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吃飯
放學時,校長特意叮囑闫妍,周六會有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過提前送設備和物資過來。
闫妍沒太在意,校長說的很明白,一樓的三個空教室暫借給節目組存放設備和物資,他負責照看,她并不需要做什麽。
這晚,闫妍翻着學校圖書室裏捐贈的《資治通鑒》,守着一盞小小的臺燈,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學校門口才傳來越野車的剎車聲。腳步聲刻意放輕,一步一步,沉穩的走到樓下。
闫妍聽着他關門,很快又輕輕的開門去後面澡堂洗澡。她看了眼時間,十五分鐘不到,他就又回到了樓下。真的是洗了個戰鬥澡啊這是!萬籁俱寂,她終于放心的合上厚厚的書,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難得的,沒有夢。
生物鐘很準時的叫醒了闫妍,她起床換好衣服,鬧鐘這才響起。闫妍聽見樓下的門開了,急忙推門,三步并作兩步下樓。
“方隊,早!”
簡單的三個字,聲線還是平日裏的清冷,卻因為夾雜着濃郁化不開的柔情缱绻,多了些柔婉的味道。女孩穿了粉白相間的訓練服,亭亭玉立,如茂密叢林裏孤放的幽蘭。
方浩別過臉,不敢多看,沒有像昨天那樣應聲,颔首算是打過招呼,徑自走在前面。
一前一後,還是昨天蜿蜒盤旋的山路,路邊綠樹依舊、野花依舊。明明他沒有像昨天那樣丢下自己一個人跑很遠,明明他一直離自己五步的距離,可是她始終追不上他。
他們之間彷佛隔了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闫妍敏感的覺察到了異樣。
明明昨天早上一切向好。
他們在山巅上的那一刻,她能明顯的感覺的到,他對她不說有好感,但至少不排斥。
為什麽就過了一夜,那些粉紅泡泡就不見了?自始至終他甚至都沒有多看她一眼,就算對待路人,也不用這麽避之不及吧?
闫妍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是她二十二年第一次主動的去接近異性,她對對方一無所知。她迫不及待的想坦陳,不想被這種壓抑的感受主宰情緒,可對方似乎根本不給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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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的晨練在無聲中默默結束,兩個人各自去洗漱。闫妍感覺胸口像是壓着一塊石頭,沉沉的,無法言喻的難受。
她想,趕緊沖澡出去碰到他,就問清楚。
可是對方五分鐘不到就離開了。
她想,周末做飯阿姨不在,她可以下廚給他做早飯。
可是她剛鑽進廚房,校門口的越野車就油門轟響的拐進了山路。
闫妍将兩人份的米線下了少一半,機械的吃完,捂着心口回了宿舍。一早上渾渾噩噩魂不守舍,她腦海裏全都是早上追不上的背影。
午後,闫妍神思不屬的躺在宿舍床上閉眼假寐。寂靜的山坳中,車輛魚貫穿過發出的聲音特別清晰。很快,校門被推開,校長領着一行人進來。
闫妍站在二樓窗口,看着校門口一字排開的貨車和越野車,眉頭微蹙,習慣了山中的靜谧,對喧嚣和吵鬧竟然有些抵觸。
工作人員絡繹不絕的下車,将車裏的設備和物資搬到一樓的空教室裏。校長陪着一個中年男人在說話,神情帶着讨好。
這一切都與她無關,闫妍拉合了窗簾,躲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裏。桌子上攤着空白的筆記本,她拿出了應試的态度試圖去論證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難得的,方浩這一天回來的很早,下午五點左右就回到了學校。他和節目組的副導演打過招呼,副導演姓孫,四十幾歲的油膩中年人,最擅長的就是和人打交道。
晚上當地廣電做東請客,孫導邀請了校長,校長一聽要和市裏的領導一起吃飯,忙回去梳洗換衣服去了。孫導也邀請了方浩,他原本打算拉着方浩晚上去擋酒。
校長要去縣裏吃飯,她一個人在學校……
方浩擡頭看了一眼窗簾緊閉的二樓宿舍,拒絕了孫導的邀請。孫導沒想到會被拒絕,心底不滿正想提醒對方搞清楚身份,孫導勉強一米七,擡頭正視了接近一米九鐵塔一樣的男人一眼,就一眼,他到嘴邊的話就改成了,“方隊白天去山裏辛苦了,早點休息!”
