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湘雪一敘
顧錦知點頭,朝前走了兩步,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窺探身後的江漓,一句話到了嘴邊思慮再三還是咽了回去,見江漓由丫鬟攙扶着随後上樓,顧錦知本能站住腳步等江漓跟上,倆人才以極慢的步調走上四樓最大的雅間。
雅間內通透明亮,有處延伸到外的露臺,露臺正對着寬闊清澈的月庭湖,觀景的效果極佳。室內并不華麗,卻很典雅清淡,給人一種身心放松的舒适感受。
“殿下請坐。”江漓等顧錦知先坐下蒲團,自己再走遠兩步,坐在顧錦知對面。
顧錦知待他坐定,便自然而然的開口問道:“看起來,公子與本王年齡相仿。本王剛剛弱冠,還請問公子貴庚?”
江漓道:“未及弱冠,舞象之年。”
顧錦知笑問:“家中可還有兄長弟妹?”
“沒有。”
顧錦知了然點頭,“公子既是家中獨子,那必然要多照顧令尊令堂,像是昨夜那等危險之事,以後且不可再做了。”
這話讓江漓原本淡然的臉色明顯一僵,心思細膩的顧錦知立即察覺到了,下意識詢問說:“怎麽了?”
江漓容色恢複平靜,看出顧錦知不得到回答誓不罷休的勁兒,只好淡淡說道:“家父家母早已病逝,草民孤身一人,無根無絆,自然心無挂礙。”
顧錦知一愣,當場意識到自己問了不敢問的,更說了不該說的,惹人家想起傷心往事不說,還接連勾起人在湘雪閣,身不由己的苦命感觸。一時間既怪自己話多舌頭欠抽,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江漓,唯有朝他做了個拱手禮以示歉意,道:“本王無心惹公子憂傷,既然父母已故,那更要愛惜自己才是。像是昨夜那種局面,本王知曉公子的無可奈何。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公子堅韌頑強的高傲風骨,本王深感敬佩。”
江漓語氣溫潤道:“殿下謬贊,草民惶恐。”
“都說了別自稱草民。”顧錦知的語氣很輕,生怕自己王爺的身份會吓到江漓。雖然抛開身份真心相處的心願是沒法實現了,但最起碼別讓對方懼怕,一旦有了拘束,那味道就變了。
郁臺看去室外日晷,湊到顧錦知耳邊提醒道:“殿下,該到服用藥膳的時辰了。”
顧錦知雖然心裏有些不舍,但還是起身告辭。
“江公子要多保重身體,本王送的靈藥別忘記使用。”
江漓跟近一步,“殿下慢走。”
“公子不必相送,留步。”顧錦知對他溫雅一笑,目光卻格外炯炯有神。
目送着顧錦知離開後,江漓回到房間,蝴蝶果然等在門外,手裏正捧着那個紫檀木盒。
“樂師昨晚摔傷了身子,要不就用用這些藥吧,舒王爺的藥肯定是好的。”蝴蝶見江漓點了頭,便邁着小碎步将盒子端進屋。
湘雪閣內稍微出名一點的花娘就會有随身丫鬟貼身伺候着,像是穿衣梳妝,端茶捶腿這種活兒都有人幫襯着。但江漓一向是親力親為的,不需要任何人服侍,丫鬟只需有事兒說了就走,有東西放下就成。早就習慣了的蝴蝶例行叮囑兩句就要離開,江漓卻突然叫住了她。
蝴蝶止步回身:“樂師還有何吩咐?”
“萬盛票號的少東家萬芹,你可認得?”
蝴蝶稍作思襯:“是那個富甲一方萬裏舟的兒子?他啊,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不學無術,花天酒地,只知道啃老。樂師怎會提起他呢?”
江漓随口應了句:“聽姑娘們說過兩句。”
蝴蝶欣然一笑:“他那麽有錢,姑娘們自然都巴結着。就上個月,連翹姐姐跟桂枝姐姐就因為萬芹的事兒大吵一架,媽媽很生氣呢,美其名曰說什麽自家姐妹誰賺不是賺。其實哪裏一樣,萬芹暗地裏賞的,不都是自己密下麽。”
江漓順話接道:“他好像不常來。”
“那是因為他被西街柳春樓的藝伎迷倒了,成天到晚往那地方跑,大把大把的銀子往花魁柳心兒身上砸,咱們湘雪閣的姑娘們都嫉妒着呢!”蝴蝶說的輕松愉悅,完全是一副看自己家人笑話不嫌事兒大的姿态。
江漓倚在坐榻上若有所思。
“對了樂師,大理寺少卿的外甥,那個叫李真的突染重病。據說一回到家就昏迷不醒了,他父親找了京城最好的大夫去看都沒用。李真下肢癱瘓,人也昏昏沉沉的,半癡不傻。”
“是麽?”江漓的表情吃驚,蝴蝶笑道:“原來樂師不知道啊。既然如此,是不是覺得很驚喜呢,敢對樂師不敬,活該他遭天譴。”
“嗯。”江漓眸中透出深邃的微光,眼底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冰冷。
又到了晚間,湘雪閣上下人聲鼎沸,花媽媽跟姑娘們忙碌着招呼客人,宛芙蓉準備齊全,在萬衆矚目之下再次登場。花魁的實力猶存,久病初愈後更是具有一種自然的病态美,在遍地芙蓉的花海裏,宛芙蓉翩翩起舞,美嬈柔靡,贏得了滿堂喝彩。花媽媽笑得合不攏嘴,等宛芙蓉下臺了一個勁兒的說辛苦了辛苦了。
然而宛芙蓉心裏清楚,在場賓客有一部分人是為了江漓來的。
誰人不知,駐紮在湘雪閣的江樂師是個任性到了讓人只能幹着急的人。他琴藝超絕,卻不是每天都演奏的。什麽時候出場表演,完全是看個人心情好壞與否。今天心情不好,可以彈上個一曲助興。明天心情好了,反而閉門不出了。花媽媽又不能拿他怎麽樣,客人們就更惹不起這位傾城絕顏了——舍不得惹啊!
