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本命

“不要走!”

闫妍猛地驚醒, 雙目圓睜,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回神。她扭頭看了一眼床頭的夜光時鐘:3點45。

睡意全無, 因為噩夢裏太過使勁兒,她出了一身的汗,地暖本來就幹燥,她索性起床去倒了一杯水。

拉開窗簾,舉着水杯望着西南方向, 她無意識的小口抿着水, 意識漫無目的的飄遠, 直到注意力被玻璃窗上反光的閃爍吸引。

這間大兩居是她畢業那年冬天全款購入的。說起來也奇怪, 她畢業那年諸般不順,卻偏偏財運亨通。畢業到入職前的那兩個月, 她跟着丁岚的團隊待在蘇州, 作為丁岚的特別助理跟進一起政府招商引資毀約的案子。

案件的委托人是一家制造業集團, 11年為了尋求轉型, 與蘇州某經濟開發區管理委員會簽訂了《項目合作協議》,在該經濟開發區內投資建設符合國家創新标準的高新技術産業, 管委會無償提供土地。

該集團按照合同約定, 成立了項目公司,12年與經濟開發區國土資源局簽訂了土地出讓合同, 支付了符合法律規定的各項稅費,實際占有、開發了該地塊。

然而就在該項目公司積極投資建設過程中,房價上漲,當地政府調整了用地規劃, 項目約定的土地被政府單方面收回并另行高價出讓,由其他公司拍得并開發房地産,項目公司已經建成的廠房及建築全部被拆除。

該集團在行政申訴、行政複議都失敗後,把案件委托給丁岚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準備訴訟維權。這個案子标的額非常高,該集團要求開發區管委會和國土局賠償地上建築部分的全部損失,并按照違約條款補償直接和間接損失,全部加起來接近六億。

這個大案子原本根本輪不到丁岚參與,但是這個案子雖然标的額大,全部訴訟請求得到支持的可能性卻很小。該集團也是考慮到如此,和律所簽訂了風險代理合同。也就是約定好的訴訟請求全部得到支持,就會付高額的風險代理費。如果只支持一部分,就只付基本的費用。

把握不大,律所的知名律師都有些猶豫,畢竟他們所案源多,有的是更有價值的案子。丁岚的父親接了這個案子,但只挂了個名,實際上交給他帶的實習律師丁岚來負責,也是為了她以後入行積累經驗和履歷。

闫妍畢業加入團隊的時候,正好是案件一審開庭期間,漫長的拉鋸戰,結果并不理想,江蘇省高院只支持了關于被拆除地上建築的損失及前期費用,其他訴訟請求全部駁回。

當時團隊都有些心灰意冷,連丁岚都覺得沒有必要再跟進了,只有闫妍堅持上訴。她想的很簡單,即使上訴也被駁回,但至少表明了委托人的态度。

結果,峰回路轉,正好趕上最高法出臺相關的案件指導意見。明确指出,針對地方政府的違約毀約行為,依法判決政府相關部門承擔違約責任。而她們上訴的案件,受這個意見利好,最高法不僅支持了前期投資的賠償,還判決開發區土地局賠償違約金。

雖然終審判決只判賠了損失賠償、前期投入和違約金共計一億。但是,按照風險代理合同,已經符合支付風險代理費的标準。也就是說,律所可以得到2500萬的代理費。

因為賠付反正是地方財政支付,判決很快就得到了執行。委托人很爽快的支付了約定的代理費。因為丁岚父親是案件的代理律師,他作為合夥人,和律所分成占比他拿大頭,律所收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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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岚父親老懷甚慰,案件分成僅象征性的收了一萬,剩下的全部交給丁岚來分配,也是借機讓她鞏固團隊樹立威信。于是,整個團隊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筆不菲的傭金。

丁岚在繳稅後直接給自己買了一輛蘭博基尼。團隊裏,闫妍的獎金是最高的,其他人對此也都毫無異議。畢竟,兩個月來闫妍是團隊裏最廢寝忘食工作的那個,也是堅持上訴的那個。

闫妍申報繳完個稅,獎金到賬時她已經回家在參加公務員入職培訓,到賬金額足夠她在所在的二線城市最好的小區全款買套房。當天晚上,闫妍跟丁岚說起的時候,丁岚正跟新的暧昧對象在吃飯,對方是做投資的。

估計是為了搞定丁岚從而讨好丁岚的閨蜜,投資小哥給出了完全不同的建議,甚至不惜透露一點商業機密。據他所知有兩個業內知名的地産公司在闫妍所在的城市郊區拿了地。按照那兩家地産公司無利不起早的風格,那個郊區肯定是非常有投資價值的。通話結束的時候,投資小哥還讓丁岚轉推了一個其中一家地産公司當地分公司的銷售負責人的微信。