怎麽忘了,這位以前可是特種兵……再想想推薦他來節目的那位,孫導後怕的撫着胸口,幸好自己剛剛反應夠快。
很快,喧嚣吵鬧的學校恢複了安靜。工作人員回了縣裏定好的酒店,孫導帶着校長和幾個小組長去赴宴。
闫妍面前的筆記本寫的密密麻麻,上面寫的卻不是解體思路或者論證方法,全都是兩個字的名字。
方浩。
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沒有理智,思念像雜草的種子,萌發後無法抑制的呼嘯着生長,攫取了所有養分,瞬間便遮蔽了心田。
原來,她也會幼稚到像青春期情思萌動的小姑娘一樣,這樣一遍一遍無意識的寫着他的名字,不知疲倦,無法克制。
咕~
饑餓終于喚醒了理智。闫妍合上筆記本,深呼吸。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她可不是只喝水就能活的仙女。
慢悠悠的下樓,學校裏靜悄悄的。繞過樓房拐角,闫妍鼻尖聳動,空氣裏彌漫着香氣。擡頭,食堂深處廚房的燈亮着。
幾乎是小跑着沖過去,闫妍猛的停在食堂門口。
恰好,方浩端着兩盤菜出來,他似乎比門框還要高,低頭彎腰才能避免碰頭。他看了一眼門口俏然站立的女孩,女孩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泛着光,神情是克制不住的歡喜。他嘴唇動了動,語氣貌似平常的說了一句,“洗手,吃飯。”
一整天的壓抑苦悶、苦惱不解,在聽到這四個字後,瞬間煙消雲散。闫妍心底有小人在雀躍歡呼,面色卻是如常,她今天反思了,他對自己突然變淡會不會是覺得她太主動了,懷疑她品性。
等闫妍洗完手,方浩已經布好了飯菜。糙米飯,油煎野生小魚,炒菌子,野菜豆腐湯。闫妍生怕他會把菜分成兩份,然後分開吃,拿起筷子飛速把每個菜都嘗了一口然後扒了一口飯。
女孩眉眼瞬間發亮,狹長的鳳眼瞬間睜開,流光溢彩,略清冷的聲線糯糯的說道,“方隊手藝真是太好了,好好吃!”
方浩對自己的手藝什麽水平心知肚明,算不上好吃,普通水準。但女孩的樣子不似作僞,他濃眉一挑,悶聲問了一句,“你沒吃午飯?”
“嗯。沒胃口。”闫妍老實回答,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沒有分餐的意思表示,她恢複了正常的吃飯速度。她吃飯慢,裴主任最讨厭吃飯有聲音,她養成了細嚼慢咽斯文秀氣的習慣。
為什麽她剛剛要那麽看自己?難道不吃飯是因為他?因為他不在?不可能啊,這幾天中午他都不在啊。難道是因為早上刻意冷淡她?看着她不開心,他也不好受啊。
兩個人默默吃飯,就好像早上默默晨練一樣。
不行,不能這樣。闫妍思索着,夾了一口炒菌子,問道,“我早上看過冰箱,沒有這些蘑菇和青菜啊。”
女孩的語氣特別平淡,彷佛閑話家常。那一瞬,方浩心底莫名的柔軟,彷佛兩個人已經相處多年,他終究沒忍住,“我在山裏采的。”
闫妍看着男人眉梢眼角柔緩的棱角,笑的眉眼彎彎,“方隊,你真厲害。”
這就厲害了?!山裏人誰不會呢。果然是城市裏的嬌姑娘,等明後天學校裏來了大把年齡相仿脾氣相投的小年輕,她應該就會忘記他吧。可是,看着她笑得眉眼彎彎,他心底就不忍心拒絕她的靠近。
氣氛莫名的變了,闫妍敏感的察覺到男人又恢複到了早晨時的低氣壓狀态。她一邊吃飯一邊努力回憶着僅有的幾句話,完全沒有頭緒。
這種疏離,從飯後持續到周日晨練。晨練結束,闫妍做了早飯,簡單的豆漿、雞蛋煎餅。方浩吃完,洗了自己的碗轉身就走。
九十點鐘,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陸續到了。周一是開機儀式,工作人員要提前做準備,一時間,本來就不大的學校裏各種嘈雜喧鬧。
周一的開機儀式,校長有意讓闫妍作為支教老師也參加,這也算是對學校支教活動的肯定,闫妍自然不能拒絕。校長便帶着她去見了孫導,孫導在看見闫妍時,微眯的雙眼亮了一瞬。
一樓最中間的教室被改成了臨時辦公區,學生們的桌椅板凳都派上了用場。孫導客氣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眯眼笑望着闫妍,“聽校長說,小闫老師是名校大學生,學習好人漂亮還這麽熱心公益,真是難得。”
雖然被誇獎,闫妍直觀的不喜歡這個笑容有些猥瑣的副導演,她唇角勾起輕微的弧度,客氣的淡淡笑了一下,也沒有湊到跟前,隔着校長,遠遠伸出指尖輕輕觸碰随即就迅速收了回來。
方浩就坐在角落裏,一直冷眼旁觀着。孫導伸手時,他忍不住挑眉,看女孩如此清淡疏離,他心底一松,但想起孫導的一些風言風語,又忍不住擔心。
其實方浩多慮了,孫導的緋聞不少,之所以能坐穩副導演的位置,一方面是他長袖善舞,能夠幫助導演理順所有的人際關系;另一方面,他的原則是從不強買強賣,主動送上門的他才會下手。
孫導和闫妍說了一下開機儀式的流程,很簡單,闫妍只需要穿上學校定制的T恤,站在開機儀式上被鏡頭帶一下就可以了。闫妍點頭應了,迅速的尋了個寫教案的由頭退了出去。教室不大,卻有很多人,她特別不習慣被人關注,也不想跟這些人有什麽關聯。臨出門時,她才餘光瞄到角落裏的男人。
方浩其實一直盯着她,沒想到她會注意到他。一屋子男男女女,她都目不斜視,偏生看到了他。早上晨練故意不看她,這會兒偷看被抓現行,古銅色的臉騰起絲絲紅暈,他急忙別開臉。
闫妍走後,教室裏的工作人員三三兩兩的小聲議論起來。
“沒想到這麽偏僻的山村竟然有這麽正點的老師!我都想來當小學生了。”
“切!你沒聽見人家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嗎?!”
