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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屏滴滴答答的來電提醒在餐廳裏回蕩, 範泛看着來電人的姓名顯示, 一顆心就像剛從火鍋裏面燙了一圈撈出來一樣,又紅又辣。
她從包中翻出耳機線,也來不及解開, 便匆忙/插/進手機裏面, 然後點擊确認, 齊景的臉在幾秒的卡頓以後清晰起來。
範泛的耳機剛剛解好,她迫不及待地戴上,臉上泛了一圈的紅,暖白的燈光從上往下照, 餐桌上的火鍋關掉了火, 但依然在旁邊喘着水霧。
兩人雖然相距千山萬水,但此刻卻近得只剩一層屏幕。
“你在做什麽呢?”範泛一手舉着手機,一手将落下來的頭發別在耳朵後面。
都說燈下看美人, 越看越有滋味, 齊景感嘆這話沒錯,随手截了兩張屏幕截圖,“我放假一回來就呆在房間裏面睡覺,期末考太忙太累,剛剛才醒。”
他說話鼻音很重, 跟從前清麗幹脆的嗓音不同, 渾身上下泛着股酥麻人的慵懶勁,尾音掐着顫在範泛耳朵裏面飄,像撒嬌, 擠出水的委屈味道。
嗯,剛睡醒,又想她,當然委屈。
範泛看到齊景的床頭亮起一盞雞蛋黃的小燈,柔和朦胧的光暈将他包裹在裏面,半明半暗昏沉間他脆弱地就像一枚陶瓷制品,純黑的額前碎發散在臉上,他忽然沖鏡頭眨巴了兩下眼睛。
範泛看他,莫名生出一種愛犢情誼,忍不住心疼道:“睡了一天沒吃飯不餓嗎?”
齊景揚起腦袋,手機屏幕随着他的動作換着方向。範泛在攝像頭的移動之中窺得他卧室裏的半面牆紙,潑了墨又洗過水的灰,暮氣沉沉,不見齊景這個年齡該有的活潑。
他就像身處泥潭之中,茕茕孑立,周身只剩下一盞小燈,蒼白透明的面龐出現在屏幕裏,他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沖範泛笑,三兩個枕頭滾在腰間懷裏。
範泛不喜歡這種陰郁風的家居裝修,她試着提出建議,“你可以把卧室裏的窗簾拉開,這樣說不定心情會明朗點。”
“嗯?”
範泛自覺話題跳得太快,她笑着收回:“不是,我就覺得你卧室光線不太好,所以才會覺得沒精神。”
齊景環視一眼自己的房間,覺得她說的的确有理,但現在天黑,也沒什麽光線進來。他把心中的疑問同範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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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泛咬了一口板栗殼,順着牙齒咬破的痕跡剝開,“你家應該不是住在什麽別墅區吧?”
齊景笑:“我家還沒那麽有錢。”
“那你拉開窗簾試試。”
他聞言拉開,灰白色的窗簾被堆在兩邊,清輝冷淡地月光從遠處的樓頂落在他的床鋪棉被上,萬千燈火,來往車輛,遠處能看到浩蕩的江水奔流,嘩嘩聲響從陸地湧向海邊入口。一片煙火璀璨盡收盡齊景眼底。
他從來都沒在房間裏面看過那麽好的風光。
“怎麽樣?”她的聲音在空氣中軟軟響起。
齊景後知後覺,剛要開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視線落在範泛手上,他一轉話題,“你吃的是什麽?”
本來聊得也很瑣碎,範泛不知道自己陰差陽錯帶給齊景的感動,她晃了晃手中土黃/色的包裝袋,紅色的楷書字體如扇面一般緩緩展開,範泛揚起聲調:“我在吃板栗呢!”
板栗?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東門之栗。”
範泛嘆氣;“齊景先生,你真的太看得起你女朋友了,我看着像是聽過的樣子嗎?”
