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舒懷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江南水鄉,青青幽幽,碧藍晴空,滿是詩情畫意。西湖橋上,煙雨蒙蒙,遠山朦胧缥缈,近水澄澈碧綠,勝似人間仙境。

西湖斷橋柳絲輕拂,輕柔細雨,只見一白衣男子單手撐竹骨綢傘,晨間霧氣煙雨打濕了他單薄的衣衫,他面容精致,美如冠玉,冰冷絕俗。身姿超然若仙,氣質出塵不染。他獨立于斷橋之上,與那煙雨西湖融為一體,就好像頂級的水墨大師集一生絕學精心描繪的風景畫。

遠遠望去,竟不知是西湖美景淪為那人的陪襯,還是因為有了那人的存在而讓西湖風光更加水木清華,如詩如畫。

“公子。”身着羅衫的二路快步走上前,畢恭畢敬的拜道:“公子腳程真快,倒是屬下來接遲了。”

二路說着,從袖筒中取出精心保存的畫卷,上面是一副濃淡渲染的水墨畫,畫中背景為西湖,畫中之人是一個身着紫衫的貌美女子。

“這是半月前一個恰巧在附近賣畫的書生所作。”二路把畫遞給江漓,那畫中女子正是夜來幽。

江漓将手伸出橋外,驀地一松,畫卷落入湖中,水暈染了紙上墨跡,只留下模糊的一片。

彙仙居中人來人往,店小二熱情的在門口招攬客人,過往商客,四方游俠,店內店外人聲鼎沸。掌櫃的倚在櫃臺裏“噼裏啪啦”的撥弄算盤,一邊舔着手指翻賬本,擡眼瞄到一個客人便笑呵呵的問道:“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客官貴姓啊?”

“姓朱。”

掌櫃的笑臉迎人,招呼店夥計帶客人上樓。

不一會兒功夫,又一個年輕人挎着包袱進來,店掌櫃又是笑眯眯的問道:“姑娘打尖還是住店,貴姓啊?”

“你問這做什麽?”

“呃……”掌櫃的猝不及防,圓溜溜的眼珠子一轉,笑盈盈的說:“記個賬,知道您住哪間房,這樣才能更好地接待您不是?”

“好吧,姓……宛。”

掌櫃的聽了,眼中似是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失望,拿了門牌叫了夥計:“快帶女俠去上房,好生伺候着。”

掌櫃的提起裹滿墨汁的狼毫筆,百無聊賴的對賬本上的題目做出批改,忽然一道陰影籠下,他心知又來了客人,漫不經心的随口一問:“打尖還是住店啊?”

“住店。”

掌櫃的一愣,這聲音清冷好聽,宛如清泉濺玉,情不自禁的擡頭看上一眼,心頭當場一顫:“啊,住,住店……”

這世上竟有如此超塵脫俗,冷豔絕色的男子?

“公子是要住店是麽?”掌櫃的放下筆墨,趕緊去拿了門牌,又忽然想到什麽,小心問道:“敢問公子貴姓?”

“這是彙仙居的規矩嗎?每一個來到這裏的客人都要問一句姓氏不成?”

掌櫃的這才注意到旁邊還跟着一個年輕人,略有尴尬的笑笑:“這位俠士別介意,這也是為了更好的照顧二位啊。”

“清煙,無妨。免貴姓江、”

掌櫃的臉上笑容忽然一僵,繼而雙眼登時一亮,不由自主的笑開了花,盡管他極力去克制,依舊藏不住面上的欣喜:“原來是江公子啊,來,請去天字一號房。”

江漓并不急着接門牌,而是氣定神閑的問道:“掌櫃的認識我?”

“這……”掌櫃的思襯一番,笑道:“不算認識吧……”忙把門牌遞過去,含糊着說:“房錢不用給了,公子請上樓。”

“這是為何?”江漓眸色稍有困惑,那店掌櫃尋思來尋思去,支支吾吾的道:“就……不用給了嘛,公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江漓略有思襯,眸光流轉,輕悠悠的落去客棧四處。店內寬敞明亮,或坐或站的客人也不少。衆人瞧見江漓,眼中皆釋放出驚贊好奇的光芒,其中一個綠衫少爺看得眼都直了。

江漓孤冷的眸光看向掌櫃:“曾子不受邑,還請店家點明。”

店掌櫃猶猶豫豫的,語氣中帶着些許哀求:“公子別為難在下……反正這房錢也付了,您就安心的住呗,行嗎?”

江漓握着門牌,心中稍有猜測,也不再為難,轉身叫上清煙在店夥計的指引下上樓。剛一進入房中,清煙就被震驚到了。

要說彙仙居是江南地區最大的客棧是不假,但這天字號房間的條件也未免太好了。蜀錦的帳幔,織錦的被褥,紫檀木的桌椅,香爐中燃燒着上等的凝神香。

清煙越發糊塗,也免不了暗生戒心:“公子,究竟是誰在暗中照顧?”

江漓淡淡的眸光望去窗外的旖旎之景,面色說不上冰冷,更談不上陰沉。盡管跟在江漓身邊十多年,清煙依舊不能輕易解讀出他的情緒。

突然傳來“咚咚”兩聲敲門響,清煙下意識走去開門,門外所站之人正是方才樓下盯着江漓看的那位綠衫男子,清煙的臉色頓時沉下去了:“有事嗎?”

綠衫男子面容倒也耐看,眼角下一顆淚人痣透出幾分邪魅之感。他的目光繞過清煙,直直的往後方江漓身上瞧去。

清煙猛進一步擋住男子視線,語氣冰冷道:“尊駕在找什麽?”

