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欺人太甚
“漓兒。”在暖閣的顧錦知等的坐立難安,清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灌了滿肚子水,就在他等不及想讓郁臺進去探探消息的時候,田嬷嬷帶着江漓出來了。
“王爺,太後在裏面等着您呢。”田嬷嬷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為防止顧錦知跟江漓說起話來沒完沒了,忙搶在江漓前頭開口。
顧錦知一聽這話,也不好晾着太後在堂室等着,只好随田嬷嬷進去,臨走前又想到什麽,折了回來對江漓說:“太後找我說話只怕要很久,你也別在暖閣裏枯等着了,先回王府去吧,早些更衣就寝。”
顧錦知怕江漓不聽,特意給郁臺打了手勢,郁臺也很稱職,舒王爺前腳走,他後腳就迎江漓出了雍壽宮。
月涼如水,走在通往宮門的廊道上,晚風送來陣陣清涼,空氣中飄蕩着淡淡海棠花香,倒也沁人心脾。
宮中奢華,紅牆黃瓦,古樹參天。雖享受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可到了夜間卻孤冷的可怕。放眼望去,亭臺樓閣,軒榭廊舫,有奢華也有荒廢。
“那是安平長公主的寝宮。”郁臺很是機靈,順着江漓觀望的視線做出解釋。江漓聽在耳裏,又将目光瞭去更遠的地方。郁臺緊忙伸長脖子一看,當場臉色一變,忙低下頭不言語了。
江漓看郁臺的眼神飄忽不定,好像生怕江漓問什麽似的,緊忙轉移江漓的注意力:“公子,馬車早已備好,随小的回府吧。”
江漓心中略有思襯,問道:“那是寶和宮麽?”
郁臺怔了怔,臉色微白:“回公子,那正是寶……寶和宮。現在無娘娘居住,擱,擱置了。”
郁臺慌慌張張,連後頭跟着的幾個太監都小臉煞白。江漓心中有數。想當年,寶和宮也是極盡奢華的宮殿,其繁盛堪比中宮皇後,是先帝最常去的地方——趙貴妃的住所。
趙貴妃盛寵多年,先帝駕崩,新皇繼位,她的下場凄慘是舉國皆知之事。太後跟皇帝恨透了她,至于理由……後宮争寵惡鬥,也沒什麽奇怪的。人已死,即便生前恨之入骨,該報的仇也報了,乃至現在連小厮都不敢輕易提起,甚至吓得瑟瑟發抖,未免有些異常。
莫不是跟顧錦知有關?
“爺,您慢點……哎呦,慢點……”
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江漓的思索,落目一看,是一個小厮模樣打扮的随從攙扶着一個醉酒到走路不穩,裏倒歪斜的主子。倆人跌跌撞撞一路穿過垂花門朝這邊走來,太監提燈籠一照,忙惶恐的跪在地上拜道:“奴才們給諄郡王請安。”
“小六,小六,把酒壺給,給本王拿來……酒壺呢?”諄郡王一身酒氣,搖搖晃晃的險些撞上柱子。聽到有奴才跟他請安,他眯縫着眼往前瞅,想瞧瞧是哪路人,結果這一看,醉酒瞬間清醒了三分,整個人瞪大眼睛,死死盯住距離三丈遠的江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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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眸色寧和,面色如常。
“呵呵,是你啊。”諄郡王粗魯的甩開随從的攙扶,搖晃着往前走了兩步。他面上在譏笑,眼神卻極其兇惡,寒芒四射,若那是一把刀,只怕江漓已經被亂刀分屍了:“江樂師,冤家路窄啊!”
幾個太監被諄郡王兇神惡煞的眼神給吓到了,連往後退了一步,悻悻道:“諄郡王,江公子要回……”
“哎呀,差點忘了。如今的你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樂師了。”諄郡王拍了下腦袋,陰陽怪氣的說道:“江茗的兒子,江珺歌,對吧?”
江漓冷眼看他,清冷的容色沒有展露任何情緒:“諄郡王有事?”
“本王上回去湘雪閣,你彈得那首曲子真不錯。”諄郡王面帶獰笑,語氣輕佻的說:“正好今個兒本王興致高,走,跟本王回府,給本王助助興。”
不等江漓開口,身邊的郁臺突然站出來冷聲道:“諄郡王怕是喝多了,江公子現居住于舒親王府上,是我家王爺最重要的客人。”
“你拿顧錦知來壓我?”諄郡王雙目猩紅,怒極反笑:“好啊,江漓,你真有能耐啊!攀附權貴的手都伸到顧錦知那兒了,好心機啊。”諄郡王酒氣上頭,只覺得心裏窩火,忍不住譏諷道:“有了個舒親王做依靠,你便無所畏懼了是吧?要說這世道不古,只要有張漂亮臉蛋兒,誰都拿得下對不對?”
