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蔣柔趕到醫院的時候, 天已經全黑了。
蔣柔急急忙忙問: “爸?陸湛怎麽樣了?他是不是左腿的問題?”
“你怎麽知道的?是,應該就是…”蔣海國打斷她的話,手指插進發梢, 坐在長椅上。
“什麽問題, 骨折嗎, 關節炎嗎?”蔣柔心裏咯噔一聲。
蔣海國充滿了懊悔與自責, 說:“我也不清楚,我進不去,趙教練說是發現他倒在了廁所,現在正在裏面做檢查, 不知道具體情況。”
蔣柔心裏亂糟糟的, 跟着坐到旁邊。
蔣海國說:“柔柔, 你說我是不是特別不稱職?我真的一點沒注意到——這孩子也沒跟我說, 我真的不知情, 趙教練說陸湛可能膝蓋有問題,但是我也沒發現。”
“我還帶着他訓練,每天早上跑步……”
蔣海國咳嗽了幾聲,“萬一要是真烙下什麽病根,柔柔, 那我真是對不起他啊。”
蔣柔垂下眼睫, 沒有回應,只是愣愣地看着病房,心裏翻江倒海。她其實是知道的,前幾天感覺出來陸湛有不對勁, 但是他說沒有,她就信了,應該執意帶他去做檢查的。
但是學習太忙了,高考太忙了…
蔣柔想着想着就忽略了。
她心裏很疼很疼,陸湛沒有家人,再加上現在是兵荒馬亂的高考時期,可能到底隔了一層,什麽都不好意思講,她又沒執意問,沒想到就成了這樣。
兩人惴惴不安地等了許久,葉莺也趕過來了。她比蔣海國還要自責,臉色煞白,來來回回在走廊上走來走去,高跟鞋的聲音清脆又冰冷,像是一腳腳踩在蔣柔心裏,絞得發痛。
三個小時後,醫生才出來,說:“骨巨細胞瘤,位于左膝關節部位,不過你們挺幸運的——”
“幸運?!”蔣海國驚呆了,說:“什麽什麽瘤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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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骨巨細胞瘤,是原發性骨腫瘤之一,具有一定的潛在惡性可能,不過現在發現得還算及時,需要盡快手術,要是再拖上一段時間,那說不定就要截肢了。”
蔣柔臉色陡變,跳了起來,“截肢???!”
醫生說:“一般不需要的,只是說如果惡化的話,可能會。”
蔣柔面色蒼白,冷汗順着額頭滾過鼻尖,急問:“不是,為什麽啊?他怎麽會有這種病?”
醫生說:“ 患者出現這病症的原因還不是很清楚,一般這種病啊,老年人、女性患病率比較高,不過男性也不少,現在對這個病沒有具體的說法,不過我們推測有很大的可能是受到細菌或者病毒的感染導致的。”
“要是細胞受到感染的話,是會很容易導致病症繼續惡化下去的。”
蔣柔聽得一頭霧水。
“那怎麽治療?”蔣海國将女兒拉到一邊,“您就告訴我怎麽治就行了,錢不是問題,能恢複成什麽樣?他是運動員,是帆板運動員,膝蓋非常重要的,您明白嗎?”
醫生扶了扶鏡框,說:“必須立即手術,看手術情況,能不能徹底清除不好說,現在我們看他的腫瘤雖然沒有惡化,但是腫瘤将他的左股骨吃空一半以上了,這個情況還是比較緊急的。”
蔣柔打了個哆嗦。
她腿一軟,差點滑到地上,撫摸着自己的膝蓋,那感覺,就好像有蟲子将她的關節在啃咬一樣,渾身發癢。
蔣海國和葉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通醫理,醫生說的話模棱兩可,都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不手術,沒有別的辦法。
但是萬一手術,情況惡化感染,真截肢什麽的話?那怎麽辦?他們怎麽面對陸湛?
