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晚間回去的時候, 範泛跟範母發生了一場不小的矛盾。
範父剛剛下班回來, 站在玄關處,脫掉一只鞋,視線揣揣地往屋裏瞥一眼, 果斷收回視線, 然後老實地脫掉自己另外一只鞋。
客廳沒有開燈, 範父給坐在客廳裏的弟弟一個眼神示意,後者乖巧地走到電燈開關處,“啪——”地一聲,洩/下滿室亮堂。
“怎麽還沒做飯?”範父清清嗓子, 暖場氣氛, “是不是又要我做菜?”
“你的廚藝還是省省吧!”範母靠在做沙發上一個嗆聲,“你女兒回來了,飯菜還能靠你那一兩頓湊合嗎?”
唉, 夾在中間真難做人。範父摸頭, 這母女倆以前不是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嗎?怎麽今天氣氛那麽僵?
他抛出一個眼神給自家兒子,然而對方聳肩擺手表明并不知情。他做出一個嘴巴拉上拉鏈的手勢,示意範父少說幾句以免殃及池魚,無辜被罵。
已經被罵的範父迅速get到兒子的意思。
以前狹擠的客廳今天顯得愈發空曠,母女兩人一人坐在沙發一頭, 範泛垂頭揉着衣服布料, 褶皺攥在手裏又被捋平,只剩痕跡。
範母嘆了口氣說道:“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
“你知不知道在親戚面前不愛說話,背後得被人怎麽嚼舌根。我認識一個跟你一樣年齡的女生, 她也不喜歡在生人面前說話。結果呢?小鎮上的中年婦女背地裏都說她是不是有心理病。”
“我覺得她們說的話很不尊重我,聊不到一塊的人我不想勉強。”範泛解釋,聲音不大,但含着股難以商量的倔強。
範母只覺得渾身氣血上湧,“這個世界哪有你想不想勉強!我跟你爸又護不了你一輩子,以後工作難道是你去挑跟誰合得來合不來的嗎?那麽大了,也該懂事了吧?”
範父從廚房裏煮完飯出來,跟着勸道:“好了好了,範泛跟我們也不是一個時代的人,思想當然不一樣,有些觀念聊不到一塊也不能勉強。”
“你還說!”範母轉臉對範父說道:“孩子從小就是被你給慣沒用的。要是有條件有能力,我也願意養我女兒一輩子,誰願意她這樣出去看別人臉色。但我們家沒辦法啊,不逼她一把以後社會怎麽生存?家裏也就算了,在外面誰願意遷就她的性格。”
範父沒說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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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就是這樣,自相矛盾又無可奈何。
客廳一時有點安靜,範父忽然想起什麽,他轉頭對範泛說道:“你們大三是可以去考教師資格證的對嗎?”
範泛點頭。
“那你大三的時候去考一個,我堂哥今天答應我,等你畢業以後就把你弄到市裏的高中裏面去教書。那裏應該工資不錯,也比較單純了。不然現在二本畢業出來,工作多難找。”
範泛還沒回答,範母便比她還着急地追問道:“怎麽回事?他不是一直都不肯的嗎?”
“能怎麽辦。”範父撓頭,“當然是一直求着人家,再說上次你不是特意做了幾根臘腸送到他家嗎?他兒媳婦懷孕嘴饞,讓你再做一點送去。”
懶了一段時間的範母頭直點,爽快答應:“好啊好啊,我記得家裏還有一些農村裏面自己做的幹野菜。現在人大魚大肉吃慣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沒見過,送他們一些農家野菜反而更顯我們誠心實在。”
她又轉頭沖着範泛,完全沒有之前憤怒的氣焰,“你啊,在學校裏好好讀書才是正道。工作的事情,我跟你爸也幫你找了很多親戚朋友幫忙。實在不行,最下策的下策就是跟你大表哥一起去G市,看他能不能在他上班的公司裏找一份輕松活給你幹。”
大表哥算是從小鎮裏出去的第一人,向來心高氣傲,對于範母這樣的姨媽親戚一直都不放在眼裏。雖然是長輩,說話卻是愛理不理。
範母也一直不喜歡他,除了逢年過節基本沒有來往。
範泛從來都沒有想過,在自己不知道不知情的背後,父母因為她工作的事情愁得提前求人幫忙。她知道在工作還沒完全落實之前,父母不知道要替自己承下多少的人情債。
他們一直标榜自己做人自豐自足無需求人,但卻為了給兒女一份體面的工作,向人彎腰低頭。
心裏一下五味雜談,眼眶發熱,愧疚的情緒抽絲剝繭滿滿占據她的胸膛。
一家人從不客套地說兩家話,範泛從沙發上起來,說道:“今天晚上我來做飯吧?”
