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難熬的省運會終于落幕。
蔣柔就像被扒掉一層皮般難過, 最後一天的冠軍輪,不像之前因為積分懸殊出現冠軍已出的情況,青年們都竭盡全力, 為了争高積分, 一個速度比一個快。
陸湛位于隊伍的中間偏後, 航拍錄到他時, 絢麗的紅色板面在海灘上十分奪目。
只是,偏後的位置。
蔣柔收起望遠鏡,不想看這樣的畫面。蔣海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這種情況下, 他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了, 非常好。”
——傷勢, 許久沒有訓練的體能下降, 心理壓力, 本身的不太合适,蔣海國确實覺得這個成績很不錯了。
蔣柔深深嘆氣,攥緊望遠鏡,嗯了一聲。
一個小時後,終于結束所有比賽。
蔣柔和蔣海國等了許久, 都沒有等到陸湛出來, 選手中心是封閉的,有好幾個門,一般都是走正門,他們進不去, 打陸湛的電話也沒人接。
第N次無人接聽時,蔣海國沉思半刻,望向一臉擔憂的女兒,說:“要不咱們就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急不來,給他點時間,可能…他現在不是很想見我們。”
蔣柔搖頭,還是放心不下陸湛,說:“要不爸,你先回去吧,我等他。”
蔣海國想了想,帆船中心離家裏也不遠,沒什麽危險。也有可能,他是長輩,陸湛覺得見到他更會難受,說:“好。”
蔣柔背着包站在玻璃門口等,一般選手都是從這裏出來的。
冠軍輪很短,上午就結束了,現在是正午,劇烈的夏日陽光照射在玻璃建築上,反射出極其刺目的光芒。
蔣柔舉着傘的右手發酸,太陽曬得她頭暈腦脹,額間沁出薄薄的晶瑩的汗珠。
這時,門口突然一陣騷動,蔣柔擡起頭,看見幾個記者被工作人員轟了出來,“不讓進去采訪,你們怎麽回事啊?哪個電視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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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柔掏出手機,趕緊發短信給陸湛。
「正門口有記者,我在側A門等你,陸湛,你出來了嗎?我很擔心你。」
蔣柔走到側A門,又等了一會。
許是陽光太曬了,她頭暈得厲害,感覺後背也被汗水濕透,整個身體裏的水像要被抽幹淨一樣。她看見旁邊有臺階,忍不住坐過去,大口喘氣。
她很難受,傘面下壓,像一只蘑菇。
并沒有注意到剛才的記者往這裏移動。
蔣柔忍下暈眩,解開背包,剛掏出張紙巾,餘光裏瞥見雙黑色的運動鞋。
她心裏一顫,籠罩着自己身體的傘面被一只手往上擡了擡。
男人逆光而立,頭發很短,面孔模糊不清。金色的光給他的身體勾了一個細細的邊,清瘦高大,背脊微彎,有些倦怠。
“柔柔。”聲音也很倦怠。
“陸湛!”蔣柔激動地站起來,也不顧傘面落在後面的噴泉裏,展開雙臂擁抱他,說:“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膛,輕聲說:“你終于出來了,我這幾天特別想你,好想去找你,又怕打擾到你。”
蔣柔将他抱得更緊,細瘦的手臂扣住他的腰。
陸湛身體微僵。
她鮮少有這樣感情熱烈的時候,一直都是淡淡的。但是,縱然如此,陸湛此刻也很不想見她,很難堪。
他在她眼裏,一定很可笑吧。
明明就不行,她也知道,所以才讓自己好好學習,留後路,但是他就是不願意,還為此而生氣。現在果然這麽狼狽。
“……”
陸湛不知道回應什麽,只輕輕摸摸她的頭,“嗯。”
蔣柔說:“沒關系的,陸湛。”
“你不要多想。”
陸湛微頓,冷嗤一聲,自嘲意味更濃。
蔣柔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為他的冷淡消頹而難過。
她還是抱着他,不想放手。
陸湛的手指往下劃了劃,點到她的額頭,手停住,聲音一緊,“你怎麽出了這麽多冷汗?”
“啊?”
“你中暑了?你等了我多久?”
陸湛這才垂眸認真打量她,蒼白的臉和唇,像朵快被曬幹的小花,蔫蔫的。
蔣柔不在意:“挺久的,不過我沒事。”
“你怎麽這麽傻啊?”
他心底漫上濃濃的愧疚,又看了她幾秒,将她打橫抱起來,“我不出來你不會找個涼快的地方等嗎?”
“我沒事的。”蔣柔被突然的動作吓到,想下來。
陸湛急了,“別鬧,中暑很嚴重的。”
她很瘦,陸湛掂了掂,輕易地抱緊她,往入口跑去攔車。
蔣柔掀起眸,望見男人英挺又充滿擔憂的側臉,心口暖暖的,壓下了所有的擔心和委屈,他還是很愛自己的。
她将頭往他懷裏靠了靠。
陸湛關心地瞥了她一眼,快步往外。
“喲呵,好浪漫的畫面啊。”
“陸大少爺,你好啊,我們又見面了。”
就在這時,四五個記者堵住了他們的路。
陸湛認識他們,剛才就偷偷過來拜訪,也不知道怎麽混進來的,煩得要死,“滾。”
“陸少,這是你的女朋友嗎?您的傷勢應該已經好了,是因為女朋友的原因嗎?成績一直提不上來?”記者A眼睛閃閃發光問。
記者B說:“沉湎于親人去世的痛苦以及戀愛的甜蜜刺激之中,宛如置身冰與火之間,無暇訓練……”
他的眼睛同樣冒光,帆板比賽這種比較冷門的運動也就在琴市有知名度,關注的人也不多,但是劉成闵名聲大啊,老說他外甥失去親人也沒意思了,但是這麽帥的臉和身體,如果說有愛情…
“我再說一遍,滾。”
陸湛剛才就極不耐煩,現在更是,可這幾個人偏偏擋住他們。他眉目冷峻,覆着一層寒冰,毫不客氣叱道。
蔣柔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別這麽兇,可是無濟于事。
“滾!”
