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江茗之子
“微臣恭送殿下。”溫太師和顧錦知在養心殿分手,顧錦知跟皇帝告退,一路前往雍壽宮給太後請安。田嬷嬷去小廚房端了格式甜心和甜湯,太後見顧錦知挨個嘗過後,一直下壓的唇角才微微上揚:“看你胃口這般好,想必身體是無礙了。你可真是的,那天安平回來告訴我你在國舅府發生的事兒,可把哀家吓出一身冷汗。”
顧錦知皺眉道:“我不是都叮囑安平別告訴母後麽,那丫頭真是的。”
“你還好意思說她。”太後面上浮現隐隐的怒意:“哀家問了安平,也問了笙兒。他們倆說,你當時不顧危險,以身擋箭,可是為了一個伶人?”
“母後。”顧錦知一改平常吊兒郎當的模樣,正色道:“小漓兒是不同的,他束身自好,懷瑾握瑜,月韻霞姿,不屈不撓。母後千萬不要把他跟那些伶人相提并論。”
“你……”太後對顧錦知所說的話大感震驚:“你自小貪玩,長大了也不改小孩子脾性。貪玩享樂便罷了,可不能沉迷色相,迷失本心。你要記住,你是大禹的舒親王,而他……不過是湘雪閣一個地位低下的樂師罷了。”
顧錦知聽了不喜悅的話,心裏有些急:“母後,贖兒臣直言。兒臣從未把江漓當做地位低下的伶人,他雖待在湘雪閣那等煙花之地,可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品質高雅,又滿腹經綸,不過是造化弄人,命運孤苦才流落到湘雪閣的。兒臣真心喜悅他,只想以平等身份待他。”
顧錦知的語氣并不重,卻字字連珠,铿锵有力,目光真誠懇切,面容堅定赤誠。
太後雙目凝神看着兒子,嘴唇張開半天,卻找不到合适的說辭。湘雪閣有一樂師,其琴藝超絕,舉世無雙。這在京中乃至大禹可說是家喻戶曉,即便遠在封閉的皇宮,但只要喜愛樂理音律之人也都有所耳聞。一些深宮婦人甚至憧憬幻想,企圖親耳聽聽世人所傳的天籁之音。
太後雖然久居深宮,卻兩耳聞遍窗外事。宮裏宮外提起那位江樂師都是滿口稱其,氣質和琴藝自不必說,長相也是世間絕色,再加上如今顧錦知又把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太後還真有些好奇,那位江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兒寬以待人,明月入懷,自小便是這樣,更何況你欣賞那位江樂師的才氣,把他當成寶貝疙瘩似的護着也就不為過了。但是錦知,凡事要有個度。你再看重他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像是為他擋箭這種行為,日後必不可再犯。你若有事,哀家也必不放過他。”
顧錦知躬身道:“母後心疼兒臣,兒臣知道。”
“哀家心疼你,只想你平安喜樂。若你與那江樂師投緣,他又真如你所言高風亮節,冰魂雪魄,倒是可以深交。”太後松了口,這般寬容讓顧錦知很是歡喜,正要謝恩,太後就趁機冷着臉補充道:“但切記,你雖未成家,卻不可沉湎酒色,放縱逾越。”
顧錦知聽得心底微顫,面上染上一抹極淺的潮紅:“母後的教誨,兒臣自當謹記。”
看顧錦知眉宇間明顯飄蕩着喜色,太後也禁不住失笑,卻故意板着臉說道:“這回可高興了?”
“自是歡喜。”
太後指了下軟塌:“快回來坐吧。”
“謝母後。”顧錦知撩起前襟入座,太後看他面色紅潤,欣慰的同時也不禁疼惜,幽幽長嘆一口氣,不需多言,顧錦知已明白她心中所想。
“母後不必憂心,兒臣身體安好。倒是母後,每次兒臣來您都唉聲嘆氣的,這可如何是好。”顧錦知故意打趣道:“母後再這樣,兒臣都不敢來了。”
“你啊。”太後哀嘆一聲,美豔的鳳眸中流淌出無盡哀愁:“你的身體看似硬朗,可不過是虛有其表,你的內裏有毒,一日不除哀家這心就一日放不下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
太後眸光黯然,低垂着眼眉滿臉憂傷。田嬷嬷忙出言安慰,可再好聽的話對太後來說都顯得空虛,自欺欺人罷了。
太後深吸口氣,将眼底那一汪淚花生生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底發寒的恨意:“都是那個賤人!”
