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染盡鮮血

清煙費力站起,躬身道:“公子。”

江漓轉眸看他蒼白的臉色,“傷勢如何?”

“屬下無礙。”

江漓看向地上癱坐的祝敏,語氣如霜:“三年前,江府滅門的慘烈屠殺,你可參與了?”

祝敏一怔,眼中充滿驚恐:“你是來為江茗報仇的?”

“現在是我問你問題。”江漓半蹲下身,直視祝敏:“若你想咬死牙關負隅頑抗,那我得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這樣。”

祝敏冷笑:“你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折磨我,對吧?如此說來,你想知道什麽?你是來為江茗讨債的,怎麽,是想全殲了逐晖給江家報仇?”

江漓沒急着回答,就聽祝敏再次說道:“比起這些,我更加好奇的是。”祝敏眸光突轉淩厲:“江家突遭滅門,兇手未曾遺留下半點線索。就連朝廷都無從查起,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曉得滅門慘案的真兇是誰的?”

江漓唇角輕佻,面色清韻淡雅,眼波銳利似刀:“下令誅殺江家滿門的可是你們逐晖的掌尊?”

祝敏語氣譏諷:“若無掌尊下令,誰敢動縱橫九州不敗敵手的江大人。”

“為何要殺江家滿門?”江漓問。

祝敏高傲的揚起下巴:“掌尊的命令,我們做屬下的只有從命的份兒,至于掌尊是何理由有何目的,我們沒資格去問,也不會去問。”

這種強硬的回答,江漓并沒有表現出理所當然的憤怒或者怨恨。他的面容依舊月冷風清,眸光依舊澄澈似雪,連骨子裏流露出的冷傲淡漠都未曾有絲毫改變。

“逐晖沒有領地,弟子居無定所,掌尊行蹤成謎。若說能确确實實聯系上她的,唯有心腹。”江漓凝視着祝敏道:“即便你以前在逐晖默默無名,但你參與過三年前的江家屠殺。照逐晖的話來說,你是有功之臣,掌尊必然提拔你。說吧,你們的掌尊夜來幽在哪兒?”

“你一心為江茗報仇,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放過參與過滅門屠殺的我。”祝敏目光堅定,一身傲然:“那我又何必出賣掌尊,要殺就殺,何必再多廢話。”

江漓的面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意,起身,背對而立:“如你所願。”

祝敏心中一顫,這世上誰人能真的做到無懼死亡。嘴上說的厲害,真要死之時就懼怕了。她以為對方會跟她磨時間,以為對方不得到答案不罷休,以為對方會不擇手段的使用各種酷刑加在她身上。

你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折磨我。這是祝敏以為的,但她沒想到她根本想錯了。江漓從未想過使任何手段折磨她,你說則以,不說就殺掉,懶得浪費時間,不差你這一條線索。

難道她這個逐魂令就這麽沒有分量嗎?祝敏在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已然被清煙一劍穿心,咽氣倒地。

晨霧迷蒙,似輕煙,似白紗。大街小巷人跡罕罕,唯有幾家晝夜經營的客棧餐館早早收起了紅燈籠。

空寂冷清的馬路中央先後走着三個人,寶藍錦綢在前,碧色羅衫在中,粗布麻衣在後。

走着走着,中間那人突然停下,就在馬路中央跪了下去,目光中滿是愧疚歉意:“屬下無能,還勞公子相救。”

“起來吧。”藍衣少年容色淡淡,他未聽見任何起身的聲音,回頭一瞧,那人果然還跪在那裏一動不動。略有無奈,只好親自走回去将人攙起,說:“雖時光荏苒,卻不可操之過急。多少寒暑都過來了,不必挂懷。”

清煙低垂着頭,依舊歉容難消。江漓看向後方二路,二路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忙惶恐的跪地拜道:“九樞舊部二路,叩見公子。”

江漓秀眉輕跳,眸中溢出的苦澀讓清煙的心髒一陣揪痛,就聽江漓嘆息說道: “九樞早已解散,你亦不必拜我。”

二路聽了這話,非但不起身,反而重重叩了一個頭:“九樞雖已不在,但江家永遠是主。江茗江大人有恩于小人,是小人命薄,一直沒機會報答大人的恩情。直到大人家中遭變,小人痛徹心扉。好在上天眷顧,保佑公子絕處逢生。小人必追随公子,馬首是瞻,死而後已。”