闫妍本來都沒太在意,結果沒兩天那個微信真的加了她。培訓完入職前反正閑着,她直接去了售樓部。當時那片郊區真的是荒涼,除了剛開挖的工地就是荒灘。

售樓部就一棟孤樓,闫妍進去的時候裏面空無一人,連銷售員都沒幾個。那個負責人在看到闫妍孑然一身還是坐着出租車來的時候,臉上的失望顯然易見。但他還是很有職業操守的,為闫妍介紹了樓盤,話裏話外都透露出這附近以後大有可圖。

闫妍手裏的那筆錢,如果在繁華區或者高檔樓盤,勉強全款買一套三居。但是這裏地處郊區,即便地産公司是業內大拿,小區規格較高,樓盤價格雖然比其他郊區縣高,期房均價也就八千。

闫妍已經接到通知,入職後就會被借調到底下的地市分局,一年內都可以住在分局提供的宿舍。于是,她沒有猶豫,直接簽了合同,全款買了一套樓層位置都很好的大兩居。

負責人收起合同時,才回過神,試探的又問了一句,“我們現在還有黃金商鋪出售,你要不要考慮一下?”闫妍欣然點頭,負責人這回拿出了看家的本領,看闫妍意動,甚至開出了優先推薦優質租客的條件。

闫妍付完房款剩下的錢,買一個小鋪面夠了。但是她覺得銷售負責人說的有道理,真正穩定的長期租客大都是公司,公司都需要大一點的鋪位。但如果買大鋪位,她的錢就不夠,畢竟商鋪一平米要接近兩萬。

最後,闫妍還是買了大面積的鋪位,負責人給她挑了南門的黃金位置。她付了一半,剩下一半貸款。她算了算,手裏的餘錢足夠她付住宅的裝修費和商鋪一年的按揭,等交房後租出去,商鋪的房租就可以支付按揭。

雖然丁岚和那個投資小哥半年後就無疾而終,但是那位銷售負責人很守信,在交房後,替闫妍找到了一家商業銀行,租下了闫妍的毛坯商鋪,合同簽了五年,租金每年漲5%。

闫妍那時候還在借調的地市,根本無暇回來照看裝修,裴主任也在角逐校長之位的關鍵時期,所以她就找了一家同事推薦的裝修公司大包。

大兩居風格簡單溫馨,她沒有大動,主卧甚至連衣櫃都沒裝,淡橘色的牆壁、白色的家具,寬敞明亮。客卧被改成了書房,藍白格調,裝了一整面牆的白色實木書櫃,飄窗被改成茶臺。雜物室被裝成了衣帽間,不過她衣服少,底下的櫃子都是空的。開放式的廚房,兩人位的餐桌。客廳就一個舒适寬敞的布藝沙發,鴨絨的墊子特別舒服。牆上的電視還是去年董未晞知道她搬家後送的,他代言的國産品牌最大尺寸。

她習慣睡前把手機放在電視牆上放路由器的隔板上充電,她長期睡眠不好,這樣可以有效屏蔽輻射。此時,闫妍回頭看着又閃了一次的手機顯示屏,她走過去,順手把水杯放在茶幾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果然,是丁岚發來的微信。

【闫妍,睡了沒?】

【沒睡陪我聊會兒……】

闫妍看了一眼時間,第一條是淩晨三點發的。她想了想,撥了過去。電話很快就被接起,聽筒裏充斥着吵鬧的電音和喧嚣的人聲。她聽見丁岚跟人道別,很快聽筒裏安靜下來,丁岚跟代駕司機說了位置,然後車門合上。

闫妍這才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再也不去酒吧了?我就跟你說過,flag別輕易立。”

“我一個認識很多年的朋友從美國回來了,你知道的,就是我媽好朋友家的女兒。她留學歸來,一起長大的朋友們就攢了個局為她接風,吃飯、唱歌、酒吧、酒店,一條龍。”丁岚語氣寡淡,說道最後有些不屑,“以前愛玩的時候不覺得,現在覺得真是……沒意思透了。”

這話要擱在一年前,別說丁岚自己,就連闫妍都無法想象夜店女王丁岚會說出這樣的話。丁岚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為了各自的事業和平分手了,彼此雖沒再婚,但都有各自的精彩感情生活。

他們都很愛丁岚,所以丁岚成長的很優秀,只是感情觀完全受父母影響。在丁岚看來,只有自由和事業是重要的,愛情只是裝飾品。所以她活得肆意而灑脫,明豔而張揚。換男朋友的速度,比換限量款包都勤。