範母看了她一眼,也知道她的意思,但沒讓,“你才回來多長時間,還沒歇夠做什麽飯啊!教你弟弟讀書,給他檢查檢查作業。”
安靜如雞的弟弟慌了,果然争吵結束,注意力全往他這邊來。他小聲拒絕:“媽,我讀的是理科,姐學的是文科……”
“語文英語不一樣嗎?讓你姐檢查一下你的作業。”
半吊子水的範泛:“……”
果然太乖巧的孩子總會營造出一種讀書還行的錯覺。
客廳一掃之前僵硬的氛圍,範母雄赳赳氣昂昂,又恢複到之前樂觀活潑的氛圍,“我們老範家可是要培養兩位大學生!”
【又來了!】——弟弟對着範泛苦着一張臉做嘴型。
範父目光堅定,表現出砸鍋賣鐵都會供姐弟兩人讀下去的架勢。
範母手指一指,沖弟弟說道:“你姐已經完成考上大學的任務,接下來更上一層樓的壓力就要靠你了。”
【我的天!】——弟弟揉着頭發表示自己要崩潰了。
反觀範母,依舊一派樂天,喜滋滋地說道:“其實我們家也還算不錯嘛!一對兒女都能考上大學我就滿足了。比好的壞,比差的好,只在中間人家也會說不錯不錯。”
家裏的氣氛重新活絡起來,範父打開電視機,是C站重放的一個益智類的科教節目,一年前的樣子。
全屏幕的藍光背景閃着幽幽智慧的光,每個參賽選手頭上都會打着一盞白光燈,他們搶答做題,一路過關斬将,正确率高的選手可以成功晉級。
鏡頭一晃,範泛看到齊景。
範泛拿起茶幾上的一包薯片,扯開,順着架勢窩坐在沙發上面,弟弟也跟着坐過來,伸手從範泛那邊掏來一個薯片,嘎嘣脆地響亮嚼。
屏幕上面放着一道文學類的地理題,主持人清晰地再念一遍。
“唐代的著名詩人李白寫過一首《獨坐敬亭山》的詩,其中有一句上提到‘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請問——”
她拉長聲調,鏡頭一掃而過上面選手或淡定或緊張的臉。
範泛看到齊景手放在答題器上,他戴着圓形的金邊眼鏡,一身銀灰色的西裝襯得整個人幹練又冷淡。
長得好看的人,連鏡頭都忍不住多加寵愛。
主持人繼續說道:“請問詩中提及的敬亭山在我們國家哪個省?”
“滴——”搶答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主持人诶了一句,倒也沒有急着看誰先獲得搶答權,而是慢悠悠地說道:“這首詩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關鍵考的是什麽,考的是你們語文古詩背誦的細心程度,還有對高中地理知識的掌握。綜合說起來,這道題還是比較偏文科類的。”
“好,就讓我們看看現場的大學生們對基礎知識所剩的掌握情況。來,答題人是——齊景。”
廚房裏正在做飯的範母突然舉起小鏟子從廚房裏面跑出來。
弟弟無語:“媽,你小心菜糊了。”
頭也不回并且專心致志看電視的範母:“我關了煤氣竈。”
範父:“……”
弟弟:“……”
範泛:“……”
一行省略號從沙發上三個人的腦袋上整齊飄過。
優異的相貌在某些時刻的确是增分項。泱泱的幾百人當中,正式錄制兩期的女主持人偏偏只記住齊景,“如果記憶沒出現偏差的話,齊景同學應該是X大金融系的吧。”
齊景點頭,不吭不卑,“是。”
X大對于普通的一本二本學校來說自然是個厲害響亮的名聲,但跟國內其他的985還有國外常青藤的學校比較起來只能說是普通。
場上選手臉上閃過若有若無的高傲感,鏡頭一晃,範泛還沒做出反應,拿着鍋鏟的範母先咬牙說道:“嘿!這麽欺負我家齊景,X大怎麽了?X大也厲害着呢!”
窩坐在沙發裏面的弟弟一把丢下抱枕,範泛沒讓他走,拉着衣袖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幹嘛走那麽快,你不怕媽等下念你學習呢!”
“我趕快離開就是怕媽等下念我成績。”弟弟趴在範泛肩上,說得更加小聲:“這部綜藝她看了兩遍了,齊景這名字天天在我耳邊念。”
“姐——”弟弟真心實意給她忠告,“我勸你還是跟我一樣趕快離開吧,不然等下你也被念。”
範泛還沒從範母剛才的花癡狀中回過神來,弟弟的一席話又将她拉向另外一個更震驚的世界。
所以,她到底該走還是不走。
鏡頭切換,出現的齊景最終成為她留下來的理由。
當然不走,男朋友那麽帥一定要好好花癡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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