顧錦知欲言又止,沒說話。田嬷嬷心中悸動,只站在太後身旁柔聲寬慰。
太後口中的賤人正是先帝的寵妃,趙貴妃。
當年的趙貴妃傾城絕色,寵冠六宮,是皇後的死對頭。可惜膝下無子,無依無靠,盡管先帝寵愛,卻在勢頭上被孕有皇長子的皇後壓一頭,心中自然氣憤不過。在皇後懷有第二子顧錦知之時,積累多年的怨恨終于爆發,她選擇下毒,毒殺皇後和先帝最愛的兒子,以此報複。
顧錦知僅出生一日,便被趙貴妃下了無解奇毒,無藥可醫。中毒者必在無盡的折磨和痛苦中活着,慢慢的等待死亡。
皇後在聽到太醫确診後,肝腸寸斷,日日啼哭。她最先懷疑之人便是趙貴妃,可苦于沒有證據,先帝寵愛也不好發落,直到先帝駕崩,新皇登基成為太後。她立即将趙貴妃囚禁冷宮,日夜折磨逼她說出解毒之法。可是趙貴妃早已對皇後恨之入骨,受盡酷刑咬死不說,最後不甘受其□□折磨,一頭撞死了。
事已至此,就算把越貴妃千刀萬剮也不解恨。太後便效仿呂後,将趙貴妃做成人彘,日夜詛咒她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說到底也是哀家連累了你。”太後面露悲色,神情迷離的說:“若不是那賤人記恨哀家,就也不會報複在你身上了。”
“母後說哪裏話,你我既是母子,自當同甘共苦。”顧錦知急道:“母後切莫自責,反倒是兒臣,從小就不讓母後省心。”
顧錦知如此說,太後心裏既欣慰又悲哀,幾欲落淚都被忍住了。母子二人又互相關心了一番,看時辰不早了,顧錦知才拜別太後,從皇城後門離開。
一路乘坐馬車跟小厮回到王府,顧錦知才剛一下車,郁臺就從府門內急匆匆的跑出來了。他臉色發白,滿頭冷汗,跑得及還險些被門框絆到腳。
郁臺向來穩重,跟在顧錦知身邊多年,見過的世面不少,什麽大風大浪的都經歷過,能讓他這般驚慌失措,必然不是小事。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郁臺氣喘籲籲,就這那股沖勁兒往顧錦知跟前一跪:“殿下,江,江公子出事了!”
顧錦知心裏咯噔一跳,面上潤紅瞬間褪的一幹二淨:“你說什麽?小漓兒怎麽了?”
“一群江湖殺手闖入湘雪閣刺殺江公子,還放了一……一把大火燒了湘雪閣。此事動靜這麽大,已經傳遍京,京城,鬧得人盡皆知了。殿下派出的兩個伏兵回來報信,等趕到的時候就看見現場燒起熊熊大火,而江公子……好像還在裏面。”郁臺因為太過驚駭,說話都變得斷斷續續磕磕巴巴,他甚至不敢擡頭看顧錦知的表情,只能拼着一口氣說道:“屬下只聽人說了個大概,正想去湘雪閣問老鸨事情經過,殿下若想……”
不等郁臺說完,顧錦知已經鑽進馬車,朝馬夫大喊道:“快去湘雪閣!”
馬車一路疾駛,燒焦的煙灰味越來越濃。當顧錦知抵達目的地之時,這曾經叫人紙醉金迷,奢華明豔的湘雪閣已變成一片殘垣斷壁。四面八方回蕩着花娘們的啼哭聲,周遭街坊鄰居勉強将火勢壓下,木桶丢得到處都是,僅存的殘留明火燒着木桶,驚得衆人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好在火勢控制的及時,沒有禍及周遭鄰裏。可老鸨卻嚎啕大哭,苦心經營的湘雪閣就這麽完了,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遠處從馬車上飛快奔下的顧錦知,臉色可沒比老鸨好到哪兒去。他幾個箭步沖到老鸨身邊,厲聲喝道:“江漓呢?”
