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曠世琴曲

七月初七,乞巧佳節,織女牛郎鵲橋相會,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民間拜織女拜魁星,曬書曬衣,種生求子。宮廷之中也在這一日為舒親王慶生,一早辦置起來,宮中家宴倒也溫情和暖。戲臺之上演繹着柔漫優美的昆曲,一曲《游園驚夢》引衆人哀傷惋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皇帝多喝了幾杯酒,似是想到了什麽陳年往事,目光有些發愣,神色有些哀愁。皇後瞥見了,忙柔聲慰問,皇帝下意識望向專心聽曲的顧錦知,欲言又止,只是搖了搖頭。

一整日下來,顧錦知都留在宮中陪伴太後,至晚方歸。

一路快馬加鞭回到王府,顧錦知氣喘籲籲的跑到新雨樓,緋紅的錦袍被風灌的鼓起來。倚坐在江漓身旁,按着太陽穴道:“漓兒可等急了?怪本王貪杯,起先沒覺得怎樣,結果被夜風一吹,頭痛的緊。”

江漓看顧錦知愁眉苦臉的模樣,對身旁候命的郁臺說:“給王爺熬一碗醒酒湯吧。”

“是。”郁臺領命走了。

顧錦知還懶洋洋靠在江漓身上不肯動彈,江漓見他神色疲憊,索性讓他枕在自己膝上,親自為他按揉太陽穴:“既已醉酒,王爺何不在宮中住下?”

“太後也是這麽說的,不過……”顧錦知朝江漓溫柔一笑,閉上雙眼享受着力度适中的穴位按摩:“今日本王生辰,想有你陪着。”

“那太後怎麽辦?”

“本王明早會去請安,再說,宮中有皇兄和錦婳在。倒是漓兒你,只有本王不是麽?”顧錦知目光炯炯,江漓的手仿佛帶着仙法,被這麽一按,原本昏沉的頭腦果真輕靈了不少:“不說什麽生辰,就單單是七夕,本王都不能留你獨守空房。”

江漓的手微僵,眸光潋滟,落在顧錦知一本滿足的面容上。

這時,郁臺端着醒酒湯進來了。

顧錦知只好從江漓懷中起身,戀戀不舍的瞥了江漓一眼,咕咚幾口喝完醒酒湯。

月色靜美,映照紅菏菡萏嬌豔欲滴,暖風和熙,蓮香沁人。江漓輕輕放下手中杯盞,凝視着顧錦知道:“王爺生辰,我以一曲琴聲為賀禮獻給王爺,王爺可願意聽?”

顧錦知先是一愣,而後自是欣喜不已:“你的琴曲宛如天籁,本王當然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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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漓朝外叫道:“清煙,去把霄風拿來。”

顧錦知的心髒微顫,那把以梧桐神木和冰蠶絲王制成的傳世名琴,今夜,要由江漓喚醒嗎?

霄風放置于幾案上,遠處候着的侍女奴婢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加快了心跳。

但見江漓雙手撫于琴身之上,修長玉指緩緩撥動琴弦,一音破出,震天懾地。

那空前絕後的音質叫衆人心中悸動,一時竟忘了呼吸。

很快,第二音節破空而出,曲聲清潤明亮,悠揚婉轉,撲面而來春暖秋涼的氣息。一曲琴樂,震古爍今。天地芳華、盛世繁榮、皆失色。

忽聞一聲鳥語,衆人心神動蕩,恍惚的朝四周一看。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杜鵑、喜鵲、飛燕、畫眉、沙百靈、黃莺、能叫上名字的,甚至叫不出名字的……

千鳥來朝!

一曲可令枯木逢春,一曲可令天地銷魂,一曲醉衆生,萬物盡沉淪。

直到一曲終了,千鳥依舊盤旋着,久久不肯離去,争鳴不休。如此天下奇觀,不僅舒親王府上下震撼,乃至大半個金陵都城皆沸騰。

群鳥徘徊于天下地下,有的站在院中,有的飛入閣內,仍然沉溺其中,遲遲不肯走。

一片靜谧無聲……

當丫鬟奴才反應過來之時,殊不知自己竟淚流滿面,觸動心弦的樂聲往往帶着魔力,會讓你在不知不覺中,情不自禁的落淚。

而這一次,顧錦知沒有哭。他靜靜地聽完整首曲子,怔怔的望着江漓,忍不住,笑了。

上一次,江漓的曲聲中充滿憂傷哀婉,生離死別,身不由己之苦。這一次,他的曲聲中少了一分哀愁,多了一分輕悅,失了一分孤寥,多了一分和暖。

顧錦知心中歡喜,就拿外面侍候的奴才開心:“瞧他們一個個眼淚鼻涕一把的,還有你,”看向同樣熱淚橫流的郁臺:“你怎麽這麽多愁善感?”

郁臺胡亂抹了把臉,委屈巴巴的說道:“江公子的琴聲有悲有喜,讓人聽了又哭又笑的。”

人人心中都有着最脆弱,最敏感,隐藏最深的一根弦,而江漓恰恰能撥動這根心弦。人活一世,誰還沒個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往事如煙,浮生若夢,心中五味俱全,也難免悲春傷秋。

去年在月庭湖,顧錦知的心便是如此。

如今這一曲霄風仙樂,想這些完全不懂音律的平俗之人,根本是被活活感動哭的。總有那麽一首曲子,觸及心弦,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顧錦知一邊回味那曠世琴曲,一邊故作溫怒道:“聽你這意思,漓兒的琴聲倒叫人哭笑不得了?”