“啊……沒啥。”綠衫男子笑着攤開紙扇,上面是一副意境頗深的水墨畫,旁有題字曰:醉生夢死。

綠衫男子呵呵笑着,對擋在門前的清煙也并未露出惱色,口吻親和的說道: “小哥,我不找你,我找他。”

“我家公子沒空見你。”

“诶,見不見是他說了算,不是你。”綠衫男子裝模作樣的理了理衣領,清清嗓子,無視掉清煙,朝屋內之人微微拱手行了一禮:“在下姓舒,單名一個懷字,杭州人士,還敢問公子尊名?”

像這種沉迷江漓的姿容,起了獵豔之心的浪蕩子們,清煙已經見過太多太多了。話不多言,伸手把綠衫男子推離房門,反手就将大門一關。“咣當”一聲,拒絕的毫不客氣,讓那舒少爺碰一鼻子灰。

到了掌燈時分,店夥計帶人端來了茶點。一壺精品的西湖龍井,桂花糖糕,豆沙卷,雪山梅,雙色豆糕,海棠酥。各式點心做的小巧精致,也不愧于彙仙居的大名。

夜間,樓下吃飯說話的客人明顯增多,熱熱鬧鬧的喧雜不已。可樓上的隔音布局很巧妙,只要關上門窗,可以完美的隔絕樓下的一切吵雜。

江漓一手持卷,站在窗邊已有片刻,晚風輕拂他鬓間墨發,皎月般的側臉宛如清水出芙蓉。

驀地,他轉身走至房門口,伸手一把将房門拉開。

外門窺探已久之人當場吓得一激靈,滿面的尴尬,無措的笑道:“在,在下失禮了,公子勿怪。”

那人着墨綠色錦袍,一身貴氣。手持紙扇,平添了幾分儒雅文靜。面帶笑意,顯得親和有禮,他就規規矩矩站在門口,也不近身。正是早些時候那位不茍言笑的纨绔少爺——舒懷。

江漓眸色清冷似霜,轉手就要關門。舒懷大驚的忙伸手去攔:“公子,在下真的是無心之過。在下只是剛剛用過晚膳,正巧路過,不料被公子察覺,還以為在下……”舒懷欲言又止,臉上的尴尬之色更濃。

江漓面無表情道:“你我二人素昧平生,無需多言。”

“萍水相逢,相識即是有緣。”舒懷說着這話,又嬉皮笑臉起來:“公子一人出門在外,若不結識些朋友,多不方便啊?”

江漓冷冷道:“我不需要朋友。”

“話別說得太滿,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在下是真心想結交公子,并無其他意思,只是單純想交你這個朋友。在下不才,雖說不上有什麽大本事。但在這杭州地界,還是小有勢力的。若公子想知道些什麽,盡管可以問我。”

江漓眸中透出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舒懷看了一看也沒從中解讀出一二。本以為江漓會冷酷無情的甩上門夾掉他的鼻子,不料江漓卻肯多問上一句話:“你都知道什麽?”

“那要看公子想問什麽了?”舒懷笑呵呵的攤開紙扇朝自己扇了一陣香風,朝屋內遞了遞眼神:“就這麽站在門口聊,不太好吧?”

江漓并未因為自己的怠慢感到絲毫歉意,面色依舊冷淡,移開身子讓舒懷進屋。二人先後入座,舒懷端了桌上一杯西湖龍井品嘗,只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好茶。公子霞明玉映,光風霁月,着實讓在下驚嘆。”

江漓望着舒懷,索性問道:“看閣下氣宇軒昂,衣着不凡,想必出身富貴。可是哪位名門望族的公子?”

“公子這話可就擡舉我了,名門望族不敢當,也就區區一個跑江湖的閑人罷了。”

江漓聽罷,不再浪費時間:“既是江湖人,便知江湖事。我說一名字,夜來幽,閣下可認得?”

舒懷微不可查的楞了一下,但很快便對答如流:“逐晖的掌尊,夜來幽嗎?”

“正是。”

“公子想找她?”舒懷目光炯炯,透着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明光:“瞧公子的神色,想必找夜來幽不是好事兒。逐晖是個什麽組織我也知道,所以……是江湖尋仇了?”

江漓敏銳的觀察着舒懷的一舉一動:“逐晖有恩于閣下?”

“怎麽可能。”舒懷暗諷的笑了出來,惬意的往椅背上一癱,漫不經心的扇着風:“那種殘暴不仁的殺手組織只能四海結仇,哪兒來的恩惠?只是那夜來幽武功深不可測,其妖媚邪術江湖通曉。她三日前還大鬧了城北鳳陽樓,殺死了好些人,公子若是要去尋仇,那可得小心了。”

“多謝閣下善言。”

“想那夜來幽尚在城中,只是她神出鬼沒的不曉得藏身何處。”舒懷看桌上點心精致,也不見外的拿起一塊海棠酥吃了:“公子尋仇是大,但也要顧全自身,別叫在家中等待的親朋擔憂才是。”

江漓的面色一滞,腦海中霎時出現顧錦知的身影。突如其來,叫人猝不及防,不知喜悲是喜,是冷是暖。

舒懷察覺到江漓臉色不對,忙問道:“我說錯話了?”

“不是。”江漓搖頭岔開了話題,就勢起身,朝舒懷行了個禮:“多謝閣下告知夜來幽的行蹤。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閣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但說無妨。”

“區區小事何足挂齒,公子言重了。”舒懷起身,亦對江漓還禮:“權當舒某交個朋友,天色已晚,我見公子尚有倦色,還是早些睡下的好。”

江漓目送着舒懷轉身離開的背影,他腳步沉重,氣息虛浮,只稍微感受一下便知他不會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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