郁臺臉色大變,怒喝道:“諄郡王,請你放尊重些!”
“你個狗奴才,有什麽資格跟本王說話!”諄郡王怒目圓睜,咬牙切齒,目光如刀子般在江漓身上繞了個來回,冷笑道:“想當年江茗江大人是何等風光啊,權傾朝野,一手遮天。憑借一身高強武藝揚名江湖,風姿俊才,不可一世。可結果呢,仇家上門,可呼風喚雨的江大人不還是一命嗚呼了?威名赫赫的江府不還是慘遭滅門,血流成海?”
江漓面色陰沉,眸中閃過一道厲光,其冰冷凜然,吓得郁臺後勃頸寒毛直豎。
“全家都死了,只留你一人茍延殘喘,能有什麽依靠?不過你很聰明啊,傍上了天真無邪的舒親王,這下子有人給你撐腰了是吧?我呸!”諄郡王惡語中傷,一臉的嫌棄:“你說到底不過是一介草民!哎呀呀呀,你連草民都不如。”
江漓尚且鎮定自若,郁臺可是氣的鼻子冒煙,而諄郡王身旁的小厮小六早就吓得汗流浃背了,為防止諄郡王醉酒後禍從口出,忙上前拉扯着說:“爺,您喝多了,奴才送您回府吧,王妃等着您呢……”
諄郡王甩開小厮,朝前走近一步,面帶譏笑,語氣中滿是嘲諷:“江漓,你也感到無地自容了吧?堂堂九樞的首領,叱咤風雲的江大人之子居然流落湘雪閣那等煙花風塵之地。你都不敢以真名示人,只敢化名江漓來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像你這樣的人還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真當自己有多冰清玉潔麽?還恬不知恥的做皇子的老師,呵呵,江樂師,我都替你父親丢人!”
一席話,聽得滿廊衆人皆驚。有幾個膽子小的小太監直接吓軟了腿,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不敢言語。他們不知道素日來沉穩低調的諄郡王是傻了還是瘋了,居然口出惡言,侮辱的還是當今勢頭正盛的江漓。
別的不說,就江漓的身份地位,那都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兒。江漓的身世背景無人敢藐視,他的父親江茗鼎鼎大名自不必說,還曾經教導過皇帝三日武學,皇帝對老師獨留在世的唯一孩子必然看重。更何況皇長子顧雲笙還主動拜了江漓為師,江漓又跟安平長公主的交情甚好,跟顧錦知自不必說。
就算這些全部都排除,但就針對湘雪閣那段經歷,放眼整個大禹,乃至整個天下,誰人提起這位才貌卓絕的樂師不出口稱一個“奇”字?多少青年才俊為之傾倒,多少英雄豪傑為之癫狂。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無人敢藐視,無人有那資格亵渎。雖流落風塵,卻是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本性能耐寒,風霜其奈何。
或許跪了滿地的太監不知諄郡王一改往日常态的原因是什麽,但江漓心中明了,不過是多年前的舊仇,再加上近年來的新恨罷了。
父親身在九樞,所做所想皆以皇帝的利益為先。暗中監視朝中大臣,包括皇室宗親。而這位庶長子諄郡王,自負才華橫溢,野心勃勃,除了結黨營私,更是歷年來屢次私吞朝廷送往災荒地區的撥款。種種罪狀調查的清楚明白,樁樁件件證據确鑿。上疏彈劾,禀明聖上,先帝震怒。榮寵一時的諄郡王就此失去聖心,也恨透了多管閑事的父親。
無論朝廷還是武林,江家都樹敵無數,乃至如今九樞的解散,江家的滅亡,多少人幸災樂禍,又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江漓雖面色清韻似霜,可眼底泛起的凜然狠意着實讓在場奴仆心驚膽戰。諄郡王還在無所顧忌的仰天大笑,笑聲張狂又刺耳。
“諄郡王好大的氣焰,不安守本分做你的閑散王爺,反而在這裏頤指氣使的教育本王的人?”
