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一個多月沒過來, H大的航海俱樂部還是過去的樣子。開發區幹淨寬敞的街道, 俱樂部的牌子工整漂亮, 遠遠還能看到起伏的藍色海面。
“小夥子你來了?你不是很喜歡訓練嗎,怎麽這麽久都沒過來?”打掃更衣室的大爺正好出來倒垃圾, 認出陸湛。
陸湛心情不好,懶懶散散地說:“我又不是隊裏的,您不是一直說我沒資格來這練嗎?這不就不來了。”
大爺嗬了一聲,說:“沒資格你不都厚着臉來嗎,現在一點打擊就不來了?”
“人高馬大的,怎麽那麽慫啊。”
大爺說罷,将垃圾重重倒進垃圾桶裏,扛起掃把往二樓上。
“哪裏是一點點打擊啊?”陸湛皺起眉頭, 煩躁得将手從褲兜裏伸出來,憤憤說:“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蔣柔趕緊握緊他的胳膊,陸湛現在真是一點就炸, 她将不爽到極致的男人拽了回來, 順着毛撸:“好啦好啦, 你們大爺好兇啊, 不過他不懂,你還在這裏計較什麽。”
陸湛重重哼了一聲,往裏走。
他心裏挺奇怪, 往日這個大爺也就是嫌棄他用隊員們的更衣室,但是也不見脾氣這麽大。
哪裏來的脾氣。
“咦,人呢?現在不需要登記了嗎?”蔣柔環顧一圈, 發現整個大廳都沒什麽人,問陸湛:“他們都去比賽了嗎?”
陸湛說:“不知道,不可能都去吧。”
兩個人穿過大廳走到後面的操場,走到沙灘邊,看見在靠近終點線的位置圍滿了人,包括登記的大叔,還有船室的老師。
“出什麽事了?”
陸湛領着蔣柔往前,撥開年輕的隊員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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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大的帆板隊成績一向都很好,老隊員們都去比賽了,只剩下成績一般的和單招剛上來的新生,陸湛都不認識;
帆船隊成績不好沒什麽比賽,倒是留下不少同學,他們神色焦慮,拿着望遠鏡望着海面,額頭還挂着汗珠,渾身緊繃,沒有聽見陸湛的聲音。
“陸湛?陸學長?”
這時,一個一直偷看陸湛的少年怯怯地喊了一聲。
陸湛轉過頭,“你認識我?”
他不認識少年,從身型上判斷應該是練帆板的。但是少年認識他,将他拉得遠一點,說:“陸學長,我小學的時候就看過你比賽了,我認識你。”
“……”
陸湛一頓,怎麽說得好像他很老的樣子。
不過他現在沒工夫計較這個,昂了一聲,指指海面,“到底怎麽回事啊?”
“在比賽呢。”
“比什麽賽?”
少年望那邊瞥了一眼,小聲說:“這個學期來了一批加拿大的交換生,聽說咱們學校開放帆船俱樂部就過來玩了,前兩天也不知道怎麽就跟隊員鬧起來,這不,比賽呢。”
“教練沒阻止?”
“交換生,好像是交換到海洋學院的高材生,也就是來玩玩嘛,誰能想到會那麽厲害。”
“是麽。”
陸湛跟蔣柔交換了一個目光,蔣柔想起之前微信群裏的消息,說:“好像是聽說幾個交換生,周正和貝珊都提過,還挺帥的呢。”蔣柔當時高三一班的好些同學都在H大,在最好的海洋學院的也不少。
陸湛眯起眼睛望海面上看,前面人頭攢動,陸湛個頭高,仰起脖頸看了會,蔚藍的大海中只有幾個小點人影,實在看不出什麽。
“這是最後一輪嗎?”
“是的吧,應該再有一會就結束了。”
陸湛眯起眼睛,太遠了,他對帆船的人也不太熟悉,看不出誰是誰。
卷發少年見陸湛挺感興趣,小聲說:“陸學長你能相信嗎?他們帆船隊怎麽弄得跟普通校隊一樣垃圾,說起來我們也算是H大帆船隊呢,真是丢人。”
陸湛“嗯?”了一聲,還在認真地看賽況,沒有回應。
旁邊的帆板隊員們都跟着點頭,深有體會,因為雖然是帆板,但是除去帆板的專業比賽外,他們都是帆船大類中的帆板項目,或者直接說RSX帆板級。
帆船隊成績差,真的丢人。
這話引起帆船隊員們的怒目而視。
“看什麽看,你們就是不行嗎,丢人丢到交換生去了,丢到國外知道嗎?”卷發少年不客氣說。
帆船隊隊員反駁, “你行你上啊,瞎逼逼什麽?”
