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開機

周一，天公作美，日光晴好，碧空如洗。

不大的學校，節目組工作人員一百多號、受邀或者聞訊前來的媒體幾十號人、當地政府相關的公務人員幾十號人、保障群體安全的公安幹警、五位明星的個人團隊、聞風而動的粉絲團、周邊來看熱鬧的人民群衆。

平日裏幾乎看不到車的盤山公路上，靠邊停的車輛看不到首尾。村子周邊已經被拉起了警戒線，臨時封路，限制閑雜人員進入。

所有人都興致高昂，除了闫妍。

僅有的二人晨跑時間都被開機儀式給擠掉了，站在教學樓二樓教室窗前，闫妍不滿意的皺眉。捐贈儀式在開機儀式之後進行，她和校長老婆負責照看二樓這三個班的孩子。外頭那麽熱鬧，顯然是沒法正常上課的，她們只要看着孩子們不要出去發生意外就行。

開機儀式很簡單，很快就結束了，然後是媒體采訪環節。總導演帶着五個常駐嘉賓，面對長筒短炮和閃瞎眼的鎂光燈，時而歡聲笑語、時而客氣謙遜。

孩子們趴在窗戶上看熱鬧，男孩子們在說兩個女嘉賓誰更漂亮，女孩子們在讨論三個男嘉賓哪個更帥。小孩子稚氣未脫的話語，偏生說的一板一眼，充滿童趣。

闫妍不太關注娛樂新聞，特意百度了五個常駐嘉賓。三男兩女，流量小生董未晞，節目人氣擔當；過氣偶像陳墨，暖男學霸人設；靠綜藝重新翻紅的歌手李蕭然，節目綜藝擔當；過氣的偶像劇女王，白歆羽；新晉國民初戀，剛考上央戲的宋可兒。

明星和素人區別真的很大，五個人站在人群裏，哪怕穿着休閑的戶外服飾，也特別醒目。尤其是流量小生董未晞，陽光帥氣高大英俊，舉手投足都會引發現場閃光燈爆燈。

遠處山腰上，警戒線外，聞訊趕來的稀飯們高舉着燈牌，時不時的整齊劃一的喊着應援口號，在空谷裏回聲不斷。

闫妍冷眼看着一切，她從來不追星，不粉不黑，路人心态。目光在人群裏尋索，沒有看到方浩。今早的晨跑因為大隊人馬的到來泡湯了，晚上他也不一定回來吃食堂，豈不是一整天都見不到他。

正郁郁寡歡發着呆，手機響了。闫妍接起，校長喊她趕緊下去參加捐贈儀式。跟校長老婆交代了一句，她急忙下樓。一路不停的重複“不好意思，請讓一下”，終于穿過擁擠的人群，到校長跟前。

捐贈儀式也很簡單，總導演代表節目組将一塊寫着捐贈數額的牌子遞給校長，縣教育部門的領導發表感謝致辭。闫妍全程站在校長旁邊，勾起唇角笑不露齒當背景板。

她今天穿着學校支教的定制T恤，最普通的款式，淡藍色。水洗藍的牛仔褲，小白鞋。素面朝天，一頭黑發高高的紮成馬尾。

闫妍不習慣被人注視，身姿筆直，卻一直垂眸。彷佛心靈感應，她猛地擡眸，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看見了角落裏高大的身影。他似乎在和身邊的人說話，雙眸對視的一瞬，闫妍不經意的笑了。

“臺上那個穿藍衣服的女孩是什麽人？”董未晞問一旁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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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是個戴眼鏡的小男生，才到組裏半天倒是什麽都知道，“好像是這個學校的支教老師，據說是名牌大學來公益支教的。”自家的藝人鮮少會問異性相關的問題，助理謹慎的問了一句，“董哥怎麽問起這個了？”

董未晞看着臺上藍衣的女孩，“染姐不是一直想給工作室招一個國際臉嗎？臺上那個不正符合她的标準。”

助理聞言，仔細看了看臺上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膚白淨，五官精致，眼間距略寬，鳳眼、遠山眉、略厚的唇，正是時尚圈最愛的冷淡風超模臉。第一眼看去不抓人眼球，但是越看越耐看，素顏如此，上妝估計和兩個女嘉賓不遑多讓。

助理點頭附和，“染姐後天到，她一定會驚喜的！”

方浩站在董未晞旁邊，心裏特別別扭，就好像自己家裏水靈靈的白菜，被收菜的小販盯上的感覺。又開心，又擔心，又失落。他悶聲說道，“別高興得太早，不是誰都想進你們那個亂糟糟的圈子。”

