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有人歡喜有人愁

一連半個月,舒親王府閉門謝客。府內安穩平靜,每個人盡心盡力的服侍舒親王,一如往日那般,唯一不同的是,府中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病人,而這病人在王爺眼中比他自己都重要。府內上下傭人不敢怠慢,輪班守夜,盡心盡力。

而府外可謂驚天動地,混亂不堪。湘雪閣的轟然倒塌讓整個京城的公子哥心碎一地,乃至三山五岳的江湖中人,整個大禹都城,所有人都在讨論這件事。當然,最引人遐想和激烈讨論的話題,不是湘雪閣,而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江樂師。

琴藝超絕,擁有谪仙之姿的江漓,居然是前朝九樞首領,江茗江大人的那個病兒子江珺歌。

本該死了的江家小公子還在世間,且從一個百無一用的病秧子突變成武藝超強,神魔難擋,力戰群雄,殺出重圍。

湘雪閣一戰傳遍五洲四海,江湖皆震驚。曾經嗤笑過江茗之子軟弱無能的九樞仇家如今瑟瑟發抖,膽寒凜然。曾經江茗的仇家本以為随着江家滅門而逍遙度日之人,如今人人自危,生怕遭到報複。曾經受到江茗恩惠的人喜極而泣,普通的平民百姓乃至局外人只覺得稀奇有趣。或驚或懼或喜或奇,一時人聲鼎沸,已至半月過去,仍舊平息,反而愈加熱烈。

從江湖傳到朝堂,皇帝不可謂不驚訝,以至傳到太後耳裏,老半天反應不過來,還以為田嬷嬷聽岔了什麽,讓田嬷嬷再三重複,依舊難以置信。

“真沒想到,江樂師居然會是江家小公子。”顧雲笙簡直覺得驚世駭俗,從上馬車就不停的念叨,聽得身旁安平長公主耳朵都起繭子了。

“別小公子了,人家當年就比你大。”安平長公主小大人似的教育道。

顧雲笙眨眨眼睛,還特意去算了:“他就比我大五歲吧?當年的安平姑母才……這麽高。”顧雲笙比量着自己腰部的位置,氣的安平長公主在他腦袋上捶了一拳:“哪有那麽小!”

顧雲笙吃痛,一臉委屈:“安平姑母那會兒才六歲嘛。”

長公主翻了一記白眼給他,“話說回來了,我沒想到江公子會是江大人的兒子,更沒想到他弱柳扶風,溫文爾雅,居然會武功,還在湘雪閣血戰江湖殺手。”

提起武功二字,無藥可救的武癡顧雲笙心中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就催促車夫加快腳步趕往舒親王府。

顧雲笙下馬車的同時,故作一派老成的模樣:“以前江公子不提,如今既鬧得天下皆知,那本殿就斷然不會放過了。”

安平長公主在太監的攙扶下先一步走入府門,漂亮的杏眼眨巴眨巴:“你要幹嘛?”

“習武之人要在切磋中磨練,互相學習,取長補短。等江公子身體好了,比劃兩下總可以吧?”

安平長公主無情的潑冷水:“小心王兄打你。”

“姑母,我是誠心請教江公子的。”

姑侄二人一前一後進入內院,郁臺在前頭領路,卻不是前往顧錦知居住的寝殿,而是繞過水榭和花園,抵達了新雨樓。

“王兄在這兒?”安平長公主問。

“是的。”郁臺道:“這半月以來,王爺一直住在新雨樓。”

顧雲笙先去了正房寝室看江漓,安平長公主則前往堂屋見顧錦知。後面跟着的小宮女幫忙解下披風,郁臺從外弄了個手爐遞給長公主取暖。而顧錦知倚在床榻上随意翻着本書,身着墨紫色長袍,外披着一件玄色裘衣,懷中捧着湯婆子,身邊還放着暖爐。

安平長公主稚嫩的聲音響起:“幾日不見,王兄的身體又單薄了,很冷嗎?”

“沒有。”顧錦知若無其事的道:“周苦瓜整天在我耳邊唠唠叨叨,要我多注意保暖,不能凍着。這不,都給本王捂出汗了。”

安平長公主半信半疑的歪着小腦袋:“王兄要聽大夫的話,母後說了,年關将至,大家都得好好地。”

顧錦知不知想到什麽,苦澀一笑。

安平長公主不太喜歡這凝重的氣氛,伸手拿了桌上一個蜜桔剝開吃,一邊吃一邊問:“江公子可好些了?”

顧錦知極力僞裝的輕松和笑容終于一擊即潰,雙目低垂,流露無盡哀愁和疲憊:“還,還沒有……不過,周苦瓜說他病情穩定,應該快醒了。”

“已經半月有餘,江公子傷得很重嗎?”

顧錦知翻着書頁的指尖僵了僵,回頭朝安平長公主一笑:“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急,就當休息了不是。”

這句話聽起來很是酸楚,不知是在哄安平長公主,還是在寬慰自己。

與此同時,顧雲笙從寝室回來了,先朝顧錦知一拜,而後看着顧錦知的臉色不禁問候道:“小侄方才去見江公子,他雖然沒醒,但面色紅潤,可不比王叔您面容憔悴,就算再擔心也要顧及身體,莫要讓皇祖母惦記才好。”

安平長公主為了活躍氣氛,故意呵呵一笑:“你也懂得替長輩着想了,難得,不愧是要長一歲的人了。”

顧雲笙笑着附和道:“姑母最疼我了不是?”