醫生說:“你們是他的家人嗎?如果手術的話盡快簽字,我們這裏早做安排,你們考慮下吧。”
醫生走後,走廊裏一片死寂。
蔣海國和葉莺大眼瞪小眼,都很惶恐,不知所措地看向女兒。蔣柔也很焦灼,攥着手指,另一只手摸着膝蓋。
三個人沉默了幾分鐘,雖然不清楚手術風險有多大,但是都知道拖下去是最糟糕的,蔣海國滿頭冷汗,顫抖着手快速簽了字。
……
在各類檢查過後,陸湛的手術安排在第三天的早上。
術前的一晚,被疼痛折磨的陸湛終于醒了過來。
此時,葉莺回家照顧孩子,蔣海國前天守了陸湛一夜,實在是熬不住了,蔣柔便跟父親接了班,反正她睡得很晚,病房也安靜,在這裏看書也沒什麽不好。
她正趴在病床前認認真真地學習,燈光微弱,困困累累的,書翻到下一頁,還沒看兩眼,忽然感覺自己頭發被揪了一下。
蔣柔放下書,迎上陸湛漆黑的眼睛。
她的心提了起來,嗓子眼幹澀,正不知回什麽時,陸湛嘴角提起,居然淡淡地笑了,他動了動腿,白色棉被被膝蓋頂起一塊。
“操了。”他看上去挺高興的,緩緩地晃動着左腿,“還在啊。”
“什麽?”蔣柔濕漉漉地看着他,懵圈,“什麽還在?”
“腿啊。”陸湛說:“你不知道,我他媽以為自己會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就是一起來,發現自己左腿直接就不見了。”陸湛擡手,手背比了個劃的手勢,眨了眨眼睛。
蔣柔:“……”
“你怎麽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啊,胡說什麽呢。”她都快擔心死了,結果被陸湛弄得哭笑不得,“不準胡說。”
陸湛聳了聳肩膀,說:“我到底怎麽了?”
蔣柔捏着被子,說:“膝蓋關節裏有腫瘤,叫什麽,骨巨…細胞瘤,醫生說越快手術越好,不能拖,爸爸已經簽了字,明天早上就準備手術。”
陸湛頓了一下,笑容微微凝固。他的手放在膝蓋上,隔着被子小心地摸了摸周圍,痛,還是痛。但他很快把這種痛壓了下去,笑容重新展開,淺淺的,說:“行吧。”
蔣柔想了想,還是将手術的風險告訴了他。
她說着說着,聲音微微發着抖。
但是陸湛倒沒什麽變化,他拖着腿從床上坐起來,眉眼低垂,認真地聽。然後,他嗯了一聲,收斂起沉重和無奈,盡量讓自己面容輕松,說:“那就做吧。”
蔣柔越想越害怕,眉頭輕蹙,眼角下垂,聲音哆嗦。
“對不起,我之前應該逼着你來檢查的…是我太自私了,光想着我的高考。”
“沒事的,這關你什麽事啊?”陸湛單邊唇角勾起,不在意說:“我也以為我關節炎呢。”
蔣柔呆呆地看他,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
可她還是很愧疚。
陸湛輕輕将她的下颌擡起來,修長的手指撫着她隐隐的淚痕,動作平和又有力,“別難過啊,沒事的。”
他這話說的,好像明早上手術臺的人是她一樣。
蔣柔仰起脖頸,看向陸湛。
陸湛一如既往。
蔣柔心裏湧上說不出的感覺,那是一種除了擔心、擔憂、自責以外,還有一絲敬佩,贊嘆。
他坐在那裏,明明才二十歲,也就比她大兩歲,他受到親人去世的打擊,又在關鍵時刻得了病,蔣柔以為他會一蹶不振,或者再次萎靡,可是如今,他卻反過來安慰她。
蔣柔總覺得陸湛挺幼稚的,特別是高一的時候,中二又流氓,可是大事上——除去他摯愛的舅舅以外,他都超乎尋常的潇灑勇敢,心胸寬闊。
“好了,沒事的,你剛才不說麽,幸虧檢查得早,要不然就截肢了,我多幸運,是吧?”
陸湛揉了揉她的頭發,将被子掀起一角,拍了拍,說:“來?抱抱你?”
