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別鬧了

瀑布水流很急,等顧錦知和江漓二人上了岸,早已不知偏離原先地點多遠了。

彼此渾身濕透,顧錦知打了個寒顫,顧不得身體的諸多不适,一邊尋着身邊人,一邊急切道:“你是不是受傷了?”

江漓被水嗆得咳嗽幾聲,從清泉中撈出霜辭,低語道:“沒有。”

顧錦知不信,奈何他看不見,只能靠嗅覺和聽覺去分辨。聽江漓的呼吸頻率似是如往常一樣,可方才嗅到的那股血腥氣讓顧錦知如坐針氈,憂心忡忡。可惜現在被水一沖,血腥氣也沒了。顧錦知冷聲問道,要江漓老實招供:“本王剛才聞到血腥味了,你哪裏流血了?”

江漓嘆聲道:“是敵人的血濺到身上了。”

顧錦知半信半疑,伸手道:“給我。”

江漓一愣:“什麽?”

“手。”

江漓頓時明白了顧錦知的意圖,非但不給手,反而攥上顧錦知的手,搭上了腕脈。

顧錦知鼓起腮幫子,跟個孩子似的一把把手縮回去,冷哼一聲道:“你不讓我診,我也不給你診。”

江漓有些無語:“王爺別鬧了。”

“本王沒跟你鬧。”顧錦知一本正經的說,朝江漓勾勾手指。江漓心累的看着他,倆人面面相對,愣是誰也不讓步。

江漓有點累了,索性不再說這個,試着攙扶顧錦知起來:“王爺還能走嗎?”

“當然能走。”顧錦知以自己的力氣快速起身,笑道:“漓兒輕功獨步天下,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都沒事,你瞧,好胳膊好腿的。”

江漓沒理會顧錦知的吹捧,如今天色已大亮,盛夏季節溫度本就高,即便渾身濕了光叽也不會覺得冷。等到了正午,一身衣裝也自然晾幹了。

“前面官道上或許有驿站,到時買兩匹馬,黃昏前能趕回城中。”江漓說道。

顧錦知點頭,聽見江漓朝前走的細微腳步聲,他忙跟進幾步說道:“漓兒,這事兒我得提前跟你說說。”

江漓留意道:“王爺請說。”

“我這次是僞裝身份出來雲游的,漓兒在稱呼上就不要再王爺來,殿下去的了。不然我就暴露了,我這一暴露,京中又該亂作一團了。”

顧錦知的表情很是認真,江漓若有所思,道:“也是,那我便稱呼王爺為……舒少爺?”

“聽起來怪怪的,而且太過生分。”顧錦知單手托着下巴,稍作思襯,和顏一笑:“漓兒真是想的太多,直接叫我名字不就得了?”

江漓面色微怔。

顧錦知笑意更深:“顧錦知,錦繡前程的錦。”語氣一頓,心中湧出一個想法,傻笑道:“不知好歹的知。”

江漓果然忍俊不禁,噗嗤一笑,燦若星辰。

顧錦知比他還要開心。

官道上果然有一處驿站。用籬笆圍成的院子,院內設有馬廄,茶攤兒。過往商客可在院中喝口涼茶歇腳,亦可進入店內用些小菜。條件雖然跟彙仙居沒法比,但也不算太簡陋,一應用具齊全,柱子上的紅油漆有些許褪色,走在樓梯上咯吱作響,總比荒山野嶺要好得多。

“二位客官裏面請。”店小二很是圓滑,笑着攬客說:“看倆位風塵仆仆的樣子,不如先喝口涼茶歇一歇,然後開間上房歇息一晚,等養足精神了再趕路。”

“還請問問小哥,此處距離杭州城有多遠?”

說話的這人雖然步履悠閑,滿面春風,但也無法掩飾他是個瞎的。店小二見多識廣,難免覺得可惜,畢竟看此人衣着談吐也是不凡,不說飽讀詩書,起碼是個非富即貴的體面公子,而且長相氣質都不差,奈何,是個盲人。

“哎呦,那可就遠了。”店小二下意識朝鄰座的人看去,免不得心下一顫,這等仙姿叫人驚嘆,原來是他孤陋寡聞,“二位客官是外地來的吧?這兒距離杭州城還有好遠的路呢!最少三百裏遠。即便騎馬也得走個三五天,畢竟我們驿站圈養的馬匹不是什麽優良品種。”

店小二說完這話,又盡量挽留道:“趕路很費精力的,再說我看二位都有倦容,想是累了,要不明天再走吧?”