這倒也是事實。
齊景笑,眼睛底下溢出一塌糊塗的溫柔,“這樣吧,如果你肯請我吃板栗,我就把這典故告訴你。”
範泛見他賣關子,也起了惡作劇的壞心思。她提起一邊嘴角笑得很是奸/詐,搖晃手裏的板栗袋,賤兮兮地說道:“來啊,來啊,你來得着我就請你吃。”
然後當着他的面剝板栗,美滋滋地吃完一個又一個。
嘻嘻嘻,就當欠揍的女朋友,反正他也打不着。
年關将至,親戚來往絡繹不絕。雖然不是正式拜年,但有的公司放假或者工廠休假,經常上門約範母出去逛街,或者閑坐在店裏嗑瓜子聊天。
範泛是個悶頭不愛出門的性格,範母不喜歡。範父還在上班,弟弟被留在家裏學習(實則偷偷打游戲),範泛被帶到店裏招攬生意,範母美名其曰鍛煉性格。
這還不如讓她蹲在家裏到點做飯,她在這一方面的天賦可是遺傳她媽的。
親戚老友來了一堆,各種沒見過幾次面孔的叔叔阿姨買個油煙醬醋就得聊上許久。範泛笑不出來,範母暗地裏推了她的胳膊肘一把,向來寵愛女兒的母親此刻也拉下臉來。
“見人的時候禮貌點,該叫的人要叫,我們這副食店有一半是做熟人生意,上來就是顧客。別天天跟見不得人一樣。”
“媽——”
範母瞪了她一眼,“你還有幾年就要出社會了,這別扭的性格怎麽在工作裏面混得開。就算不願意也得去做,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我當年也不是害羞的性格嗎?你出去學校了還有誰體諒你。”
父母總是這樣,一廂情願地盼望自己小孩能言會道,八面玲珑。偏巧範泛不是這樣的性格,害羞內向似乎成了她的錯,越不願意同人交道便越是逼着她同人交道,不給緩沖也不顧及心情。
範泛知道父母愛她,但有時候的确感到很累。
兩位穿紅戴綠的阿姨在範母同範泛講話間來到店裏,範母剛開始挎着的一張臉,見到來人以後頓時像做了拉皮,笑容滿面紅光必現,拉着兩人的手使勁晃着說道:“诶呦——好久不見!”
“對呀對呀!好久不見!”
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講話就像京劇裏的吊嗓子,一口氣意蘊悠長,尖銳刺耳。範泛扯着嘴角站在範母後面笑,兩位阿姨拿了一瓶醬油又拿一袋鹽,在店裏面挑挑揀揀,同範母聊着家常。
“诶,這過年什麽東西都要多買多備,來客什麽也麻煩。年夜飯得自己做,大年三十估摸着早上四五點就要起床準備飯。”
範母跟在後面問:“怎麽那麽早啊?”
“我老公那人——”穿着紅色棉襖的阿姨嘴巴一努,“工廠裏放假整個人懶得跟頭豬一樣,現在孩子大三家裏的負擔也輕了不少,指望兒子過兩年賺錢養他,現在都提前搞起了退休模式。”
綠色風衣的阿姨輕輕一笑:“我家那位還不是一樣的懶嗎?什麽都要我做。嘿!同樣我天天上班那麽辛苦,為什麽大家一樣放假,辛苦的是我!他倒會應,說年夜飯懶得做出去吃。呵!餐館裏頭盡坑人,一桌子就那麽幾道菜幾百一千就跟着扔進水漂裏一樣。我自己弄一大桌子不超過五百,能吃過整整一個年。家庭條件又不是很好過,一年到頭掙那麽幾個錢不知道攢起來盡想着揮霍。我兒子明年開春要介紹對象,裏裏外外都要花錢,也不知道省點!”
中年婦女聊不盡家長裏短,說不完閑言瑣碎。紅襖綠風衣兩位阿姨看了一眼範泛,呦呵一句問旁邊的範母:“你女兒啊?”
範母笑呵呵應了一聲诶,一只手背地裏将範泛往前推了幾步,力道不溫柔。範泛不情不願扯着笑說了句,“阿姨好。”
腦子全白,不知道該說什麽後話。跟他們聊老公還是聊孩子,怪她太過年輕,得不出同理心,也怪她太過內向,說不了俏皮話。
但中年阿姨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一顆白菜擺在面前都能扯出四十二樣不同的花來,更何況是範泛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
綠風衣的阿姨首先開口,對着範母恭維幾句,“呦——你這孩子長得好,又乖又白淨,不高也不矮,看着165對吧?”
範母接口,“對呀,跟我差不多高。”
“你們家也沒有什麽矮個。”紅棉襖的阿姨發型趕着年關剛做,一圈圈卷毛就跟新春的鞭炮在她頭發/炸/開了花,腦袋一晃一動,就跟火鍋要下之前的羊肉卷,她輕推了一把範母胳膊,明明沒人,偏要眯着眼睛小聲道:
“我前天看到隔壁人家的一個女兒,才上大一就有一米七,穿着高跟鞋都比男人高。我聽他爸讓她別穿什麽高跟,說以後找不到男朋友。”
“女孩子太高不好,傻大個一樣。”綠風衣的阿姨擺手,轉頭問範泛,“诶,你工作了沒有?”
範泛客氣回答:“才大二,還沒工作。”
“哦——”她也不管範泛對她态度是冷是熱,大概都知道現在孩子不喜歡跟長輩交際,話對着範母說出口,“那年紀也不小了,有沒有合适的對象啊。”
範母被問得唐突,楞着話音道:“還小呢,我不急。”
“啧!”綠風衣的阿姨着急地揮手,“還不急啊!現在找男朋友,等到畢業工作一年就結婚。要真等到畢業以後再找,那就得拖成老姑娘了,到時候就不值錢了!”
紅棉襖的阿姨也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沒錯,我家閨女大學的時候不讓她談戀愛,現在讓她帶個男孩子回來都回不來。再拖幾年,二十六眼看就要奔三了,誰還要?!”
叽叽呱呱噼裏啪啦。範泛無奈,這都是一群什麽樣的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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