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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小時的手術, 超乎他們想象的漫長。
“怎麽會這麽久?”
期間,一個女醫生出來過一次,蔣海國急急地問。
醫生說: “患者左腿膝蓋骨已經切開, 刮骨後深處發現還有細胞瘤, 擴散得很嚴重。”
“那怎麽辦?!”蔣柔聽得不寒而栗,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您別擔心, 我們現在會繼續擴大刀口刮骨,然後會植入新骨,所以時間會比較久。”
女醫生離開後,蔣柔虛脫般跌回椅子上, 繼續等待。蔣海國和葉莺拍了拍她的肩膀, 蔣柔渾身發抖, 将頭倚靠在母親身上, 一言不發。
她一只手無意識地搭在膝蓋上, 面色慘白,似乎被切開、拿手術刀刮的是她的骨頭,關節裏一群蟲子在爬,疼,癢。
蔣柔現在已經想不了陸湛還能不能練帆板, 她只希望他能走能跳, 就好了。
等待到傍晚。
昏黃的夕陽從走廊盡頭映照下來,在大理石瓷磚上拉下長長的影子,灑在單薄的少女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空氣裏揮之不去的消毒水的氣味, 鼻腔發悶。
手術室門終于打開,蔣海國立刻應了上去。
“手術很順利。”醫生疲倦地說。
蔣柔腫脹的眼睛終于亮了幾分,“真的嗎?”
“嗯,清清除得很幹淨,整個過程很順利,不過具體如何,會不會再複發,以後有沒有發炎等等,還需要住院觀察一陣。”
蔣柔松了一口氣,捂緊嘴唇,蔣海國說:“那醫生,他以後走路、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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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一段時間是需要用拐杖的,估計至少要修養一年,然後看患者的情況,能不能适應新骨,會不會複發——只要不複發,能适應,那很正常人區別是不大的。”
蔣海國說:“他是運動員,會不會有影響啊?”
“跑步那種嗎?那肯定不可能的。”
“不是,不是跑步。”蔣海國說:“帆板…就是站在板上,類似沖浪,您見過嗎?”
“站在板上……”醫生愣了幾秒,面色有點為難,說:“這個我不了解,具體看患者的情況,不過如果需要用到膝蓋的話,比較困難。”
蔣海國臉色暗了幾分,替陸湛痛心難受。但是總的而言,不用截肢、或者走路一瘸一拐,他的擔心也稍稍放下一些。
蔣柔雙手拍着心口,慘白憔悴的臉上終于有了血色。
——她希望陸湛健康,健康,就好了。
他是不是全國冠軍,對她而言,都沒有關系,也沒有那麽重要。
……
陸湛身體底子到底是好,第二天從ICU出來後,他就恢複了大半的元氣。只是他左腿一動不能動,導致他翻個身都難,每天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時間特別難熬。
陸湛手術後,蔣柔也終于能睡一個飽覺,她已經向學校連續請了兩天的假,高考迫在眉睫,班主任打過好幾個電話,她也不得不去上學了。
晚自習是九點才下,她心裏揣着事情,手裏的卷子有點寫不下去,在學校待着也是磨時間,幹脆早走了一個小時,往醫院去。
夜晚的風粘着青草和花香。
前幾日的櫻花還在盛放,小小的,像棉花一樣。
蔣柔走到一半,腳步頓住,低下頭,從地上撿了幾朵白色的小花,夾進書裏。
蔣柔背着書包先沒去醫院,而是往住院部外的街巷拐去。
這兩天葉莺給陸湛熬了不少大骨頭湯,蔣柔覺得骨頭湯是補骨頭,但是連着喝也有點膩。醫院附近有家鴿子湯店,她昨天打過電話,已經訂了一份,說好現在去拿。
她讓老板将湯裝進保溫飯盒,然後又在外面包了一層布袋,确保不會漏後,提溜在手裏匆匆往前走去。
從店家出來,外面竟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蔣柔頭發被打濕,她一手拎着湯,一手戴上帽子,倉促地過馬路。
怕湯變冷,她走得匆忙,沒注意腳下有個水坑,腳一下子踩空,趔趄了一下。
馬路邊剛好一輛車迎着她開來。
蔣柔迅速躲開,只是這麽一晃,手裏的飯盒差點摔在地上。
她吓了一跳,趕緊抱緊。
耳邊嘀嘀兩聲。
蔣柔扭過頭,看見那輛加長的黑色林肯停下了,車窗搖下,司機戴着整潔的白色手套,禮貌又客氣說:“沒事吧,小姑娘?”
蔣柔搖頭,拎好袋子,歉意說:“對不起。”
“沒關系的,過馬路小心點。”司機溫聲提醒。
車窗緩緩升了上去。
蔣柔一愣,不禁多看了一眼,她平日裏很少見到這樣奢華的汽車,感覺就跟拍電影似的,但看上去又不像那種假惺惺的租賃婚禮用車。
她看不清後座的人,只看到車牌號很奇怪。
像是外籍。
蔣柔收回目光,沒再多想,提着鴿子湯往醫院走去,眼角卻注意到那輛車竟也往這個方向,似乎是要去停車場。
此時,住院部的雙人病房。
陸湛的床被搖了上來,他安靜地倚靠着枕頭,一眼不發。
漆黑的碎發遮住眼睛,面色沒有在蔣柔面前輕松,但還算平和,輕薄的嘴唇抿緊,抱着手臂。
神色有點淡,還有些許漫不經心。
他的床頭擺着一袋新鮮的紅富士蘋果,床尾站着一個個頭中等,身量魁梧的男人。
男人正是H大的總教練趙武,他嗓門粗大,面龐略兇,說:“陸湛,這事希望你能認真考慮!”