“當然不是。”郁臺果然吓得縮成了一團,先是拍拍自己嘴巴,而後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來彌補:“小的嘴笨,不會誇人。江公子之琴藝超絕,簡直是……呃……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看郁臺憋得滿頭大汗,顧錦知噗嗤一笑,一副奸計得逞的幸災樂禍。連高冷的江漓都看不下去了:“王爺就會拿郁臺開心。”說着,朝郁臺遞了個眼色。

郁臺見顧錦知沒反對,頓時如蒙大赦,拜了一拜趕緊溜走。

顧錦知起身繞到幾案內側,坐在江漓身旁,看了一眼玉琴霄風,眼中流淌出無盡柔情:“這是本王收到的最好的賀禮”

江漓眸光微閃,撫摸琴聲道:“這琴是王爺送的,拿來作為賀禮也是借花獻佛了。”

“霄風只有你才配彈奏,它能得你之手被重新喚醒,是這把琴的福氣。若琴有靈,它也該心滿意足了。”顧錦知想方設法沒羞沒臊的要把江漓吹上天,且臉不紅心不跳,那叫一個心安理得。

而江漓無論是被誇還是被罵都能保持神态自若,不動如山:“小小琴曲作為賀禮,不足為道。”

“漓兒送什麽都是好的,就算什麽都不送,只要陪在本王身邊就行。”顧錦知說得很認真,目不轉睛的凝視着江漓,從他的眼神似是透出了某種信息,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焦灼不安的征求江漓的同意。

夜暖風和,草木芬芳,池中魚兒嬉戲,穿梭在滿塘盛開的蓮花下。清香襲人,那一朵并蒂芙蓉越發嬌豔。

既然沒表示,那就是不反對。

顧錦知心下激動,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扶住江漓的頭,另一只手環住江漓纖細的腰身,輕輕的吻上江漓的唇。

清涼柔潤的觸感,如初雪,似晨霜。緊緊貼合的胸膛傳來彼此的溫度,江漓的面上自然而然的泛起了紅潮,連那長而微卷的羽睫都仿佛蒙了一層水霧,濕潤朦胧,帶着些許迷離的醉意。

顧錦知深深地望着他,難以置信自己竟有一天會萬般憐惜一個人,疼愛一個人。哪怕失去自我失去靈魂,哪怕死後入萬劫地獄,他只想把自己的全部都留給江漓,獻給江漓。

“要說人啊,真不能給一點甜頭。”顧錦知溫柔的卷起江漓鬓角的墨發,将其繞到江漓耳後,笑聲中帶着些許無奈:“以前本王孤身一人,日子雖然乏味,但也都那麽過來了。如今有了你在身邊,每天都是期盼,時刻都是幸福。可若哪天你不在了,本王甚至不敢想,那種日子……簡直一刻也過不下去。”

江漓斂眉垂目,呼吸略有急促:“王爺的擔心是多餘的。”

“是麽?”顧錦知語帶牽挂:“本王對你患得患失。”

“王爺多慮了。”江漓淡淡說道:“放眼天下,我能去哪裏?也只有這舒親王府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地了。”

“漓兒。”顧錦知撫摸江漓的側臉,柔聲問:“無論你走到哪裏,總會回來這裏的對嗎?”

江漓心底微顫,顧錦知神态有異,話中有話,是預感到了什麽?又或者是……知道了什麽。

“王爺也說過,這裏是家。”江漓眸色幽幽:“無論去往哪裏,無論走的多遠,終會回家的。”

白露沾草,紅日初懸。

郁臺昨夜在外閑着沒事捉蛐蛐,大戰了三百回合,蛐蛐沒逮到,自己累得趴石桌上睡着了。等迷迷糊糊醒來之時,一聲“小漓兒”讓他瞬間清醒。

聲音的來源自然是新雨樓內的顧錦知,郁臺急忙跑進去,就見顧錦知身着中衣,樓上樓下的找人。

郁臺心中隐隐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先沒詢問顧錦知緣由,而是讓院中當值的丫鬟奴才們趕緊去尋找,轉而才走至顧錦知跟前道:“可是找不見江公子了?殿下莫急,江公子可能去水榭賞蓮了。”

顧錦知的臉色有些發沉,可若說他怒火叢生,倒不如說擔憂和焦慮更多一點。

等丫鬟急匆匆跑來跟郁臺耳語之時,郁臺臉色煞白,慌裏慌張的跟顧錦知禀告道:“下人們找遍了王府,并,并沒有發現江公子……就連清煙護衛也沒了。”

出乎郁臺意料的是,顧錦知并未有過激的反應,似乎早有預感一般,他只是身子微晃了晃,險險扶住桌角,在郁臺驚慌的慰問聲中輕輕嘆息道:“那是他的責任,他非去不可。”

郁臺正想問什麽意思,顧錦知忽然瞧見桌上的花瓶底下壓着一張尺紙,上面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此番雲游,不日方歸,勿念。——江漓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初一,紅紅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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