“我們帆板要求高,沒練過的人站板上就摔下去,不跟你們一樣,誰還不會坐個船?他們不敢跟我們比,我們有什麽辦法啊!”另一個帆板隊新人說。
“那你來練帆船啊?來比比啊?個頭不夠吧,一群矬子。”
“你們高,但是你們成績差啊。”
隊員們吵吵鬧鬧的,內讧起來。
“都他媽別吵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了!!”天熱,陸湛最近脾氣很爆,聽他們咧咧更是煩,啞着喉嚨罵道。
隊員們都是一靜。
這裏沒有人不認識陸湛,帆板隊的不用說,幾個剛來的新隊員都看過陸湛比賽,算是年齡差距過大的前輩,對他都很尊敬;
帆船隊的也知道陸湛,大名鼎鼎劉成闵的外甥,面子還是要給的,也不說話了。
“哎喲,你算個什麽東西啊,你比賽最後幾名還在這裏裝逼。”
一道聲音響起來,有個眼熟的帆板隊的老隊員不屑地說。
陸湛認出他來,就是比賽前說搶起航的那位,他攥緊拳頭,陰沉沉、惡狠狠說:“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
蔣柔被這群火爆的男生弄得好無語,一會外戰,一會內戰,她扯了扯陸湛的衣袖,說:“別吵了,別吵了,你看海面上——”
所有同學都跟着看過去,氣氛霎時緊張起來,小點慢慢近了,依稀能分辨得出人影。
有幾個拿起望遠鏡看着,“啊”地驚叫出聲,往上一蹦,又是緊張又是忐忑,還有些也跟着搶過來看,捏緊了拳頭,激動大喊:
“差一點——!”
“後面有高師兄——”
“差點呀,快啊快啊!!加油加油!”
“高師兄怎麽也是去過大運會的吧!!!”
幾分鐘後,帆船越來越近,然而最前面的兩艇船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第一艇船越來越快。
同學們還在加油助威,可是第二艇卻沖不上來了,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陸湛眯着眼,看清楚了。
為首的是一個高大健美的淺棕發男生,肌肉強壯厚實,年輕帥氣,白色的帆船完美地過線。
男生張開雙臂,環視一圈岸上H大的同學,咧開嘴,笑容愈發得意。
“他好像叫什麽奧利弗?我不懂帆船,不過好像确實挺牛逼的。”卷發少年說,“後面跟着高師兄的,那個頭發很短的,叫傑克。”
陸湛淡淡打量着奧利弗,看得出來,男生絕對是練過帆船的,看身材顯然也是天天鍛煉。
大概幾分鐘後,後面的高師兄幾乎跟另一艇帆船同時擦過線,那艇也是外國交換生,分不出誰是二,誰是三。剩下的就是帆船隊的師兄弟們,還有一個瘦瘦的交換生在七八名左右。
沙灘上驟然安靜下來。
難受。
憋屈。
這個速度和成績,大家臉上都不怎麽好看,帆船隊和帆板隊也沒心情內鬥了,都垂頭喪氣的,臉上沒有一點光彩。
為首的奧利弗将船停好後慢慢下船,走到他們面前,潇灑地抹了抹頭發,說:“你們,慢。”
男生點了點自己,“我、不專業的。”
“不過,帆船不适合亞洲人的,沒錯的。”
奧利弗用生硬的中文陰陽怪氣地說,他臉上的笑容還算禮貌客氣,也帶着交換生的友好和禮貌,只是眼角的得意怎麽都隐藏不住。
“……”
岸上更安靜,安靜中透出壓抑的氣息。
同學們紛紛擡了頭,咬着牙齒,眼裏燃燒着怒火。
緊接着,後面的短頭發傑克也将船停好,大搖大擺過來,他就嚣張多了,眉毛要挑到天上去,嘀嘀咕咕了一長句,最後才笑說:“不行的,你們。”
所有隊員怒目而視。
高師兄臉色灰敗,好像不敢面對大家似的,躲得遠遠的。
高師兄今年也是二十二歲,跟陸湛同歲,其實還很年輕,但是神色卻顯得非常蒼老。
