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暗動

店夥計将店門關嚴,放下門栓,回頭看了眼早早到來,卻一直不肯走的麻煩客人。嘆着氣去後院夥房将熱茶端來,溫聲細語的勸道:“這位客官你瞧,你又不買布,我這店也關門了。這半夜三更的你不回家,偏要在這兒等着,有什麽話你不妨先跟我說,等掌櫃的回來了我再轉告,這不行麽?”

“不行。”語氣斬釘截鐵,“你一個店夥計做不了主,我要見你們祝掌櫃。”

“可她人不在啊,您這麽幹等着也不是法子。”店夥計十分為難。

“我們萬少爺大老遠的從西邊跑來你們東邊,人也沒見着就讓我們走?”二路坐在藤椅上翹起二郎腿,一派大爺的作風。

店夥計目光一凝,半信半疑的看向二路對面坐着的,穿着不凡的少爺:“您是萬芹少爺?”

“那還能有假?”萬芹的臉子登時拉得老長,“你什麽意思啊,覺得少爺我是冒牌貨對不對?”

“豈敢豈敢,只是萬家小少爺來找我們掌櫃的,不是定制布料,那是……”

萬芹扭了扭長時間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腰,換了個更舒服一點的坐姿,冷哼道:“跟你有關系麽,問那麽多作甚?我三姨不是不在麽,那本少爺就坐這兒等她回來。”

話音剛落,樓上突然傳出“吱呀”一聲響,大堂三人齊齊擡頭看去。只見從廂房之中緩步走出一年輕女子,嬌美豔麗,身材纖瘦,着淡粉紗裙,語笑嫣然,風姿綽約。她身段極為輕盈,足尖點地近乎無聲,一邊走下樓梯,一邊揚聲說道:“芹兒,你耍起脾氣來,別人還真拿你沒轍。”

二路目光幽深,看了眼對面站起身的少爺,似是得到了某種信號,當場跳起來,惱怒道:“你誰啊你,是祝敏祝掌櫃嗎?“

女子淺笑:“正是妾身。”

“搞什麽啊?你不是不在家嗎?這會子又從哪兒冒出來的?玩我家少爺是吧!”

”二路,休得無禮!“萬芹低喝一聲,二路不敢多言,悻悻退後。

“嘿嘿,三姨。”萬芹嬉皮笑臉的湊到祝掌櫃身邊,叫的很是谄媚,“三姨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就你嘴甜。”祝敏笑罵:“哄那個柳春樓的柳心兒也是這套話,對不對?”

“她哪兒能跟您比啊。”萬芹說完這話,臉色逐漸垮下去,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說道:“三姨,我來找您是有事相求,您可得幫幫我啊。”

祝敏并沒急着問他何事,在萬芹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下依舊保持着那份端莊典雅,她伸出手要東西,卻并未點名要什麽。

萬芹很快明白過來,從懷裏取出那黃色的金絲玉遞給祝敏,“三姨,東西我帶着呢。”

祝敏接在手裏,反複轉看,笑道:“這枚玉佩的名字叫逐陽,雕琢的圖案名逐晖。這是身份的象征,在逐晖,只有品階高的“逐魂令”才配擁有。三姨自小把它贈與你,就是為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你能以逐陽護自己周全。你自小貪玩,虧得這逐陽還在,你沒把它弄丢,極好。”

萬芹眉開眼笑,“三姨給的東西,我怎麽敢丢呢!”

“好了。”祝敏柔美一笑,溫聲問道:“你來找我到底有何要事?”

“三姨。”萬芹語氣凝重,眼神泛着犀利的光:“我要你幫我殺掉一個人。”

祝敏果然一愣,大為吃驚的看着他:“殺一個人?”

“對,三姨您有人脈,再不濟也可以調動咱們逐晖的人。”萬芹一手揪住祝敏袖袍一角,可憐巴巴的哼唧道:“三姨,您求幫幫我吧,我這飯吃不下覺睡不着的,您最疼我了不是麽?”