“嗯。”

“那馬上過年了,姑母可得給我最大的紅包,比其他哥哥姐姐的都要大。”

“呵,在這兒等着我呢?”安平長公主跳起來去捶顧雲笙的腦袋瓜,奈何顧雲笙個頭高,她踮起腳尖尚且夠不到,只能看着那“高峰”幹着急。好在皇長子“懂得替長輩着想”,乖乖彎下腰給安平長公主砸。倆人玩玩鬧鬧,一片歡聲笑語,也逐漸感染了愁眉不展的顧錦知,數日來難得的露出笑容。

晚膳就在王府裏用了,郁臺特意知會夥房,精心制作了菜肴。顧雲笙胃口好吃得多,安平長公主中等,顧錦知吃的最少,郁臺知道他因為憂心江漓所以不思飲食,也就未強迫。

想半個月前,他取完了心頭精血就暈了,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周大夫吓個半死。醒了之後人也虛弱不堪,更是因為擔心江漓,神志渾渾噩噩,食物送到嘴邊,卻沒力氣往下咽。郁臺和周大夫無可奈何,又怕消息傳出去驚動宮中皇帝和太後,連日封閉府門,長公主來過幾次都被三言兩語打發走了。

最開始沒辦法,只能用參湯吊着,後來逐漸轉醒了,可以少量的吃些流食,半個月過去,起床下地,總算能寥寥吃幾口飯了。

“王爺,這是補氣血的,紅棗蛋奶羹。”郁臺端起桌上一個精致的小碗,遞給顧錦知:“好歹把它吃了吧。”

安平長公主一邊用帕子擦拭嘴角,一邊奶聲奶氣的道:“王兄,別讓母後擔心啦。”

言下之意,你不吃我就告訴母後!

顧錦知無奈,只好接過來一口一口艱難的往肚裏咽。

突然,一個粗仆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因為走得急,腳下不慎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上,也顧不得疼,先朝再坐三人磕了個頭,然後氣喘籲籲的對顧錦知道:“王爺,江公子醒了!”

“啪”的一聲,一整碗紅棗蛋奶羹掉在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顧錦知猛地起身,二話不說就朝正房寝室沖了過去。

殺戮,嘶吼,驚叫,滾滾熱血流淌,腥甜刺鼻。

逐晖,祝掌櫃,丫鬟小荷,心狠手辣的老者,風情萬種的夜來幽。

該死。你想同歸于盡不成?

她不敢死也不願死,所以她撤出去了,并且放了毒煙。那毒煙透着一股詭異的幽香,他隐約覺得那是名為棽暮的奇毒。但是不要緊,他的目标是殺了夜來幽,一手策劃屠殺江家滿門的逐晖掌尊,罪魁禍首。至于是否中了無解奇毒,何時毒發,後果如何,他不考慮那些。

活着,只為報仇。

突然,前方出現了父親的臉,父親還是那樣冷冰冰的,面容肅穆,不茍言笑。父親在氣什麽?氣自己不聽話,任性離家出走嗎?

父親走過來了,一邊走一邊說着什麽,聲音太小,很是模糊。他仔細去辨認,依照唇語,父親好像在說……

快為為父和你母親報仇,若你做不到這點,那你活着也沒什麽意義了。

沒意義了?

對,如果不能報仇的話,那獨活于世,有何樂趣可言,有何意義可說?

小漓兒要好好地,知道嗎?

殿下!?

他猛然驚醒,父親那張冷峻的臉已消失不見,四周的厮殺聲格外鮮明,背後襲來的冰寒煞氣越來越近。他幾乎是憑借本能的運氣,握緊霜辭,狠狠将那老者一劍穿心。

夜色幽靜,屋內燭火熒熒,竟有些許刺目。

江漓不由得擡起胳膊去遮擋視線,這一動,身上的疼痛感連番湧來,讓江漓原本混沌的意識瞬間清醒。他徑直坐了起來,胸口的悶痛更加劇烈,嗆得他一連咳嗽了幾聲。

這咳聲驚動了奉命徹夜守在身邊的粗仆,他确定自己沒有眼花,驚喜得連連大叫:“清煙小哥快來看,江公子醒了!”

這話落,一個身着靛色勁裝的少年就沖了過來,當他見到确實蘇醒着的江漓之時,整個人差點喜極而泣:“公子,公子您真的醒了。”

粗仆也高興得緊:“小的這就去禀報王爺。”

橙紅的燭光下,江漓如玉的面容顯得更加蒼白。身體一陣陣的不适感将他腦中混亂不堪的記憶逐漸理清,看着一臉欣喜的清煙,他下意識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清煙忙道:“公子,這裏是舒親王府。”

江漓的表情有些茫然,清煙趕緊為他解釋道:“公子當時讓屬下先走,後來屬下本想去找公子,卻見官兵也在全城搜尋,原來竟是舒親王命令的。屬下後來聽人說,舒親王找到公子了,因實在擔心公子身體,就到王府周圍試圖打探點消息,結果被王爺撞見,屬下便将身份告知于他,他就留了屬下在王府。”

清煙說着說着,眼圈竟紅了。自打家中遭變,他就和江漓一樣越來越冷漠,将情感抛之腦後,後生唯有殺戮和血腥作伴。從一個軟弱溫順的小綿羊,變成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他不再哭了,因為不可以再軟弱。如今,罕見的落了淚,不過,這才是原本的他。

“公子中了奇毒,還受了內傷,足足昏迷了半月有餘。”

一覺醒來已過半月,江漓還未從詫異中緩過神來,突然從外傳進一聲大喊:“小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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