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上午。
陸湛陸陸續續接到了三個電話。
第一個來源于他再次回到國家帆船隊後的帶隊教練林教練, 也是趙武教練的好友, 陸湛曾經在帆板隊時見過, 但是并不熟;一個是一直看好他的H大趙武教練;最後一個是體育經濟公司的經紀人吉先生。一個比一個着急。
今年陸湛已經23歲了,在帆板比賽中, 他的年紀可能有些大,體力不如十七八歲的小将;但是在帆船比賽中,他還很年輕,是一名可能還需要積累更多航海經驗,但是朝氣蓬勃又勇猛的水手。
從去年的全國帆船錦标賽他大放異彩後,所有人都很看好他這次的世界錦标賽。
這和他十七八歲時曾經在帆船比賽中參加的世界帆船青年錦标賽比賽類似,但是不再是青年組別,所以水平要更高。比賽項目與奧帆賽項目完全一致, 這次比賽結果,要計入國際帆聯中的個人積分。除此之外,這次比賽也是明年奧運會的資格賽之一。
想到這裏, 陸湛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的日期。
已經進入四月了。
陸湛揉了揉額頭, 也沒想到花天酒地一陣, 時間居然過得這麽快。
比賽是八月在丹麥的奧胡斯開賽, 距離現在還有四個月左右,所有亞洲選手都會前往韓國釜山帆船基地訓練近三個月,再前往丹麥做當地實訓。
陸湛其實心裏很清楚這場比賽的重要性, 所以在幾位大哥奪命電話一連串的說教中,他有些許不耐煩。
陽光輕輕穿透玻璃窗,落在房間裏。雜七雜八的東西還丢在地上。
挂下電話, 陸湛就算心情再懊惱低落,也必須開始收東西了。他穿過一片叫作“回憶”的混亂陣地,前往三樓的卧室,有些麻木地整理換洗內衣、日常衣服,訓練的運動服、緊身沖浪服等。
陸湛整理完,離開前,下意識看了眼劉成闵的房間門。
心底忽然一陣悲痛。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段對話,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劉成闵讓他在資格賽中好好比,征戰奧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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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才十七歲。
陸湛當時覺得一點也不難,但是轉眼間,過去這麽多年。而他也不再練帆板,選擇和他一樣的帆船。
時間、未來、生命、愛情,每一個都不能夠真正掌握,陸湛胸口隐隐絞痛。
他手握在門把上,緩緩将房間門推開,環視一圈,眉心擰緊,半刻才恢複平穩。
要是劉成闵在就好了。
陸湛想。
無論是受傷,還是不适合帆板項目,亦或是後來的發展,再或者是和蔣柔吵架分手,要是他在就好了,可以告訴自己怎麽做。他就不會弄得這麽糟糕了。
陸湛嘆了口氣。
再一次緩緩打量房間,心裏微顫。
這是他進入青春期、不再那麽崇拜劉成闵,甚至因奇怪的心裏輕微抵觸他以後,陸湛第一次深深地感覺到——他的舅舅,真的是非常厲害,非常偉大。
不會麻木、不會疲倦,熱愛大海,超過熱愛一切。
陸湛曾經以為自己會做得更好,但是當他真正去做的時候,尤其是經歷過舒坦、安逸又快樂的生活以後——他覺得,何必要那麽累呢。
劉成闵留下了巨額的財富,還有他名義上的父親留下的那一部分,反正有那麽多錢,他真的不想再去努力了,然後帶着蔣柔到處玩,今天房車、明天露營,後天游泳,或者去沖浪、玩帆船、四處環游,不好嗎。
陸湛覺得很疲倦。
他收拾好行李,看了一眼劉成闵的房間——一切都保持着原先的樣子,雖然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但是幹淨、整齊、清爽,沒有華麗的游戲設施,沒有投影儀,沒有很多的數碼設備,只有一小排帆船模型擺在床頭,靜靜地伫立在微風中。
陸湛隐隐感覺到了羞愧。
好像想到蔣柔那句“靠遺産生活”的話,然後他關上房間門,提着行李前往機場。
陸湛沒有跟隊裏一起飛釜山,新的行程也沒有對外公布,所以今天機場沒有什麽粉絲,他戴好黑色口罩,特意穿了身和運動八竿子打不着的花襯衫和破洞牛仔褲登機。
一路上,因為他過于顯眼的外貌和高大的身形,還是頻頻引人矚目。
「加油。」蔣柔終于回了短信。
「小心你腿上的傷,如果難受就去找隊醫,不要拖,勤洗內衣。」
陸湛:「我會的,我想你。」
他還是認為,蔣柔只是還在生自己的氣,陸湛仰頭望了望遠處的高空,說:
「老婆,如果我這次拿到冠軍,拿到奧運會資格,咱們結婚好不好?」
陸湛昨天想破了腦袋,也只想出這樣一個留住她的方法,他不是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老婆,我愛你。」
「我們不再分開了好不好?」
陸湛屢次看手機,卻再沒等到她的回複。他拇指摩挲着手機屏幕,嘆了口氣,将手機插到褲兜裏。難過。
“陸湛——”
耳邊突然一聲女聲。
陸湛心突然跳了兩下,內心有狂熱的欣喜和溫暖,他就知道蔣柔是個口是心非,外冷內熱的可愛姑娘。但當他看見來人時,明亮的眼睛黯淡下來,還有着更巨大的失落和嫌棄。
她居然還敢來?!