這裏是雙人病房,另一張床沒人,現在時間很晚,房門也是關着的,蔣柔猶豫了一下,躺到他身邊。
陸湛被蔣海國換上條紋的病號服,很薄。
他明天就要全身麻醉,所以病號服裏什麽都沒穿,空空蕩蕩。
兩人臉對着臉,枕着一個小枕頭,呼吸溫熱。
“我不會傳染你吧?”陸湛低聲說。
“腫瘤怎麽會傳染啊。”蔣柔擡起頭,眼睛還腫腫的,輕聲說:“不會的。”
陸湛說:“那就好,我書讀的少,沒常識。”
他往前拱了一下,和她靠在一起,額頭貼着額頭。
然後陸湛吐了一口氣,伸出手,将她帶進了懷裏。
單薄的病號服跟沒穿差不多,他胸膛的溫度,堅實的肌肉,她都能清晰的感覺到。再往下,還有他分明的腹肌,以及強壯又不粗壯的大腿。
蔣柔不敢亂動,怕弄到他的膝蓋,會痛。
病床很小,她和他貼得很近。
三月末,暖氣停掉了,但是夜裏風很冷,陸湛很自然地拉起被子,蓋在他們身上。他圈着她,輕輕嘆氣。
“那什麽。”
“嗯?”
陸湛偏了偏頭,聲音微啞,說:“我裏頭什麽都沒穿。”
蔣柔雙頰發紅,“什麽意思?”
他懶懶地扯了扯褲腰,褲子松松垮垮,就被一根白色繩系着,陸湛也懶得系,因為凸起,褲腰順勢往下滑了許多。
腹部兩道溝,黑色的體毛順延下去,微微蜷曲。
蔣柔不敢動。
偏偏她穿得是短款的羊毛衫,因為側躺着,下擺往上滑了一點,身體貼得緊密,她能感受到。
陸湛有欲·望,而且,很強烈。
蔣柔很驚奇,想到他要手術,她胸口就像有座大山壓住似的,還有單招的事情,腦袋裏亂糟糟如一團漿糊,雖然她沒提,但是他應該也心知肚明。
他怎麽能還有心思……
陸湛聲音透出一點促狹,說:“這是生理反應,我真控制不了。”
他沒有放手,還是這樣抱着她,一只手虛虛地拍着她的背,說:“你別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麽,就是想抱抱你,多抱一會兒…現在不抱,說不定你下次就只能抱到兩條腿的我了。”
蔣柔:“嗯?”
她沒聽明白。
“我現在有三條腿,傻姑娘。”他往前頂了一下,語氣同往常一樣,根本不在意手術,輕佻地,“第三條腿,明白?”
蔣柔紅了臉,被他這麽說來說去,雖然還是擔心,但是情緒好多了,說:“你別胡說。”
她是真佩服陸湛,聽完那麽多手術風險後,還能面不改色說這些話。
知道他是有意讓自己放寬心,可是他越這樣,她越心疼。蔣柔往前湊了湊,将頭埋進他的懷裏,纖細的手臂也輕輕地環着他的腰。
陸湛還在拍她的背部,一下,一下。
他俯身,輕柔地吻了吻她的發頂。
旖旎過後,随之時間越來越晚,氣氛凝滞些許。
明天早上六點的手術。
夜愈發深了。
蔣柔看了頭頂的鐘表一眼,雙臂收緊,忽然抱緊了他的腰,枕在他胸膛,聲音發顫說:“陸湛,不行,我一想到你明天早上的手術,我還是害怕。”
“…我緊張。”她喉嚨僵硬。
“對不起,我知道不應該說…可是我真的害怕,很緊張,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她就是很擔心他,細細柔柔的聲音裏,滿是不安。
陸湛沉默了幾秒。
他嘆了口氣,低聲說:“我那天在H大考試,真是挺羨慕他們的,也想着想跟你一塊念大學。”
“嗯?”蔣柔仰起頭,不知道他怎麽突然說這個。
“但是又覺得,有些事情,我們沒有辦法,就像…”他聲音暗啞,想起了劉成闵。
陸湛不是不明白,只是在經歷舅舅的死亡後,對自己的事反而看得淡了。
“我也不知道腿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個影響單招,不過我覺得挺幸運的,如果沒單招,可能還不會這麽快發現,會更嚴重。”
蔣柔默默地聽着。
“別擔心,總會過去的。”陸湛說:“你在我身邊,就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地雷:我與你的光年距離扔了1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9-01-24 22:3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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