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護短18

一整天下來,這艘可憐的小破船居然成功茍延殘喘,實在出人預料。

謝酌眼疾手快,他曉得自個兒這回理虧得緊,就随周厭語去折騰,她想碰掉小船,他就伸手接住小船。

總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周厭語亂七八糟搗亂,謝酌就不擇手段去收拾殘局。

最初周厭語還有點脾氣,一整天折騰下來,倒是被謝酌萬般顧慮的态度給搞得沒什麽脾氣了。

察覺出自家同桌終于消了點兒氣,剛上晚自習,謝酌就把口袋裏一堆糖摸出來塞周厭語手裏。

“說了沒騙你,都給你。”謝酌說,“酸的甜的牛奶的巧克力的都有,你挑着吃。”

周厭語看着手心裏一堆花花綠綠包裝皮的糖,一時無語。

“我,十六歲。”她說,“不是六歲。”

謝酌挑眉:“十六怎麽了?十六就不能吃糖了?”

接着又哄小孩兒似的哄道:“乖啊,哥給你的是糖,又不是□□,吃了還能牙疼怎麽地?”

周厭語這回是徹底沒了脾氣,真覺得牙疼,瞅了他一眼,連氣都不想嘆。

攤上這種同桌,她都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周三的晚自習,十三班的同學都習慣了劉奶奶送煮好的白水蛋過來。

這不,第二節晚自習剛開始,劉奶奶就拎着一個大布袋蹒跚着走了進來,從第一位開始給同學們發雞蛋。

發到張惜蔚那邊兒時,劉奶奶注意到她換了座位,似乎想說什麽,被張惜蔚堵住了,她只好繼續給別的同學發雞蛋。

一中一般不讓外人進來學校,但劉奶奶是個例外,校長特地叮囑過,老太太要是晚自習過來送雞蛋,不要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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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衛也認識劉奶奶,劉奶奶常常來學校收破爛,瓶子,廢紙,什麽值錢就收什麽。

劉奶奶今天跟以往一樣只煮了五十八個雞蛋,發到最後一排,只剩下一個雞蛋。

她看了看周厭語,又看了看謝酌,滿是皺紋的手有點顫抖,似乎想不通為什麽少了一個雞蛋。

“我,我是不是少煮了一個雞蛋?”劉奶奶自言自語,最後一個雞蛋不知道該給哪一位同學。

她認識周厭語,這孩子以前是跟她家蔚蔚坐一塊兒的,這學期不知道怎麽就搬到了後面。

“沒有。”周厭語說,“他是這學期剛轉來的新同學。”

劉奶奶啊了一聲,遲緩地點點頭,但最後一個雞蛋她仍然不知道該給誰。

“奶奶,雞蛋您留着吧,”周厭語說,“我跟新同學最近都有點兒雞蛋過敏,不能吃雞蛋。”

“過敏啊?”劉奶奶有點緊張,“怎麽會雞蛋過敏呢?看過醫生了嗎?嚴重不嚴重呀?”

“沒事兒。”謝酌很好地接過同桌的新劇本,笑眯眯地說,“奶奶您別擔心,我們都去過醫院了,您聞聞,我同桌她身上還有一股藥味兒呢。”

周厭語:“……”

暗暗踩了他一腳。

謝酌縮回腳,瞄她。

周厭語若無其事回視他。

頓了兩秒,謝酌側過臉,低低笑了起來。

他的同桌鬧起小脾氣,怎麽還有點可愛呢。

也許是謝酌的臉天生容易讨人好感,他又會說話,幾句話就說服了劉奶奶,劉奶奶握着最後一個雞蛋,腳步蹒跚着離開了班級。

班裏卻沒有一個人談論關于劉奶奶的話題。

其實這是不正常的,但大家都好像暗中約定好了什麽,在班裏絕口不提關于劉奶奶的事情。

他們會提前收好垃圾裏的瓶子廢紙,單獨放到一邊,偶爾也會幫劉奶奶把破爛拎到樓下,再目送劉奶奶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遠。