對于萬芹的撒嬌,祝敏顯得很鎮定,她依舊保持着那份淡然持重,妩媚的眸光在萬芹身上來回掃視一圈。緩緩伸出手撫上萬芹的頭,嫣然一笑道:“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才這麽高,這才多久不見,你居然長大了這麽多。”祝敏的手順着萬芹的臉頰往下移,路過頸骨,摸上了前胸:“身子骨是不是也結實了許多?”

祝敏臉色微變,一把扒開萬芹的衣領,露出胸口處那足有一枚銅板大小的紋身。

二路驚呼:“少爺!”

萬芹臉色幾經變換,再看向祝敏之時已滿臉詫異:“三姨,你這是……”

“逐晖紋印是每個逐晖成員的标記,三姨也是謹慎起見。”祝敏溫言道:“你這麽急着見我,看來你是非殺那人不可了。到底是何人,還需得你特意跑來找我?自己不能動手解決掉嗎?”

“我若是能動手,怎敢輕易來叨擾三姨啊。”萬芹一邊打量祝敏的臉色,一邊小心說道:“若是三姨不得空,可以指示個地方告知于我,我過去找人也行。”

“瞧你這語氣是一天也等不及了?人手只能三姨去安排,你就安心做你的萬家小少爺得了。一輩子沒見過血的人,開口閉口弄死這個殺死那個的,以為殺人真那麽簡單?”

“可是,我畢竟也是逐晖的人啊。”萬芹不服氣道:“三姨不告訴我上頭的事兒,是不信任我嗎?”

“你又多心。”祝敏無奈嘆氣:“明日吧,今夜天色已晚,明日三姨再安排人手幫你可好?”

“不好不好,我就要現在立刻馬上。那人再多活一天我都受不了,我要他見不着明早的太陽。”萬芹倔脾氣使勁犟,軟磨硬泡跟在祝敏前後左右的吭吭唧唧,終于把祝敏磨得沒法子了,搖頭妥協道:“好好好,真拿你沒辦法。”

萬芹喜笑顏開,拉着祝敏的手搖啊搖,說盡了讨好的話,“三姨,也帶我去好不好?”

“你就愛湊熱鬧。”祝敏戳了下萬芹額頭,轉身邁步上樓:“你等着,待我去換身衣裳便走。”

萬芹連連點頭,目送着祝敏上樓而去的背影。原本谄媚的面容瞬間褪去,轉而取代的是一片看不透摸不着的幽深。二路凝視着萬芹的目光,欲言又止,就見走了一半的祝敏又突然折回來了,神情暧昧的叫了聲:“芹兒。”

萬芹當場擺出一副嬉笑臉:“三姨?”

祝敏慢步下樓:“芹兒,你上次跟三姨的約定可還作數?”

萬芹面露惑色,“約定?”

“是啊,事關重要的約定,你不記得了?”祝敏走近萬芹,眸光依舊美豔絕倫,可隐隐透着一股殺氣,宛如泛着寒芒的利刃上流淌着的殷紅鮮血,甚是灼人。

二路心頭一緊,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萬芹暗中攥拳,怎麽辦,是裝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你究竟是不是萬芹?”祝敏臉色大變,指如鷹爪,當場朝萬芹面門襲擊而去。

二路大驚:“清……”

眼見着萬芹敏捷閃身避過,露出并不屬于萬芹的功法,祝敏本是鐵青的臉色變得慘白:“你是誰,居然冒充芹兒!”

既然暴露,便撕下□□,在萬芹那張假人皮下,隐藏的正是清煙的真面孔。

“該死!”随着祝敏的一聲怒喝,從後院及樓上一舉沖進二三十名夥計打扮的逐晖成員,各個手持利劍,将去路封了個徹徹底底。

清煙和二路果斷拔劍,祝敏怒不可遏,“我的芹兒在哪兒?”

二路冷笑道:“黃泉路上等着你呢!”