連續碰釘子,人都會生氣。
“你還真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大少爺嗎?啊?陸湛?”記者A說:“我們報道你,是因為你有價值,依我看你體育是真不行了,多報道報道,宣傳宣傳,你有名氣還能做點別的,你應該感謝我——”
話未說完,他肩膀被陸湛狠狠一撞。
陸湛人高馬大,記者A手裏的攝像機差點摔在地上——
“媽的,什麽東西?”
“還不是靠遺産的?”
記者A心疼地拍了拍機器,望着他們的背影,罵罵咧咧。
陸湛将蔣柔送到最近的急救中心,蔣柔輕度中暑,問題不大。他們在醫院待了一下午,傍晚陸湛才将她送回家。
一路上都很沉默。
但是蔣柔想到剛才他對自己的擔憂,并沒有之前那麽難受。
“你真不上我家坐坐?”蔣柔将安全帶解下來,關心地問。
陸湛将車窗搖下來,手肘撐在車沿,“嗯。”
夏日的夜風混雜着泥土的氣息。
他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含在唇間,偏着頭點燃。
火光明明滅滅。
蔣柔拉開車門的手頓住,覺得這個畫面十分陌生。
他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抽煙了。
從上大學以來?
陸湛彈了彈煙灰,并沒有看她,“怎麽不下車?”
蔣柔:“要不要…”她手縮回去,理了理裙擺,有點緊張說:“要不要我陪你住?”
陸湛一時沒有答,幾秒後,才意識到什麽,扭過頭,眉心微蹙,眼睛黝黑沉郁,“你說什麽?”
“要不要我陪你住?你一個人我真的不放心。還有你不是說想去漁村散心麽?正好,我們可以收拾下東西,過兩天就去。”
陸湛笑了。
狹長的雙眸斂出弧度,薄唇翹起,有幾分感動。
他伸出手,用力地抱了抱她。
“我以為我有心情的。”他聲線沙啞,“我以為無論怎麽樣,我都有心情的。”
“但是現在沒有了。對不起,過幾天吧,過幾天我再來找你。”
“好不好?”
蔣柔咬了下唇。
陸湛溫和低啞說:“好了,快回家休息吧。”
“那…你要好好的。”蔣柔猜不透陸湛,點了點頭,打開門下車。
陸湛在涵海山莊頹廢了三天。
他比完賽的第二天,更糟糕的新聞就出來了,報紙還好,只是在得獎的選手後面提了提他,成績很不理想。而網絡上就不同了,各種文章都有,大部分都認為他沒有實力,速度慢,體能不好,技術也一般,之前只是依賴舅舅罷了。
陸湛沒出門,所以沒有看到別的雜志周刊,他查了查這些,就不再看了。
蔣柔卻看到了,是一本當地的八卦小刊,标題八杆子打不着——“帆船第一人”劉成闵的真實失蹤原因…
打着劉成闵的引人标題,詳細地把陸湛描繪成一個早戀、打架、抽煙、極度叛逆的男孩,甥舅關系不和,所以劉成闵才會去世界航行,失蹤…還有兩人的照片,比賽期間的約會,無法集中注意力,不上進等等。
蔣柔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擔心陸湛,但是也慢慢理解他的心情,等着他的電話。
只是,第四天,第五天…
陸湛仍沒有從陰影中走出來。
他過得依舊頹靡,待在涵海山莊空蕩蕩的房子裏,吃東西,喝酒,睡覺,抽煙。
反正也沒有人管他。
這幾天,陸湛陷入巨大的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他喜歡帆板,但是好像已經不行了,也沒有機會再給他。可是如果他繼續念書?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上大學,更不想念體育管理。
還有別的…他感興趣的?
他發現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旁人這樣,會想着為了生計,為了以後找份工作,也要去學點什麽,做點什麽,也有個目标。可是他不需要。
從小到大,他雖然沒有揮金如土,但是從未考慮過生計的問題。他就算什麽都不做,生活也能很好。所以他也打從心眼裏無法理解,之前蔣柔念叨着讓他上課考試畢業有什麽意義。
——有用嗎?
他只想做自己喜歡的罷了。
陸湛現在不想見蔣柔,不僅僅因為他丢人了,很難堪。還因為跟她說,她一定又會灌輸這些給他。
會讓他打起精神,好好學習,做些別的…陸湛就想想就煩躁,她根本不明白。
陸湛站在露臺,雙臂懶懶散散搭着欄杆,彈着煙灰。
灰白色的煙霧随着風飄散。
忽然,庭院裏的灌木叢似乎被風吹動,動了動。
陸湛擰眉看去。
灌木叢又動了動,葉子發出簌簌的聲音。沒幾秒,有個黑棕色的小玩意兒扒開葉子,嗖地竄出來。
它看上去髒兮兮的,又醜又小,打着滾似的沖向家裏的噴泉,眼看着要掉下去了。
什麽玩意。
陸湛撚滅煙蒂,下樓。
他站在臺階上,認出這應該是一只很小的狗,怪模怪樣的。
怎麽會沖到他這裏來?
從圍欄鑽進來的?
陸湛正奇怪時,傳來門鈴的聲音,他走回客廳,看見對着大門的監控中,一張有幾分眼熟的小臉。
圓溜溜的眼睛,靈動轉動,穿着襯衣和短褲,長腿筆直。
作者有話要說: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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