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等我
咽下了饅頭,李可迫不及待地吃起了菜,辣白菜炒五花肉炒的恰到好處,五花肉有嚼勁兒又不幹澀,口感豐厚又不油膩,一口就吃上了瘾。
肖景深啜了一口啤酒,放下酒瓶子,學着年輕人的樣子掰開了饅頭,不過他夾的不是臭豆腐乳,而是酸豆角肉末。
肉末沒用油炒,在酸湯裏被炖到了入口即化,酸豆角被湯汁消解了濃重的口味,下飯得恰到好處。
香軟的饅頭包裹着這樣的酸、辣、香,确實讓人格外地滿足。
“真的嘿,哥,你什麽時候開了飯店,我到時候京城混不下去了就去給你當跑堂的,發財不指望了,我指定發福!”
“我開飯店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
“怎麽沒一撇,就深哥你這手藝,那一撇就有了。”
“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不過承你吉言了兄弟。”
真切地笑了笑,肖景深仰頭喝了一口啤酒。
他的頭發随着他的動作被撩了起來,露出了他清晰的眉目。
眉型鋒利,雙目清透,如果說他是劍眉星目,似乎劍就帶了仙氣,星星又被遮了一層淡雲薄霧。
這樣的眉眼長在他瘦削的臉龐上,配上薄薄的嘴唇,總有一種讓人覺得出塵的味道。
過去的這些年裏肖景深也就是靠着這樣的長相混跡在娛樂圈裏的。
在那些他出演的影視劇裏,他是仙君,是文士,是大臣,是各種各樣文質彬彬飄然出塵的角色,身上的這股特殊“仙氣”也着實曾經吸引過不少觀衆的目光,可惜,那是幾年前的事了,這種飄逸的角色一共才有多少,在現在這樣轟轟烈烈的造星時代,吸引人眼球的人設總是被演員們争搶的。
搶角色肖景深自然是搶不過的,早幾年還好一點,他年輕又有更早時候攢下的一點知名度,原來的經濟公司還願意為他投入那麽一點點精力——為了讓他有更好的價碼去站臺或者接三無代言。
這種消耗大于積累的方式只是不斷消耗肖景深的資本,等他又被人轉手之後,年紀更大了,待遇也更差了,他一個人又實在沒辦法擺脫外形的桎梏,接到的角色就漸漸從一線衛視電視劇的男三男四,到了現在地播劇的不知道幾號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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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件被不斷用來“抵債”的商品,他的價值在不停地打折,終于,就像他身處的巷子一樣陰暗蕭索,陽光再也不肯眷顧。
曾經頗具個人特點的氣質和長相因為限制了接戲而成了被嫌棄的存在,為了能接更多的角色賺錢,他自己下決心自己動手打磨掉了自己的特質,終于看起來就和娛樂圈裏最普通的演員們一樣可以充當毫無存在感的背景板,只是比一般的演員更繁忙和容易膽怯。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娛樂圈的整體收入水平是在上升的,“平庸”的肖景深可以咬着牙一年進二三十個劇組,積少成多賺足他需要的錢。
這樣幾乎是一把血一把淚地往前走,走到了現在,不知道究竟賺了多少錢,也不知道到底吃了多少苦,才終于換來了這樣的一個下午,他可以腳步輕快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和自己的室友一起坐在這裏喝點小酒,談談不需要再演戲的将來。
因為他今天已經正式和他所在的經濟公司解約了,他終于賺夠了自己要賺到的那些錢,換回了自己的自由和未來。
說起來,今天還是他三十二歲的生日。從二十二歲到三十二歲,這十餘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沒什麽痕跡,也沒有什麽聲響,只有重重的坎坷被揉成了細碎的沙子沉在了肖景深那雙眼睛的後面。沒什麽人能看清,他也不需要別人看懂。
“深哥啊,我跟你說,樹挪死,人挪活,雖然我年紀不大吧,可我見識也不少,就您這樣的人肯定有出頭的一天,東邊不亮西邊亮,演戲紅不了說不定就是老天爺覺得你天生就是當大飯店老板的材料呢。”
顯然,美味的食物讓李可的口齒變得利落了許多,他半是安慰半是吹捧,吃口菜,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其實天底下哪裏都一樣,我這些年過得也不錯,就是演戲演累了就換個行當,家裏也催着我回去了。”
肖景深說得很輕巧,他從來不把自己的艱難和愁苦展示給別人看,這樣的性格,在一個成功者的身上那是值得贊美的性格和氣質,但是放在他身上,只能說是矯情……或者說窮酸。
就像那道午後的斜陽,照在繁華處,是絢麗美景,照在這個垃圾場一般的小巷子裏,不過勾勒了一下庸碌與凄清罷了。
一口酒,一口菜,一口饅頭,兩個大男人邊吃邊聊,不談過去,不談現在,就只能說說還沒有發生的将來,希望将來能再好一點,不要比現在更糟,不過,怕是也很難比現在更糟了吧。
菜很快就見了底,饅頭也吃幹淨了,第二次開的啤酒還都剩了小半瓶兒,肖景深的室友意猶未盡地抹抹嘴,跑回房間裏又淘騰出兩包五香花生米,就着花生米,兩個人繼續且喝且聊。
殘陽褪去,萬家燈火。
就在這個時候,肖景深的電話突然響了。
另一只手還拿着酒瓶子的肖景深看了這個陌生的號碼一眼,摁下了接聽。
“喂,您好,我是肖……”
“我的車十五分鐘之後到斜陽路和希望路的交叉口,你就在那等我。”
電話裏傳來的聲音有些陌生,也有點熟悉,肖景深又看了一眼手機號,對方已經挂掉了電話。
“誰啊深哥?我看你……你這是怎麽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肖景深根本顧不上回答室友的問題,當他那個被酒精沖洗過的腦子終于明白過來打電話給他的人是誰之後,他立刻“騰”地一下從馬紮上站了起來。
“我有點事兒要趕緊出去一下。”
“啊?這都九點多了。”
李可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現在什麽時間重要麽?