董未晞詫異的扭頭看着比他還高一直默不作聲的男人，“師父，你認識這姑娘？！”說完，自己先否定了，“師父怎麽可能認識女孩。”

助理接話接的十分順溜，“方隊的話也有道理。人小姑娘是名牌大學學生，熱心公益，願意跑到這麽偏遠的地方的來支教，顯然是個有個性的。而且我聽節目組先來的工作人員說，這女孩特高冷，待誰都淡淡的。保不齊，人家還真不願意呢。”

待誰都淡淡的？

方浩仔細想了想，她平時待人确實總是客客氣氣清清淡淡的。唯獨對他不一樣？這個認知讓他莫名的有些開心。

“能跟偶像同一個公司，她怎麽會不願意？！”董未晞語氣篤定的說道，帥氣的摸了一把做了一個小時造型的利落發型，引得注意着他的工作人員和粉絲一陣尖叫。

助理撇嘴，“嗯？”

方浩皺眉，“嗯？”

董未晞看了兩人一眼，得意的仰起頭，“你們沒注意到嗎？剛剛那位高冷的女孩朝我們方向笑了一下，笑容裏滿是歡喜。顯然就是我的粉絲啊！”見兩人都沒有附和，他不敢跟方浩對視，盯着小助理說道，“難道你覺得她是沖我師父笑？！”

助理站在董未晞左側，他剛剛一米七，董未晞一米八，董未晞右邊的男人比董未晞還要高半個頭，一身結實的肌肉，整個人跟鐵塔一樣。不說話，一個眼神都能讓人膽戰心驚。別說女孩，男人都怕，他忙不疊的點頭，“有道理。”

方浩默不作聲，心裏卻喜滋滋的。但是轉念一想，董未晞陽光帥氣，她會不會真的是董未晞的粉絲？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越想越看董未晞不順眼。

董未晞感受到了身旁突如其來的敵意，默默的往助理跟前湊了湊。

闫妍以為開機儀式來了這麽多媒體、官員，結束後應該是大聯歡時間。沒想到，結束後總導演直接帶着工作人員和嘉賓進山開始了節目錄制。

于是，直到晚上十一點，闫妍昏昏沉沉的快睡着了，才聽到樓下宿舍門開合的聲音。懷着對第二天早上二人晨跑時間的憧憬，她快速的進入了夢鄉。

現實總是殘酷的。

鬧鐘還沒響，她生物鐘響起尚有睡意的時候，就聽見院子裏一片嘈雜。在一片雜亂中，她清晰的聽到有人在喊“方顧問”。

闫妍瞬間清醒，扒開窗簾一看，方浩已經跟着人群出了校門。他離開時回頭朝宿舍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他看見她了沒？早知道，應該把窗簾徹底拉開的。

上了整整一天的課，還要應付時不時搭讪的工作人員，闫妍心力交瘁，晚飯都沒胃口吃。

這一晚，方浩回的很晚，晚到闫妍迷迷糊糊聽到樓下的動靜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只是這一覺，她一直在做夢。夢裏她一直在開門，方浩明明就在門裏面，門一打開他就不見了。

好累！

夢魇一般。

鬧鐘響起時，闫妍才掙紮着睜開眼。學校安安靜靜的，她知道，這代表着節目組已經進山了，方浩肯定也早早走了。

周二一整天，闫妍都是在怨念中渡過的。幸好，她一天的課，忙起來會分散精力。她本就性子清淡，沒什麽親和力，情緒不佳冷着一張臉，孩子們很有眼力的乖巧。

山裏本來就沒什麽休閑娛樂，節目組來的工作人員男多女少，大齡單身男青年一大把。空閑下來，看着身材顏值都出挑的女孩，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

前兩天，闫妍心情好，遇到搭讪的還能禮貌的客氣兩句。今天她心情本就不好，遠遠的看到有人靠近，她避尤不及。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直到午夜，闫妍都沒等到方浩回來。她掰着手指頭算，從周日晚上算起她已經快50個小時沒見過他了，就昨天早上在操場人群中看了一眼。