“單招是我們學校自己的事情,省裏管不了的,今年計劃這麽幾個名額,我們說誰上就是誰上!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話,那就等着普通高考吧,或者明年再來吧!”
陸湛沒說話,視線在別處。
趙武聲音低了些,“你現在腿不知道恢複得怎麽樣,我們也說不準,但我願意冒個險,錄取你,你跟着五月份來考文化課就行,高考也不用了!多好!”
陸湛淡淡地應了一聲。
“但話說回來了——我們錄你,如果你能恢複得差不多,進了學校你必須得立刻轉項,去跟着我們練帆船。”
陸湛聽見帆船兩個字,面色再次沉了下去,神色有幾分陰郁。
他以前只是不喜歡帆船,但是現在,劉成闵就是死于……陸湛一想到帆船,渾身就發冷,內心裏滲出一層冷意和恨意。
很難受。
趙武人粗心細,說:“你在害怕?”
“你怕帆船?因為你舅舅?”
陸湛蹙起眉心,淡漠的神色中透出幾分露出淩厲及厭煩的意味。他扭過頭,不想回答。
“孩子,你不能因為私人原因拒絕,你聽我說,你特別适合帆船運動,帆板雖然這些年有變化,但是你的身高體重其實都不符合最優人才的标準,你應該也能感覺到。但是帆船就不一樣。你太合适了,而且你有天賦,你的舅舅……”
陸湛冷冷打斷:“帆板錦标賽,我成績還不錯,還有這次全運會。”
趙武激動說:“那是因為你運氣好。你每次比賽運氣都不錯,風向也都挺适合,但是你不可能一直好運,你心知肚明,如果真遇見中小風,你再有經驗,那也沒有用!”
“那次省運會——你使出渾身勁頭,也超不過那個小個子,叫什麽來着——劉什麽海?”
陸湛揚起眉梢,心裏不太服氣,也有點驚詫。
高一的省運會,他都快忘了,沒想到趙武能把自己記得這麽清楚。
趙武高聲說:“187厘米,體重78千克,适合所有帆船級別,激光級,OP極,…無論組委會定成哪個級別,說什麽這級別不适合亞洲人,不适合我們中國人……你都能适合,你可以包攬所有冠軍!讓他們看看!你會像你舅舅一樣!不,你會比他更好的!!!”
陸湛聽見“舅舅”兩字,心裏堵着一口氣,臉色愈發暗,聲音裏透出諷刺意味,說:“我膝蓋被挖空了,您不知道嗎?”
趙武說:“我知道,但沒關系,你慢慢修養,一切不還是未知數嘛。”
陸湛骨節敲着床鋪,神色有倦怠及不耐煩。
“陸湛,你知道為什麽劉明海那麽想練帆船嗎?”
“因為帆船的路更長一些,體力要求沒有帆板那麽高,更需要動腦和航行經驗,你看看你舅舅三十多歲,還可以在海上不間斷航行,帆板是做不到的,你年齡一旦大了,就很難說還能有巅峰狀态。”
陸湛一點兒也不想聽。
坐船誰不會?關鍵是站在海上,迎風破浪,披荊斬棘,随之浪花起伏,控制帆板,比沖浪有趣,比帆船危險刺激,那才是競技運動的樂趣所在。
他不可能為一個大學放棄自己。
陸湛閉上眼睛,說:“對不起教練,我累了。”
趙武粗聲粗氣,說:“你好好考慮!我希望你不是因為你舅舅去世而怕了,有了什麽狗屁陰影——”
“和這個無關!”陸湛已經煩了。
趙武還想說什麽,病房門再度打開。
一個年輕小護士說:“不好意思先生,病人該休息了。”
陸湛雙指捏着太陽穴,低着頭,神色厭煩。
趙武看了看時間,也不好再說什麽,他轉過身,看見護士身後還站着兩個男人。
為首那人逆光而立,身型高大挺拔,氣度不凡,穿着工整筆挺的西服,褲管筆直,看不清面孔。
後面的人矮矮胖胖,面相倒很和藹,也穿着西裝。
趙武奇怪地看了一眼,走出病房後,又注意到病房門口站着兩個年輕男人,神色肅然,跟兩保镖似的,在這醫院中異常紮眼。
趙武隐隐感到異樣,但是也沒多留。
病房裏安靜幾秒。
趙武的話讓陸湛心煩意亂。
陸湛脖頸往後仰了仰,越想越煩躁,內心湧上無名的憤怒,不甘,他明明帆板成績那麽好?什麽叫做他不适合?
還有他怎麽就怕了?
他很想現在就去比賽,亞運會,奧運會,得出一堆金牌來讓這個中年男人看看,但是他想到自己的腿,心裏又很氣惱。這是這麽幾天來,陸湛第一次有極端的負面情緒。
陸湛胡思亂想一通,這才發覺病房的氛圍不對。
他擡起頭,身體僵硬。
室內安靜了一瞬,又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
——陸湛不敢置信。
他呆了幾秒,喉嚨如被梗塞,揉揉眼睛,以為自己出現幻覺,嗬了一聲,看了眼窗外,這才重新轉回去。
是真的。
不是幻覺。
陸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僵在那裏。
漸漸,眉眼間浮上陰鸷的戾氣,手指攥成拳。
“少爺…”
半晌,矮胖的男人先開了口。
他話還未說完,陸湛身上戾氣更重,嘴角嘲諷勾起,突然拎起桌上的蘋果,朝為首的男人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放假了!!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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