老鸨回頭一看是舒親王,也沒那心思去行禮了,癱坐在地上繼續哀嚎:“我的湘雪閣,天哪……我的銀子,我的珠寶首飾,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嗚嗚嗚……”
顧錦知沒心思聽老鸨大哭,他一把抓住老鸨的手腕,用力一提就将老鸨從地上拽了起來,語氣更加嚴厲:“我問你江漓在哪兒?”
“江漓……”老鸨望着顧錦知如刀子般銳利的眼神,嗚嗚咽咽抽泣起來:“江樂師他……他,他死了。”
顧錦知腦子嗡的一聲響,宛如被九天神雷劈中身體,整個人渾身僵硬的呆在原地,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風聲,人聲,萬物之聲,在一瞬間模糊不清,連近在咫尺的老鸨痛哭聲都變得微乎其微,天地間一片恐怖的死寂。唯有那三個字話陣陣傳來,字字錐心。
他死了。
他……死了?
“不可能!”後方的郁臺驚聲大叫,一把從顧錦知手中搶過老鸨,死死揪住她的領子喝道:“大膽草民,你膽敢胡言亂語!”
“草民說的是真的。”老鸨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臉被憋得青紫:“草民親眼看見的,嗚嗚嗚嗚嗚……江樂師死了。”
老鸨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四五十號人呢,他們都太厲害了,還有那群人的頭頭,簡直跟鬼一樣。他們放火,放毒,他們殺人不眨眼啊!”
顧錦知只覺得胸口氣悶,一陣陣發疼,體內血氣逆行翻湧,喉嚨處一緊,一股腥甜就湧了上來,他強壓制住咽了下去。臉色比方才還要慘白:“那又如何,小漓兒不會死的。”
老鸨哽咽,郁臺的眼圈紅了,他知道顧錦知是在自欺欺人,不過是說些假話來哄騙自己。江湖殺手登門,四五十號人再加上領頭的合理刺殺。而江漓呢?文質翩翩,芊芊弱體,如何能抵擋,如何能活命?
“他們是江湖人,他們武功高強。”顧錦知勉強露出一抹冷笑:“難道本王的小漓兒就軟弱可欺麽?他們會武,小漓兒也會。”
郁臺:“!?”
江樂師會武功?
顧錦知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對那哭的天昏地暗的老鸨道:“你立即将事情的始末告知本王,你确實親眼看見小漓兒……被殺了嗎?”
“他們那麽多人,各個心狠手辣,怎麽活命啊!”老鸨以淚洗面,一面心疼自己的家當,一面心酸江漓遇害:“江樂師在頂樓跟他們打,當時火勢好大好大,後來,我看見江樂師從窗戶沖出來,就掉到月庭湖裏了。”
顧錦知心中顫抖:“掉,湖裏了?”
老鸨抹淚點頭。
下一刻,顧錦知的目光一凝,英挺的眉宇透出凜然的氣息,他轉身命令道:“郁臺,派人沿着月庭湖岸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來!”
郁臺被顧錦知前所未有的冷厲氣勢吓到,忙領命去辦事。
金陵城雖大,但郁臺拿了王爺诏令前去縣衙調人,再結合自家府兵和雜役全部派出去,百十來人沿着月庭湖岸四下尋找,絲毫不敢怠慢。
“花媽媽,媽媽。”宛芙蓉帶着幾個花娘一臉急促的跑來,手中都捧着大大小小的錦盒,見花媽媽淚眼朦胧的看過來,宛芙蓉忙讓花娘将錦盒打開,裏面是一疊一疊的銀票和金銀珠寶。
老鸨的眼睛刷的一下亮起來:“這是?”