江漓面色幽幽,眸中似有潤潤的水光閃過。他望着逐漸明朗的天幕,往事如陽,溫暖身心,可往日也如刀,刀刀斷腸。一時不知是喜是悲,只覺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怎麽填也填不滿。像是個無底洞,只能身不由己的任由飽受摧殘的靈魂往下墜落。

“我先回湘雪閣。今日無事,你可好生休息,日後自有事情交于你做。”

二路大喜:“謝公子。”

江漓看向清煙,“你回去吧,明天不用過來了。”

二路怔鄂,清煙臉色一白,顧不得身上傷情嚴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頭:“清煙自知辦事不利惹公子煩憂,公子盡管處罰,清煙甘願領罪。”

江漓:“……”

看清煙一副恨不得用頭把地面砸個窟窿的架勢,江漓一向冷清的面容上總算溢出了幾分無奈之色:“清煙,我是見你有傷在身,正巧近日無事,好生休養不必往湘雪閣跑,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啊?”清煙目瞪口呆,眨着懵懵懂懂的眼睛。

二路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至于清煙,要江漓說的話,那就是實打實的死心眼子,一點不懂變通,還敏感多思。不過要細想的話,或許清煙與他一樣,都是家中遭變,流離失所的可憐人,總是充滿不安,處處小心謹慎。對于清煙來說,江漓就是最重要的人了,從小跟在身邊的侍從,加上如今的相依為命。若是讓他離開把他趕走,那對于清煙來說,倒不如死了高興。

想當年的清煙多傻多天真,人也蔫了吧唧的,特別腼腆,特好欺負。讓他蹲不敢站,讓他走不敢留,對主子是絕對的衷心。雖看似軟弱可欺,但護起主子來絕不含糊,小小年紀就敢拼命,明明自己吓得直打哆嗦,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保護江漓。

如今想起來,真覺得他那時候傻得可以。

年少的時光總是美好的,父母健在,家中安寧,日子平淡卻不乏味,逍遙自在。父親嚴厲,總是非打即罵,母親慈愛,每次都護着他。

而江漓則是純善真誠,偶爾活潑淘氣,把父親氣的吹胡子瞪眼,母親就在一邊柔聲安慰,結果自然是免不了跪祠堂,等到夜半三更,清煙偷偷端來飯菜給他吃。

純善真誠,活潑淘氣。好陌生的描述。

一夕之間,父母俱亡,江家滿門再無活口。看着滿地血跡斑斑的屍首,耳邊傳來清煙嘶聲力竭的“公子小心”,他轉身,原來還有兩個人留了下來,是負責檢查落網之魚預備補刀的是麽?

那是第一次,一向溫和的江公子眼中燃起殺氣。也是第一次,他殺人了。

兇手倒地,血如泉湧,随着清煙的一聲驚呼,他清楚的看見屍體胸口的部位有紋身。

逐晖紋印。

自那之後,他不會笑了,也不再活潑了。從純善變得陰狠,從真誠變得狡猾。抛棄溫柔變得冰冷,抛棄情感變得麻木。

江家獨子體弱多病,藥不離口,手無縛雞之力,是個毫無指望的病秧子。

誰人知曉,武功超絕無一敵手的九樞首領江茗,唯一一次敗給的人并非逐晖,而是自己年僅十四歲的親生兒子!

父親授他習武,卻禁止他露武,他只想兒子做個默默無聞之人,又或者,父親是刻意在躲避什麽。

“不追名不逐利,只願你安度此生,承歡膝下。為父已經造孽太多,江家已經樹敵無數,你的雙手是幹淨的,沒有沾染過一絲一毫的鮮血。珺歌,願你永遠保持這份真摯的赤子之心。”

往日親語猛擊心房,苦澀的滋味湧上心頭。江漓望着窗外逐漸熄滅的湖岸燭光,身體一陣陣發冷。

“孩兒的雙手早已染盡鮮血,回不去了。”

江漓的手骨骨節因緊握而發白。

突然傳來叩門聲,繼而,蝴蝶的聲音響了起來:“樂師,舒王殿下來找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哎,腰酸背痛,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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