所以,上到皇親侯爵,下到賣燒餅的老大爺,都在長年累月的相處中尋到一個真谛。那就是——等!
每天跑到湘雪閣附近蹲坑,一聽到琴聲響起就沖進去。如若不然就第二天再來等,周而複始連綿不絕,漸漸地湘雪閣附近就積攢了不少“熟客”。
宛芙蓉趁回房間更衣的功夫喘口氣,雖是揚名五湖四海的花魁,但蘿蔔青菜各有所愛,總歸是不能俘獲所有人的。
走着走着,宛芙蓉突然眼前一花,一個黑影竄過去,把她吓得一愣,忙叫道身旁丫鬟:“你可看見一個黑影到上邊去了?”
丫鬟搖搖頭:“沒有啊姐姐,你看錯了吧,樓上是江樂師的房間,誰敢随便上去。”
宛芙蓉輕嘆口氣:“說的也是。”
樓下歌舞升平,樓上清冷幽靜。燭臺上的火苗燒得正旺,突然抽動一下,室內光線忽明忽暗,攪擾了正在挑燈夜讀的江漓。
江漓慢條斯理的放下書,擡頭看去隔扇門外,果然站着一個人影。
“公子?”
“進來吧。”江漓随手把書規整好。那人推門進來,腳步落地無聲,幾步走到桌前,悄聲說道:“公子,跟九樞的人聯系好了。他說萬事齊全,明天晚上萬芹會前往月庭湖游湖。”
來人正是清煙。
“好。”江漓的語氣永遠淡如水,波瀾不驚,看不出絲毫激動或是忐忑:“交給你一件事兒。”
清煙立即抱拳聽命:“公子盡管吩咐。”
“東街口經營綢緞生意的祝掌櫃,你去查一下她。”
清煙恍然,“公子懷疑她也是逐晖的人?”
“先查了再說。據我所知,此人心思缜密,口蜜腹劍,你應付她的時候要多加小心,別被她暗算了。”江漓語氣清淡,面上卻掠過一抹殺氣:“若證實是逐晖的人,那你便……”
清煙忙拱手點頭道:“屬下明白。”
千裏月庭湖,貫穿金陵城。月光灑下,浮光躍金。
湖面上飄着一艘畫舫船,裝飾的甚是華麗富貴。船體上雕刻着吉祥輝煌的圖樣,船上設有酒桌,上面擺放着各式茶點和珍品佳釀。
家奴還精心準備了一束月季放桌中央作為點綴,一旁的萬芹閑饑難忍,抓了幾塊桂花糕吃,一邊嚼着一邊道:“二路,可以啊。你這提議真好,我光是把心兒請到府上吃吃酒談談情有什麽意思啊,到月庭湖來游湖賞月,這多有詩情畫意。”
“嘿嘿,少爺您開心就好。”家奴點頭哈腰,狗腿子的給萬芹将酒杯滿上。
“行,要是這回心兒能開心,本少爺重重有賞。”萬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話的功夫就見遠處徐徐走來二人,正是身穿淺綠色衣裙的柳心兒跟她的侍女。
萬芹眼前一亮,忙起身熱情的迎過去:“心兒,你可算來了,本少爺等的心都焦了。”
柳心兒垂眸淺笑,慣會眉目傳情,一個眼神就能将萬芹的魂兒勾飛。她在萬芹的攙扶下進入船艙,輕輕将面紗摘了去,清麗的容顏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精致迷胧,笑語晏晏,舞動着婀娜身姿,萬芹的眼珠子差點沒貼柳心兒身上。
“寶貝兒,你真好看。”萬芹一杯烈酒飲下肚,腹中暖熱,酒氣上頭就顧不得什麽矜持不矜持的了,從後方一把抱住柳心兒。柳心兒擅長欲拒還迎,把萬芹心裏撩吧的火辣辣的。
“少爺,這是在外面。”柳心兒往外推了推萬芹,又故作惱怒的嬌嗔道:“少爺只是喜歡心兒的外表麽?”
一看懷中人似是不高興了,萬芹忙安慰道:“寶貝兒千萬別瞎想,本少爺喜歡你的全部,不僅是你的外表,還有你的內……”
突然響起的琴聲讓在場二人心神具顫,就連一邊負責劃船的家奴二路都目瞪口呆的順着曲聲源頭尋去。
“是誰在彈琴?”開口的是柳心兒,她也跟二路一樣遠遠張望看去,猛然尋見湖中央亭子裏的目标,她驚喜叫道:“在那!”
萬芹趕緊順着柳心兒所指方向瞭望。
作者有話要說:
《竹石》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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