“在跑出湘雪閣的時候,我們都把錢財帶着呢。剛跟竹桃和凝香去裏面找了,媽媽的房間沒有被大火波及,東西都好着呢。”
“真的?”原本臉色灰敗的老鸨瞬間來了精氣神,忙将金銀珠寶全掏出來查看:“太好了,這是我最喜歡的翡翠石,還有這個,喜鵲珠釵,真的沒壞啊!”
老鸨一掃陰霾氣,看着琳琅滿目的財寶差點尖叫出聲。可一看到身旁站着臉色鐵青的舒親王,立馬不敢吱聲了,被稍後回來的郁臺帶到僻靜處,老鸨心領意會,曉得舒親王想問什麽,便主動開了口。
“江樂師是今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回來的,他的樣子怪怪的,好像要躲避什麽仇家,言辭間有點訣別的感覺。”老鸨話匣子一開便把持不住了,叽裏咕嚕的将最近幾個時辰所發生的,驚心動魄的,駭人聽聞的,全部一股腦的朝舒親王發洩出來。
包括那些殺手的身份,領頭是個絕色美人,武功狠辣,還會放毒煙。以及雙方的言辭對話,全部一字不落的說了出來。
郁臺聽得一驚一乍,當他從老鸨口中聽到“茗郎”二字之時,和顧錦知一樣大為震驚。
“哪個茗郎?”顧錦知急問道:“可是江茗江大人?”
“應該是。”老鸨肯定的點頭道:“那個老頭子是這麽說的,說江樂師是江茗的兒子。”
顧錦知臉色一白,心中莫名發慌:“這怎麽可能,江大人的兒子明明……”
郁臺簡直覺得驚悚,嘴巴張的老大,半天合不上:“江家小公子明明體弱多病,大家都懷疑他老早就過世了……”
“不對不對。”老鸨直搖頭,撇着嘴道:“草民起先也以為江樂師身芊羸弱,可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武功!對了,還有那個經常來湘雪閣要飯的叫花子,他居然也深藏不露,好像是江樂師的人!”
郁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家少爺,那個藥不離口,三天兩頭病倒的江珺歌。他居然活着,他居然就是江漓!可是,就憑這些時日以來對江漓的了解,完全跟傳說中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風一吹就倒,磕破點皮都要躺半年的江珺歌,簡直有着天壤之別!
一個冷傲孤清,擁有傾世之姿,風華絕代,氣質如雪中翠竹。
一個養在深閨,常年抱病不經風霜,病體弱膚,百無一用。
這簡直聯想不到一起,也根本搭配不到一起。
“王爺。”郁臺都蒙了。
後者薄唇緊抿,眼底泛着陰沉的幽光,似是若有所思,似是也跟郁臺一樣,在盡全力消化這個真相。
這時,府丞從遠處匆匆走來彙報:“下官叩見舒親王。”
顧錦知思路被打斷,忙問道:“可找到人了?”
“回王爺,還,還沒有。月庭湖貫穿整個金陵城,人手雖然足夠,但還需要時間慢慢找。”府丞從懷中掏出一塊布料,雙手遞上:“倒是在離此地一百裏的湖岸上,發現了此物,王爺可眼熟?”
顧錦知的瞳仁驟然一縮,伸手将那湖藍色的錦緞布料拿在手中仔細看,越看臉色越白:“對,是小漓兒的,你說是在哪裏尋到的?”
“回王爺,是在離此一百裏的西街胡同地段。”
顧錦知原本緊張焦灼的眼神忽然一釋,迫不及待的狂奔而出。吓得郁臺和那府丞連忙跟上,一句王爺小心身體卡在喉嚨眼,眼見着舒親王進了馬車,郁臺也忙騎上駿馬跟在左右。一邊朝前飛馳一邊問道:“殿下是知道江公子在何處了?”
馬車內的顧錦知眉頭緊鎖,目光透出前所未有的淩厲: “若那老鸨所言屬實,若他真的是九樞首領的獨子……”
郁臺屏住呼吸,凝神聽着。
“西街胡同附近有什麽?”顧錦知提醒道。
郁臺面色迷茫,突然,他恍然大悟:“江府!”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五千字,算是小小的加更吧!感謝追文的小可愛,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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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