“陸哥。”
唐曼琪掂着腳尖驚喜地從人群中朝這邊走來,臉上還挂着淺淺的笑,穿着低調的白色棉麻裙子,和以前嬌媚的妝容不同,眼尾無辜下垂,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憐的氣質。
前幾天陸湛還能說話聲軟一點,但是現在,只有厭煩。
陸湛扭頭就走。
“你,嗯…我是來道歉的。”唐曼琪追了上來,将一束香槟玫瑰遞到他面前,說:“真的很對不起,那天,還有之前的一些事情,其實有些都是誤會……不過,算了。對不起。”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鞠了一躬,就好像一個語調真摯的朋友。
陸湛冷嗤了一聲,懶懶地打量她。
兩個人打扮得都很低調,和尋常不同,認不出誰是誰,就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小情侶。
但是外形都十分很漂亮,所以在人群中異常紮眼。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遠處有人認出他們,正在拿手機偷偷拍照。
“滾開。”
陸湛将墨鏡往下壓了一點,聲音壓得沉,但是語氣毫不客氣。
唐曼琪知道陸湛基本素質還是有的,不會在衆人前給自己難堪,眼睛裏亮了亮,睫毛輕顫,盈出一大滴眼淚。
“陸哥,對不起。”
“滾開。”陸湛聲音擡高了些,仍沒有摘掉口罩,眼睛鋒利冷漠,刻骨地盯着她。
四周的旅客朝他們看來。
“陸哥…”唐曼琪還是不死心,她不相信,自己陪了他一個月,言聽計從,陸湛居然會一點心都沒有動,明明在最開始,在找狗的時候、三亞遇見的時候,陸湛也并沒有多反感她啊。
後來機場再見的時候,她也明顯感覺到陸湛待自己的溫和,還有一點點好感。唐曼琪不想放棄,無論是為了眼前桀骜的男人,還是為了他的那些別墅、豪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錯了,你也替我向嫂子道下歉,我們之前肯定是有一點誤會,對不起。”
陸湛挑了挑眉梢,“嫂子?”
“嗯,對,其實這花是我送給嫂子的,幫我去賠個不是吧。”唐曼琪淚眼汪汪,委屈道。
她又将手裏的花遞了遞,“咱們就算不是朋友,也算是鄰居,別鬧得那麽難堪,好嗎?”
陸湛冷哼。
兩人還在糾纏。
“小夥子。”後面有中年大叔拍了拍陸湛肩膀,多管閑事道:“男生還是要對女朋友好一點,知道吧?”
唐曼琪吸了吸鼻子,可憐極了,“我不是他女朋友。”
陸湛沉着一張臉,“我不認識她。”
熱心大叔勸了幾句,才嘟囔着離開。
陸湛看着這一幕,不氣反笑,攥緊手裏的拉杆箱,倨傲地走到唐曼琪面前,口吻充滿了嘲諷,還有刻骨的冰涼,冷聲:“什麽年代了,還玩哥哥妹妹的把戲?你他媽腦子進水了吧。”
唐曼琪徹底呆住。
“我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
唐曼琪煞白着臉,不死心地将香槟玫瑰再往前遞了遞,“對不起,我真的真的錯了。”
“你別生…”
陸湛沒工夫再鬧。一把接過這捧花,冷冽且陰沉地睇了她一眼,“這個簡單,你就滾遠點就行了。”
他抱着這捧花,走到旁邊的垃圾桶,将花狠狠甩進去,旋即厭棄地擦了擦手。
機場上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不少,唐曼琪煞白的臉已經變得通紅難看,她從來沒有這樣被羞辱過——就算是上一次,那也只是在小區裏,也只有他們三個人。唐曼琪攥緊了裙擺,感覺四周的目光就像針紮一般,落在自己臉上,皮膚下面生了荊棘,又羞恥又難堪。
唐曼琪望着陸湛絕情地離開,旁邊有人竊竊私語,好像還有男生認出她來,一直在拍。
“別拍了!!”她從來沒有過,這麽丢人。
陸湛沒再理會,拍不拍也無所謂,辦完托運,他煩躁地接起電話,将手機貼到耳邊,“我已經到機場了,我去,我肯定去訓練,別再打我電話了好嗎!?”
蔣柔停了幾秒,“登上飛機了嗎?”
“柔柔?寶寶?”陸湛沒想到是她,立刻換了一副語氣和聲音,攥緊手機,“嗯嗯,馬上了我已經在登機口了。”
蔣柔:“那就好,有人接你嗎?”
陸湛說:“有。”
“你不會韓語,千萬別走散了。”蔣柔晃了晃手裏的菠蘿可樂達,看見盛洛朝自己走來,手指點點手機。
盛洛露出一個笑,将手裏的熱牛奶放到她的桌上。
蔣柔用口型說了謝謝,手機裏,陸湛性感又沙啞的聲音傳出來:“我才沒那麽笨好嗎?而且,誰說我不會韓語的——”
“撒浪嘿喲。”
陸湛一掃剛才的不耐煩,口罩下的嘴唇咧開,眼尾斂出笑,聲音低沉:
“撒浪撒浪,嘿喲嘿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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