“名牌大學的學生怎麽會來這麽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當老師?”
“支教啊!人家是公益支教。”
“女孩子一個人跑到這麽偏遠的地方支教,也是心大……”
幾個男工作人員說着說着壓低聲音,笑的隐晦。方浩離他們不遠,隐隐約約的能聽見只字片語,男人們在一起開點帶色的玩笑說點渾話很尋常,但他一想到對象是她,怒氣頓生。
哼~
方浩淡淡的冷哼一聲,皺起眉頭掃了那幾個男工作人員一眼。
仿佛背後被人用利器怼着,幾個人感受到了那突如其來的煞氣,說的最起勁的場務,回頭看了一眼角落裏鐵塔一樣的男人,對上那兇悍的眼神,莫名打了個寒戰,連忙止住了話頭。畢竟是工作場合,這麽對人家一個熱心公益的小姑娘背後說騷話,還被不熟的人聽見,臉還是要的。
周日晚上,節目組後續人馬全部到了,大部分留在縣城節目組包下的酒店裏。總導演午後到了,地方上自然要派人來接待,校長照例被邀請作陪。總導演的助理特意到方浩的宿舍門口,敲門邀請方浩一起去。
闫妍就在樓上,聽的清清楚楚。她想着他應該會去吧,畢竟是總導演讓他去,不去她都覺得說不過去。
方浩拒絕了。助理也沒多說什麽,面對這樣一張兇悍的臉,助理覺得不去應該更好,反正總導演叮囑他要客氣,去不去不強求。
工作人員呼啦啦的坐車走了,本來應該留兩個工作人員看守設備,方浩一句“我看着”,那兩個人也樂得去參加開機前的聚餐,告謝走了。
喧鬧一天,學校終于恢複了安靜。
闫妍下樓,滿懷希翼的繞過教學樓。果然,食堂深處亮着燈,高大的身影隐隐綽綽。她慢慢的走近,他為什麽沒有去參加聚餐呢?因為她嗎?還是只是不喜歡參加應酬?可是她好喜歡這種有人在等她,被照顧着的感覺。
從她記事開始,闫爸爸因為工作常年不在家,裴主任忙的根本顧不上她,她一直都是吃食堂,自己洗衣服,還要做家務,即便如此,還要時刻擔心哪裏做的不好,會被裴主任挑剔。
方浩端着盤子走出廚房,看了一眼站在門口默不作聲的闫妍。女孩眉眼清淡,目光卻灼熱的定定的盯着他。那眼神,有委屈,有感動,有希翼,有光……
“吃飯。”方浩努力收回目光。
闫妍三步并作兩步跳到跟前,突然玩心大起,伸手夾一片本地特産的小瓜,直接送進嘴裏,茶油清炒都特別香,“好好吃!”
廚房的白熾燈映着女孩白皙的臉,素淨清淡的五官,因為笑容變得柔美,淡粉色略厚的唇,因為沾了油,在燈光下流光溢彩,飽滿可口。
轟!有什麽在心底炸開,迅速坍塌淪陷。
方浩看着那近在咫尺,他伸臂就可以拉近的唇瓣,喉頭不可自抑的滾動。
闫妍并未察覺他的異常,她垂首不經意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上唇,“好甜。”
好想親……
“去洗手!”悶悶的說了一句,方浩猛的轉身,借去廚房端飯和湯,掩飾自己的窘迫。他有些懊惱,自己怎麽跟個毛頭小夥子一樣沒有自制力。
當地時令蔬菜,家常的三菜一湯。兩個人默默相對着吃飯,方浩自始至終都不看闫妍。闫妍也不敢再貿然說話,生怕哪句話不小心又惹得他退避三舍。
吃完飯,闫妍搶着去洗碗。她能感覺的到,他坐在食堂的暗處,似乎是在看她。
安靜的洗碗收拾妥當,闫妍關燈出來。方浩站在門口,猶豫了半天,最後忍不住叮咛,“離孫導遠一點。”
嗯?
沒頭沒尾的一句。闫妍卻瞬間懂了,無他,專業使然,總是不憚于将一切往最壞處去想,這樣才能做萬全的打算。
“嗯。”
闫妍點頭應了,心裏樂開了花。他是在關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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