他當年也是單招上來的,但是成績一直都不好。在國內的比賽中還可以,但是一到國際大賽就不行,然後幾次輪番下來,信心就越來越受打擊,練得越來越不好。
其實,H大的帆船隊确實很無奈。
帆船和帆板是不一樣的,帆板相對比賽比較快速,看中體力,運動員們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間,身形流暢精壯,一場比賽非常刺激激烈。
但是帆船比賽時間更長,技巧、經驗、戰術都需要,訓練時間很長,要學習的航海知識非常多,操縱船體也比帆板複雜。
除此之外,體型要求也很高,特別是單人艇,有些級別甚至要一米九到兩米之間,即使在北方城市,這樣身形的男生也不多,這就有所限制,此外還要有頭腦、要聰明、耐下心積累航海經驗,各類要求就太高了。
國內的帆船九幾年才開始,項目新,有些運動員十四五歲才第一次接觸帆船,經驗當然不比國外的運動員。
H大單招已經招了不錯的生源,但是水平還是偏弱。并且都是體育生,文化課不好,有些地理物理都不怎麽懂,所以還出現了體能随之年齡下降,然而技術沒有提高的情況。
“高,你是最厲害的嗎?”剛才分不出第二第三的傑克走到從船上下來的高師兄前,狐疑地問。
高師兄臉色更難看了,他身高近一米九,鐵青着臉,身上還是濕的,發着抖。
傑克得意極了。
“你沒奧利弗快。”傑克環顧一圈同學,說:“你們還有沒有更快的?超過奧利弗?”
同學們雖然氣憤填膺,但都沒有說話,從客觀事實來講,高師兄速度确實是不慢的,省運會成績也還說得過去。
蔣柔能感覺到身側陸湛身上的肌肉緊繃,下颌收緊,劍眉緊蹙。
她知道陸湛練過帆船,好像還得過不少獎,但那都是青少年時期,離現在好多年,他又有過傷,她難免擔心他。
就在她感覺陸湛要不顧一切沖上去的時候,有人來了。
“教練?”
“謝教練!!”
忽的,一道高大的身影朝他們走來,正是帆船隊的謝哲語。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不知道是麻木還是隐藏起來,腳上還穿着人字拖,随意得過分了。
從昨天到今天的比賽,輪輪輸,剛開始趙武跟他一起看,後來趙武不忍心看下去走了,謝哲語也沒臉再看下去。
他胸口起伏兩下,看都懶得看不争氣的隊員們一眼。有氣,但人家交換生,還是換去最牛逼的海洋學院,不是他們體育學院,他也不能怎樣。
謝哲語:“行了,你們…”
“教練?”
“教練您來了。”
傑克忽然跑了過來,他中文要比奧利弗流暢一點,說:“您能不能,指導下我們。”
奧利弗臉色微有變化,他露出個略帶抱歉的笑,好像要伸手去拉傑克,但好像又有點想比的意思。
謝哲語微微眯起眼睛。
帆船比賽對年齡要求不像其他競技體育那麽殘忍,豐富的航海經驗和技巧有時更為重要。而謝哲語也就三十左右,身材和年輕人沒什麽區別,甚至更健壯,也就面容滄桑些。
但是,很怪。
如果教練贏了,感覺跟學生——交換生比,挺奇怪的;如果沒贏,那就更…奇怪了,而且還有屈辱的意味。
這群不争氣的小崽子…
謝哲語站在原地,當然是不能比,但是…
“別別別,我來。”
陸湛體內似有熱血流淌,熱血從胸口流竄過每一根血管,渾身過電般舒展,哪裏再忍得了,沖蔣柔點點頭,往前走一步。
他穿着牛仔褲和休閑T恤,頭發微亂,下颌還有青色胡茬,一副吊兒郎當的痞子氣質。
“你是誰?”
“我也不是專業的。”陸湛勾起唇角,語氣漫不經心,眼神透出細微的鋒利,偏過頭,淡淡道:“所以咱們比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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