖銳的手掌捏着他的膝蓋骨,痛,酸,鈍,甚至能聽見咯的脆響。
沒多久,左腿漸漸無力,咬着牙拖着腿,再度發力。
帆板是站在板上的運動,技術和體能同樣重要,陸湛空有技術和經驗,但是因為腿疼,勉勉強強撐到了小組第三。
還好,只是落後了幾分鐘。陸湛心裏緩緩松了口氣,支着左腿搖搖欲墜地下來。
H大的幾個教練還有帆船協會的監考老師都不解地看他。
陸湛沒有理睬,不想讓他們看出來自己腿傷,他知道自己熬過去了,雖然最後慢了些,但是加上前面的分值,總成績是沒問題的。
還有兩個月高考,等錄取通知下來,他就是再檢查出傷他們也不能怎麽樣了。
“你腿怎麽了?”
陸湛忍着痛和所有考生一樣,蹲在地上拆帆板,趙武突然走到他身邊,沉聲問。
陸湛心裏一跳,擡起頭,面色卻不着痕跡,說:“抽筋了。”
“我問的是你膝蓋。”趙武一只粗大的手突然碰上來,頓時一陣劇痛。
趙武明顯感覺年輕男人身體極輕得抖了下,可當他擡起頭時,一張臉居然沒有吃痛的表情。
眼眸漆黑,鼻梁上細微的幾滴汗。只有唇角微微繃緊,陸湛扯出一個淺淺的有點尴尬的表情,說:“有點關節炎。”陸湛忍得很到位,半開玩笑,“你們不會因為這個不要我吧?”
趙武目光懷疑,“是嗎?”
陸湛昂了一聲,利落地扛起拆好的帆與板,走進船室。
他一走進船室,腳尖踮起,渾身哆嗦,疼得面色發白。
陸湛怕別人起疑,放下帆板便強撐着拐進旁邊的衛生間。
他走進單獨的隔間,鎖好門,喘着氣休息了許久,确認考生和老師們離開得差不多後,他才緩緩地、慢慢地走出來。
天色逐漸暗了下去,衛生間燈光慘白,一明一滅,鏡子裏映出一個面容陰鸷的年輕男人,身上還穿着濕漉漉的沖浪服,漆黑的頭發一縷縷垂在眉梢,好不狼狽。
老水校的衛生間并不幹淨,瓷磚上積着污水,一股拖把的臭味。
陸湛忽然很累。
由內而外的一種累。
他擡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沉沉地出口氣,搖了搖頭。
想起蔣海國肯定還在校門口等他,陸湛打起一點精神,往更衣室走了兩步,隐忍的疼痛突然爆發,如同狂風驟雨襲來,他雙腿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琴市天中,還有五分鐘就打鈴下自習了。
蔣柔下午就開始不在狀态,她寫完最後一個單詞,合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開始收拾書包。
教室的窗外,晚霞旖旎溫柔,昏沉的紫色與橙色交織在一起,有成群結隊的大雁飛過,風輕輕的。
如果沒有高考的壓力,一定是一個怡人又惬意的傍晚。
蔣柔背着書包往校門口走,心裏想着陸湛。
幾個女生背着書包往後山走去,拿着手機拍照。
學校裏的櫻花今天也都開了,要比他們小區裏的景致更好,後山一片雪白櫻花林,風一吹飄飄揚揚的,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清冷美麗。不少高三的同學都去那裏拍照留念。
蔣柔争分奪秒學習,沒有那閑工夫,可是想想錯過就再趕不上,打定注意明後天拉着陸湛拍幾張。
就當紀念好了。
也不知道陸湛到底怎麽樣了。
——單招,對他而言都是小兒科吧。
空氣裏飄蕩着花蕊的味道。蔣柔這麽想着,吸了吸鼻子,從書包裏掏出手機解開鎖,屏幕很安靜,沒有未接電話和短信。
這個時間,應該結束了吧?或者剛結束?
蔣柔坐上公交車,将書包擱在大腿上,等來等去還是沒有消息,忍不住給陸湛打了個電話。
沒有人接聽。
蔣柔蹙起眉心,再打,一串長長的嘀聲後,還是無人接聽。
再打。
她身體繃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漫過全身,心劇烈地跳起來,連續打了十多個,才終于接通,聽筒裏不是陸湛,而是蔣海國。
蔣柔急慌慌問:“爸,發生什麽事了?陸湛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太擔心,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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