祝敏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她強忍住胸中憤恨的情緒,将雙拳攥得死緊,咬牙切齒道:“先不說你們根本逃不掉我的天羅地網,即便你們真的逃了。膽敢與逐晖作對,這天下雖大,卻再無你們的容身之地!”

清煙面容冷峻,單手持劍,已然朝祝敏刺去。

若确定經營綢緞莊的祝掌櫃是逐晖的人,殺無赦!

祝敏星眸陰冷,高振袖袍,一條水袖如銀蛇般呼嘯而出,席卷清煙手中利劍,力度之大竟将清煙一并帶着高高飛起,用力砸向一邊貨架。

二路倒吸了口冷氣,這個祝掌櫃看起來弱不禁風,武功卻極其霸道陰狠。待清煙掙脫水袖束縛後,祝敏又快速發出二次攻擊。輕如羽毛柔如棉絮的水袖擊中一把木椅,那木椅“砰”的一聲從中心炸開,粉身碎骨。若是擊中人身,必然五髒六腑都被震碎。

二路欲上前幫忙,卻被十幾個逐晖手下團團圍住,根本無法近祝敏的身。而清煙一邊要應付武藝超群的祝敏,一邊還要顧忌周圍随時準備偷襲的七八個逐晖成員。不一會兒功夫,清煙身上就挂了彩,二路瞻前顧後,很快也被劃傷了身體。

“二路,後邊兒。”清煙騰出口氣,将堵在通往後門入口的一個逐晖成員抹脖,二路心領意會,忙從前堂扯到寬敞的後院。回頭一看,清煙也緊跟着撤了出來。地方寬闊,自然比狹窄的前堂好伸拳腳,但同時也方便了逐晖的人排兵布陣。

“看你們還往哪兒逃。”祝敏身形一閃,人已到了清煙跟前,電光火石之間,二人已過了三十招有餘。周圍布控的手下們見機行事,看準清煙背後破綻,一劍刺出。不想清煙反應極快,一招暫且逼退祝敏,回手防禦身後,一劍刺入那手下胸膛。可當他感覺到背後殺氣之時,再轉身之際已躲閃不及,被那祝掌櫃一掌擊在前胸,只覺胸中劇痛翻江倒海,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清煙!”二路驚呼,反被逐晖的手下一劍劃傷手臂。

祝敏的臉色冷到極致,一步一步朝重傷的清煙走近,“說,你們到底是哪路的!”

月黑風高,烏雲徐徐飄來,夾帶着那極其陰寒的夜風,刺骨蝕肌。全身的汗毛在意識來臨之前便已警惕的豎起,打從心底的恐懼讓祝敏反倒感覺茫然和無措,幾乎忘記去躲避那股冷到極致的冰寒。待她猛然意識到危機的氣息彌漫四周,耳邊已響起接連的慘叫聲,她竟不敢回頭了,又或許全身的血液早已被那股地獄死亡之氣凍結。她渾身一顫,僵硬的轉身望去。

烏雲飄動,露出隐藏在後的皎月。凄白的月光灑下,照亮那人清冷的側臉。寶藍色的衣裝在逆光中顯得更加冷徹陰詭,那超塵絕世的身姿容顏在此刻看來,毫無一絲溫度,雖美豔無雙,卻暗藏劇毒,宛若那瑰麗似血的曼珠沙華,象征着死亡,妖異。

滿院的逐晖成員是何時倒下的呢,祝敏不知道。她只能以肉眼所見,屍體遍地,血光四溢,可那殺人者的身上卻纖塵不染,沒有濺到一絲一毫的血腥。

他就好像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出現,以看不清的速度移動跟前,修長卻看似單薄無力的手刃劈在祝敏身上,劇痛還來不及抵達,人已先脫力。

“你……”祝敏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精致的小臉慘白。回想起方才此人詭異絕倫的身法,她大惑不解,卻又覺得有幾分熟悉。她捂着胸口,冷聲問道:“朝廷九樞的首領江茗,是你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漫天大雪,躲在被窩裏貓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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