卻不會在班裏說起任何一句關于劉奶奶的話。

周厭語和謝酌都以為今天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沒想到,臨近放學,劉奶奶突然又來了。

“這是……”周厭語難得說不出話來。

劉奶奶一手一個熱乎乎的白煮蛋,從後門悄悄進來,到了他們倆桌旁,把雞蛋遞給他們,小聲說:“現在過敏沒關系,天氣冷,這雞蛋過兩天也能吃呢,等你們好了再吃,也行的。”

周厭語愣愣看着老太太皮肉松弛的手伸到眼前,老太太拉起她的手。

手心驟然一沉,熱乎乎的雞蛋殼緊緊貼着整只手最敏感的地方。

她忽然感覺心頭好像被什麽東西燙着了。

她不知道謝酌是不是和她一樣,有點無措,心裏也有點酸。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奶奶輩的長輩如此誠摯待她,也許是因為她在刺猬殼裏藏得太久了,一旦外界溫度突然發生變化,她都會有點難以自制的驚慌和手足無措。

明明和以前的每個星期三一樣,只是收到一個沒什麽味道的白水蛋而已,她大可以和過去每個月月末一樣,給班長一張鈔票,然後由班長統計整理,把全班湊起來的錢裝進信封裏,匿名偷偷放到劉奶奶家的門縫裏。

周厭語晚上回去沒怎麽睡好覺,白水蛋就放在桌上,擱在小臺燈旁邊。

隔壁室友的桌上放着一袋蘋果,一袋小金桔,還有兩小包杏仁,以及一堆剝了一半的核桃。

新室友那邊放着兩盒包裝精致的巧克力,酸奶喝了一半,塑料吸管還插在封口上,旁邊擱着一本精裝小說,《月亮與六便士》封面上的金色彎月像是一只滿含笑意的眼睛,閃着一點點的星光。

周厭語夢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晚上,父親周枟桉把她抱進懷裏,慢慢給她讀《月亮與六便士》。

她那時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不明白為什麽男主角要抛棄妻子和孩子去另一個地方,她問父親為什麽。

不等父親回答,餘安楠就拿着另一本書敲了敲父親腦袋,笑罵他說小語才幾歲就給她講這種故事?

餘安楠當時拿的是什麽書來着?

睡夢中的周厭語試圖去看餘安楠手裏那本書。

離得很近了。

她忽然聽見父親在讀一段十分熟悉的對白。

然後她看見小小的自己很快就閉上眼睛睡着了,周枟桉摸了摸她的臉,笑着合上書,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周枟桉手裏那本書是《小王子》,餘安楠用來敲他腦袋的那本書。

她剛想張口喊一聲爸爸,卻見眼前的畫面忽然發生變化。

醫院門口的救護車進進出出,手術室上面的紅燈亮得刺眼,病人疼痛的哀嚎聲,與家屬失去親人之後的絕望哭泣聲混雜在一起,伴随着一聲清脆的、某種金屬落進醫用托盤時發出的“叮”,手術室上面的紅燈終于變成了綠燈。

周厭語也徹底醒了過來。

恍惚間,她隐約嗅到一股醫院的味道,剛從手術室出來的醫生身上帶着的淡淡血腥味,以及死人身上若有似無的冰冷氣息。

她幾欲嘔吐。

用力捂住嘴巴,她堪堪忍住湧到喉嚨的酸水。

謝酌發現他同桌今天的情緒不太妙。

女生臉色蒼白,眼睛下面印着兩圈青黑,瞳孔烏黑得近乎無神。

從進班之後她就沒有說過一個字,早自習剛開始她就趴在桌上補起了眠。

或許優等生的确擁有某種特權,彌勒佛很少見周厭語那孩子上課睡覺,考慮到或許有什麽原因,他這次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周厭語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節課下課。

下課鈴聲似乎突然間變得尖銳,她整張臉都埋進胳膊裏,秀氣的雙眉微微擰到一塊兒,手指動了動,慢吞吞擡起了頭。

胳膊麻了,劉海也被壓到腦門兒上,整個人都散發着不悅的低氣壓。

“還困嗎?”謝酌看着她腦門上仍貼着額頭的劉海,看起來挺滑稽,不過他笑不出來。

他微微蹙眉:“生病了?”