想他。

思念像雜草，肆意叢生，遮天蔽日。

迷迷蒙蒙、一夜未眠。闫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他沒回來。

他為什麽沒有回來？

難道他跟着大部隊去縣裏賓館住了？

縣裏有幾處特別有名的風景區，據說風景如畫美如仙境，常年吸引着全國的文藝青年前仆後繼，久而久之有了不少風格文藝的民宿和酒吧。

他，會不會在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豔遇？

闫妍喜歡看書，什麽書都看，沒書看說明書、老黃歷都能翻出樂趣。受丁岚影響，沒少看她安利的言情小說。迷蒙之中，她腦海裏已經腦部了一場完整的公路愛情。

風景如畫的深山，文藝女青年和退役特種兵，柔美和陽剛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他們一見鐘情、相知相愛，她甚至腦補了兩個人在公路上車廂裏不可描述會被文學網站鎖章的情節，細致到一幀一幀的畫面，清楚到她能看清方浩額頭上的汗滴順着陡峭的側臉滴落，喉結滾動。

媽蛋！

闫妍竟然爆了粗口，深陷夢境的她，直接氣醒了。

天光大亮，鬧鐘恰好響了。

反正早起也沒意義，沒人陪她晨跑，她也不方便穿着緊身的訓練服在操場被人注視着跑圈。胸口彷佛壓着巨石，壓抑的喘不過氣，眼睛腫脹到睜不開。

闫妍側身，才發覺枕套不知什麽時候都淚濕一片。

那是夢。

就算是真的，她有什麽立場說不？

她滿心滿眼都是他，可他總對自己退避三舍。

鼻頭酸楚，眼眶溫熱。闫妍捂着臉，無聲的流淚。

太憋屈了！

不行，不能這樣。

不管了，就算他不喜歡她主動又如何？！

她不想再這樣默默喜歡默默流淚，她像要一個答案。即便是拒絕，也好過獨自神傷。如果，如果他真的遇到了喜歡的人，她會祝福的，然後潇灑的說再也不見！

打定主意，闫妍終于有力氣起床。她用冷水浸濕毛巾敷了紅腫的眼睛，眼睛還是很腫。為了避免別人發現異樣，她從行李箱底下翻出帶來的化妝品，摸出一管遮瑕膏，啓封。

行屍走肉般下樓飄到食堂，闫妍機械的咀嚼着米線。幾個工作人員恰好進來也吃早飯，食堂不大，他們聊天的內容清晰可聞。

聽着聽着，闫妍那張僵屍新娘一樣蒼白的臉慢慢恢複了生機。原來，昨晚節目組通宵錄制到後半夜，考慮到安全全都在山裏露營。原來，沒有出去玩，沒有豔遇，沒有故事。

胸口的巨石瞬間縮小了尺寸，闫妍覺得自己恢複了感知，她吸溜了一口米線，微笑着隊食堂阿姨說，“阿姨，今天的酸菜特別香呢！”

食堂阿姨跟闫妍熟了，被誇贊特別開心，“香也要少吃點，你不是說了嗎，腌菜什麽什麽鹽超标。”

闫妍早上又是連着四節課，難得她情緒稍好一點。不想，第二節 課時，學校門口停下幾輛越野車。一行人進來，節目組的留守工作人員迎了出去，吵吵嚷嚷了一上午。

闫妍不得不一次次的敲黑板，提高聲音分貝，将分神的孩子們注意力拉回來。內心則無比鄙視新來的人，明明知道這裏是學校，明明知道現在是上課時間，一點公德和意識都沒有，闫妍直接給來人插上了沒素質的标簽。

啞着嗓子結束了上午的課。

山裏的孩子懂事早，哪怕是一年級的六歲孩子，都能自動自覺得拿着小飯盒排着隊去食堂吃免費午餐。闫妍等孩子們都下樓，抱着教案回到自己的宿舍，一口氣喝幹一杯涼白開，舒服的打了個嗝。

看到自己那張單人床，她就想不吃飯了義無反顧的撲過去補覺。但是咕咕作響的肚子無時無刻不提醒她，這樣餓着肚子是睡不踏實的。

默默的下樓，從教學樓出來。闫妍餘光掃到校園角落綠植處，有幾個人在那裏抽煙，一地的煙頭。

沒素質！

她不經意的擡眸看了一眼。樹底下站在四個男人，高矮胖瘦不一，三個是早就來的，中間那個是生面孔。不同于另外三個穿着黑色統一的戶外服，中間那位穿着紮眼的亮橘色戶外夫，logo很顯眼，腳上蹬着一雙丁岚有一雙同款的限量版運動鞋，排隊買不到那種。

闫妍迅速的收回目光，目不斜視的冷着臉拐去了食堂。

“她是誰？”

綠樹濃蔭下，抽着煙的二世祖不羁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