突然傳來的聲音并不嚴厲,卻是寒芒四射,一字一句刀刀錐心。衆人腦子嗡的一聲,朝那遠處闊步走來之人一看,臉色驟然變白,紛紛跪地又是一拜。
“奴才們叩見舒親王,舒親王萬福。”
諄郡王的笑聲驀然頓住,酒氣瞬間醒了大半。
顧錦知閃電般沖到江漓身旁,把江漓往身後一攬,眼中殺氣騰騰,唇角勾起的冷笑厲如刀鋒:“有人雖家中遭難,身陷泥濘污濁之地,亦不過是一時之屈,倒是心中清明,顧得起家人,稱得上君子,就是名士遇見也需贊得一聲。倒是某些人……”
顧錦知銳利的眼神在諄郡王身上度了個來回,随即輕悠悠的落去別處:“不知安分守己只知興風作浪,平日裏招搖過市欺男霸女,不反思己過還怨天尤人。雖自命不凡,可若是上天落下點事,怕是要哼哧往泥裏面鑽。”
“你!”諄郡王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嗆得他胸口發悶發漲。
在諄郡王搜腸刮肚試圖反擊之前,顧錦知更加銳利的話已接踵而至:“有些人雖流落風塵,卻是冰魂雪魄,傲骨迎霜,固守本心。可有些人倒是站不住自己的位子,只曉得追尋普通人都曉得避之不及的腌臜,還洋洋自得以為受旁人羨慕,殊不知別人都在暗中嘲笑他呢。可惜了他那個位子,靠母親積德行善為其苦苦支撐,卻不及他自毀長城。 ”
“舒王!”諄郡王氣的臉紅脖子粗,想破口大罵又礙于舒親王的身份不好撕破臉,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明顯底氣不足的回擊:“你別欺人太甚!”
顧錦知目似劍光:“古時有人用升去量石,用桀去衡量堯,今時也有人自己卑鄙,還捏着這點卑鄙比着別人看,以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低劣,沾沾自喜。殊不知旁人心中都如明鏡,印得他格格不入。醜人不自知,明明自己腐肉爛骨,卻還抓着別人一點皮外傷說三道四。”
“顧錦知,你!”諄郡王差點氣吐血。
“諄郡王,嘴不積德,禍從口出,害人害己,勸你好自為之。”
諄郡王肺子都快氣炸了,又無從發洩,只能瞪着那雙猩紅血目咬牙切齒。又一想,自己被顧錦知當着這麽多奴才的面冷嘲熱諷,揭露醜聞糗事,今後的臉面還往哪兒擱?他甚至覺得跪倒一地的奴才都在暗中竊笑。他面上滾燙,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夜風微涼,清淡的月光照耀出江漓瑩玉般的面容。他神色如常,無喜怒哀樂,依舊風輕雲淡,連眼底最開始的那一道厲光都随着顧錦知的反擊而雲消霧散:“王爺見過太後,想必無事了?”
“無事了。”顧錦知回頭看向江漓,原本寒芒四射的雙眸瞬間蒙上一層暖色。他輕輕撫過江漓的肩膀,溫聲道:“跟本王回府吧。”
馬車在行駛回王府的路上,轎內氣氛寧和安靜,江漓望着車窗外還在堅持擺攤的小商小販,行走着的寥寥路人,以及遠處那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場所——湘雪閣。
“漓兒……小漓兒?”此時倚坐在馬車內的顧錦知哪有方才的半點威風凜凜,他就像個害怕惹大人生氣的孩子似的,眼巴巴的看着江漓,小心翼翼的叫喚着他:“你可好?”
江漓回神,神色微頓:“王爺何出此言?”
“本王有些擔心。”顧錦知面露關切:“今日本王帶你進宮給錦婳祝壽,本是一件開心的事,誰能想到遇見那該死的顧錦年。他腦子有病,漓兒可別放在心上。”
江漓看顧錦知一臉真切的表情,忍俊不禁,唇角微揚起一抹宛如青蓮的弧度:“我很好。再說,王爺也替我反擊了不是。”
“本王還覺得不夠呢。”顧錦知急道:“若漓兒心中委屈可千萬別憋着,要告訴本王。”
“真沒有。”
“當真?”
“是。”
“沒騙本王?”
“沒有。”
顧錦知又凝視了江漓半晌,這才放下心來,重新展露笑顏道:“漓兒,太後叫你進去那麽久,都跟你說了什麽啊?”
江漓眼底蕩漾着柔和的笑意:“王爺想知道?”
顧錦知不住點頭。
江漓眼底笑意更濃:“等明日王爺進宮請安,親自去問太後吧!”
“诶?”顧錦知被噎了一口,非但不惱怒,反而心底甜如蜜。再加上江漓面上帶笑,他更是如獲至寶,心裏美滋滋的,歡天喜地百花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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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