“你記得把東西都收拾了,要不等我回來收拾也行。”
肖景深三步變作兩步蹿進了衛生間,扶着洗手池,揉揉眼睛看看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的那個男人臉上帶着明顯酒意,發型淩亂,表情頹唐,滿臉寫着又老又窮。
只看了這一眼,他自己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
接下來,她先拿起了發膠搖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先剃胡子,翻出了刮胡刀又覺得自己應該先洗臉。
作為室友,李可一直認為肖景深是個穩重的大哥,他這樣手忙腳亂倒騰的樣子,這兩年來真是還是頭一回見。
深深聞了聞身上的酒氣,肖景深擡頭看了一眼沒插電的熱水器,心下一橫,幹脆脫了衣服站在噴頭下面用冷水把自己從上到下徹底刷洗了一遍。
冰冷的水沖淋在他的身上,讓他終于恢複了清明,卻依然難以冷靜。
那個人,為什麽突然會聯系自己呢?她是遇到什麽困難了麽?
十三分鐘之後,洗了澡剃了胡子收拾了頭發還試了兩身衣服最終穿上了黑色襯衣的肖景深站在了斜陽路和希望路的路口。
低頭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裝扮,肖景深對自己腳上黑色的襪子真的不是很滿意,但是那雙鐵灰色的他昨天沒洗,要換上一雙已經穿過還沒洗的襪子實在是突破了他能夠承受的心理底線。
站在街頭,夜風拂面,沒有吹幹的頭皮感受到了一點晚春的涼意,懷着對襪子的不滿,身材挺拔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冷靜了下來。
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呢?我又在緊張什麽呢?
路燈橘色的光打在男人揚起的臉上,照亮了那抹苦笑。
她怎麽可能會需要自己的幫助?現在這樣的自己,又能為她做的了什麽呢?
她為什麽要在今天再次出現呢?
那個……十年來年裏偶爾會在他夢中出現的人。
一輛紅色的汽車近乎無聲地滑到肖景深的面前,車窗落下,傳來一個女人不帶溫度的聲音。
“別發呆,上車了。”
肖景深打開了後車門,看見裏面擺了一個大大的紙箱子占了大半的空間,只能打開副駕駛的位置坐了進去。
駕駛座上的女人沒說話,男人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放在腿上的雙手輕輕動了一下,到底沒有先開口。
沉默中,車門關上,汽車疾馳而去,很快融進了金河般流淌的車流之中。
車子最終停在了cbd一處高檔soho的地下停車場,肖景深主動搬着那個大紙箱子跟在年輕女人的身後上了樓。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清脆悅耳,帶着女人特有的節奏,肖景深低頭看着那雙紅色鞋底的黑鞋子,心裏一下子就愉悅了起來,
上了電梯,到了十九層,女人開了房間的門,兩個人進了一個類似辦公室的地方。
“那邊有喝的,我要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女人頭也不回地說一句話,把鑰匙扔在一邊的櫃子上,伸了個懶腰走向落地窗前的辦公桌。
肖景深站在她後面,先把紙箱放好,又把那串鑰匙放在了櫃子上的雜物盒裏。
對方指的方向是一個小吧臺,肖景深的視線在那些香槟紅酒上掃過一圈兒,然後走過去先煮上咖啡,再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
“你今天已經和衆和那邊解約了?”
咖啡煮好了,用手指尖兒輕觸了一下杯沿兒,深吸一口咖啡濃郁的焦香氣,這個似乎完全不知道什麽是客氣的女人坐在落地窗前寬大老板椅上,一語道破了肖景深今天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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