“沒。”周厭語搖搖頭,她自始至終都沒察覺到腦門上的劉海已經十分不整齊了,言簡意赅道,“沒睡好,補個眠。”

看起來完全不像是補眠的程度。

完全就是,誰要是給她一把槍,她就能面無表情掃蕩掉整個學校。

這會兒要下樓集合跑操,班裏還剩幾個人,周厭語起身,準備下樓。

謝酌實在看不下去了,跟上去捏住她校服寬松的袖子,趁她回頭的時候,擡起手。

修長食指從右側探入她腦門上的劉海裏,輕輕往外一撥,微涼的指甲蓋偶然蹭到她額頭上溫熱的皮膚,雙重溫度刺激得她驟然愣住。

謝酌又給她扒拉了一下劉海,捋順了一個不知道怎麽才能睡出來的結,這才松開她。

“走吧。”他把手插兜裏,催她下樓。

周厭語跑操的時候完全就是神游千裏,腦子裏一會兒是昨晚夢裏手術室門上的紅燈和綠燈,一會兒是謝酌出門前伸手撥弄她劉海時,稍稍低垂下眼睫認真給她捋劉海的畫面。

謝酌那時候,似乎挺擔心她的。

她過于心不在焉,這時跑過一個碎石比較多的彎道,最邊上的女生沒留心踢着塊石子兒,石子兒滾的很快,眨眼就竄到了周厭語腳邊。

周厭語意外崴了下腳,身體晃了晃,短暫性停滞了一下,身後的同學沒控制住速度,慣性往前跑,不小心撞着她大半邊肩膀。

周厭語向來都是在最外邊跑,很容易脫離大部隊,被撞之後,她下意識往外偏,踉跄了兩下才站穩。

周厭語本人還沒覺得怎麽樣,後面一直盯着她的謝酌早就已經迅速跑了上來。

“怎麽了?腳崴着了?”

他沉聲問,邊準備蹲下/身查看她的腳腕。

撞人的女生都驚呆了,心說自己要完了,居然把大佬撞出了隊伍,還害得她崴了腳,于是沉重地停下腳。

身後同學陸陸續續放慢速度,卻仍然繞過她繼續往前跑。

畢竟他們班後面還有別的班級,不能突然停下擋着別人。

撞人的女生脫離隊伍,僵硬地站在原地,驚恐地望着周厭語。

周厭語這會兒正跟謝酌争執要不要去醫務室。

“我沒崴着腳。”周厭語嚴肅重複,“踩着石頭又不表示一定得崴着腳。”

“以你那種死活不願意擦藥吃藥的性子,就算你真崴了腳也肯定裝作沒事。”

謝酌太了解她的脾氣了,這幾天,他都快被他這位奇葩同桌給磨得沒了脾氣。

旁邊又跑過隔壁兄弟班,十四班,個個兒好奇又謹慎地瞅着突然停下的三人。

周厭語翻了個白眼,繞過謝酌就往前跑:“趕緊走啦。”

謝酌瞅着她跑起步來絲毫沒有別扭的肢體動作,這回信了她果真沒崴到腳。

周厭語經過撞人的那位女生,突然說:“抱歉,剛才不小心害你被撞了。”

女生下意識回了句沒關系。

周厭語說:“走吧,馬上就趕不上大部隊了。”

說着提步就往前跑,絲毫看不出來她之前崴了下腳。

謝酌也繞過這位女生,幾步追了上去,邊跑還邊說着什麽。

女生落在後面,只隐約聽見風裏傳來謝同學和周同學算不上激烈的拌嘴。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你謝老弟老想着保護小破船,明天你謝老哥巴不得砸了這艘小破船。

小破船:然而我又做錯了什麽呢?男主角想拆了我,女主角想炸了我,就連讀者都想把我送上西天,你們的良心不會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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