直到一年前十一的時候,她遇見了她的本命,她的業障。丁岚媽媽是曲藝圈的大腕,去年十一的時候,丁岚陪媽媽參加一位曲藝界泰鬥的壽宴。當時恰好是她空窗期,她存了想去曲藝圈找一個換換口味的心思,就陪着去了。

然後,就在壽宴上邂逅了她的本命。那個男人是泰鬥的外孫,來去匆匆驚鴻一瞥,卻從身材、容貌、氣質上秒殺了在場全部青年彥俊。丁岚說她當時眼光都沒從男人身上移開,可是男人與她擦身而過,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丁岚是個果敢的性子,秉持着女追男隔層紗的原則,結束後很快查到了男人的背景資料,義無反顧主動大膽的開始追求。饒是她灑脫直爽,癡纏爛打、機關算計三個月卻連正眼都沒有得到的慘痛經歷也讓她有些灰心喪氣。

她沒來得及傷感,男人卻走了。男人的集團公司總部在新加坡,在內地的工作結束後就走的幹脆利落。丁岚飛蛾撲火般的停了手頭的工作,飛去了新加坡。半個月後終于與男人面對面,得到的卻是男人厭惡的眼神和一句“我沒空陪你玩。”

男人當着丁岚的面,炒了給她通風報信的助理。擦身而過的時候,連腳步都沒有為她停留。

闫妍現在都記得,那一夜丁岚隔着千裏哭着給她打電話不停的重複着一句,“如果早知道會遇到他,愛上他,我絕對不會交那麽多男朋友,我一定為他守身如玉……”

闫妍分手第一年肝腸寸斷,丁岚當時勸慰她,但她知道丁岚其實一直都不理解。可當丁岚遇到自己的本命,就明白了有時候弱水三千真的只想取那一瓢。

感情是最無法理智分析的。丁岚回國後在闫妍家宅了一個月治療情傷,丁岚父親忍無可忍最後親自來把她打包走了。

丁岚之後再也沒見過那個男人,她曾經試圖交新的男朋友,可是別說喜歡,她連交流都覺得沒有想法。這一次,她的空窗期破紀錄的超過了一年。

丁岚上一次給闫妍半夜打電話是六個月前,電話裏她喝醉了哭着說道,“你說這些男人怎麽想的,一個個都跑去非洲,難不成都想去娶個黑人姑娘?!”

非洲……意識回神,闫妍拔掉手機充電線,舉着手機又站在了窗前,“他有消息沒?”丁岚的本命因為一個項目去了非洲,然後音訊全無,任憑丁岚發動所有人脈,甚至求着丁岚母親阮女士去問了耿家太君,也沒有得到有價值的只言片語。但丁岚側面了解到,那個男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公司內部以及媒體視野裏。

電話那頭,丁岚聲音慵懶,“你不是說過嗎,沒有消息,有時候就是好消息。對了,你怎麽沒睡?又失眠了?”

“噩夢。”闫妍一言以蔽之。

聽筒裏傳來信息提示音,闫妍看了一眼不是自己的新消息提醒。聽筒裏,傳來一聲驚呼,“咦?”先是驚喜,又有疑惑。

能讓丁岚現在驚喜的,不用想,肯定跟她的本命有關。只要有消息,就好。闫妍聽得出丁岚似乎在沉思,主動說道,“我明天有事要早起,先睡了,有事打我電話。你也早點回去睡。”說完,直接挂了電話。好朋友,有些時候也要講究分寸。

關了屏幕,闫妍擡頭望着窗外,此刻正是晝夜交替的時候,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刻,但是,黑暗過去就會是黎明。生活還得繼續,走之前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相親、辦簽證、辭職、賣掉商鋪……但是,已經離目标近一步了。

收回目光時,闫妍恍惚看見了樓下花園裏似乎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半夜四點多的冬夜,剛下過雪,保安都不會出來巡邏。她想了想,覺得肯定是她看錯了,12樓看下去還能看見火光,怎麽可能。她需要一片褪黑素,幫助她補覺。

窗簾被重新拉上,樓下花園裏如同雕塑的人終于動了動。

旁邊的商務車裏,駕駛座上的男人西裝革履,撐不住趴在方向盤上打着盹兒。副駕駛座上的佟明磊看到花園裏的男人動了,下車走了過去。

男人高大消瘦,和傳說中不太一樣,但是那股子從刀山火海浸淬出來收放自如的淩厲殺氣,饒是佟明磊也是出自獵鷹小隊,都有點懼怕。

“老大……天快亮了。”

“等我抽完最後一口煙。”方浩舉着手裏的煙,放到嘴邊使勁兒吸了一口,然後用手指掐滅順手一丢,煙頭被準确無誤的丢進三米開外的垃圾桶裏。他看了一眼高處那扇窗戶,轉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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