“也好。”顧錦知放下茶杯,朝江漓“看”去:“反正也不急着回,在這兒歇歇也好。”

“那就依王……”江漓的聲音一頓,迎上顧錦知的幹咳,後半個字被咽了回去,最後只看向店小二:“有勞。”

“好嘞。”店小二歡天喜地的去安排了,又心急火燎的趕回來了:“今個兒店裏客人多,上房都被住滿了,其他房間倒是有空餘,只是條件不如上房好。”

“哦。”顧錦知神态自若,不以為然的道:“這有何難,我倆住一間便是了。”

店小二:“?”

江漓一口水嗆在嗓子裏,咳嗽了好幾聲才喘過氣來。

顧錦知理所當然的朝一臉懵逼的店小二擺擺手:“別愣着了,快去安排吧。本……少爺這不是在為你們考慮嗎,多沾一個房間就能多收一位客人,對吧?”

店小二稀裏糊塗的走遠了,明明有空房卻不住,偏偏要擠在一間,而且看這倆人的相處模式言行舉止……該不會有斷袖之癖吧?

二人又在大堂待了一會兒便回房了,店小二給送上熱水和茶點,正午一到,天氣酷熱,不少過往客人前來驿站歇腳喝涼茶。

“你先睡一覺吧。”顧錦知拉着江漓到床邊坐下,似是有什麽話要說,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攥着他的手越發的緊:“多睡一會兒,跟那群殺手打鬥肯定很累了。”

江漓沒有立即作答,而是等待顧錦知的後話。

“我出去看看有沒有信鴿飛來,若郁臺他們無事,肯定會放信鴿與我們聯絡。”

江漓一句話臨到嘴邊又咽下了,午時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他潤玉的臉上,映的面色有些許蒼白羸弱:“你自己可以?”

“當然。”顧錦知順手拿來方才在路上撿到的竹竿,以此作為手杖,起身朝前利索的邁了兩步:“我先去了,你快些休息吧。”

江漓點頭應聲,目送着顧錦知開門出屋。

淡紅的床帳映出江漓的面色慘白如紙,他忍耐着,堅持着。在顧錦知離去的瞬間,他捂住心口,殷虹的鮮血順着唇角流出,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豔紅刺目。

那個外家功夫強勁的女殺手,最後一記重拳的威力勢不可擋,不僅将二人沖擊的掉落瀑布,更是最大程度的震傷了他的心脈。

江漓默默拭去唇邊血跡,遠方天空傳來輕微的鳥啼。江漓推開窗子,落目看去,一只雪白的信鴿飛來了。

“清煙,咳咳咳……清煙?”飛沙灰土嗆得郁臺嗓子發緊,咳聲陣陣。一切都發生的太多,也不曉得是誰觸動了機關,整個院中的大面積土地坍塌,一陣天旋地轉間便從地上掉到了地下,烏漆墨黑的一片不說,這裏還九轉十八彎,對于一個方向感極弱的人來說,簡直是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監牢。

“江公子,殿下。”郁臺漫無目的的往前走,随身攜帶的火折子也沒起多大作用,而且糟糕的是,耽誤的時間太長,火折子也要宣布陣亡了。

“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伏羲女娲如來佛祖,求你們保佑我……哎呦!”郁臺摔了個七暈八素,火折子在元始天尊如來佛祖的保佑下成功燒完,黑黝黝的密道中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郁臺欲哭無淚。

他本就不擅長這種彎彎繞繞的地方,現在兩眼一抹黑,無異于火上澆油,這回下輩子都別想出去了。

郁臺索性坐在原地守株待兔,這麽大面積的機關陷阱,他就不信沒有其他人一起遭殃,不說那些逐晖殺手吧,歐陽別院的丫鬟奴仆總該禍及吧。

經過觀察,雖然這裏的通道繁多,但上方和下方似乎都有可以移動的機關。也就是說,歐陽家別院現在看起來風平浪靜,好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一磚一瓦如舊,一草一木開的燦爛多嬌。誰人又能知道那剛剛發生過地面裂縫,好像一只鯨魚将地面上所有人都吞了進去。最後閉上嘴巴,舔舔嘴角,呼嚕呼嚕睡大覺。

郁臺樂觀的面對險阻,坐等倒黴孩子掉下來,然後挾持那人帶路。

突然,上方傳來吱呀一聲響,正是被移動的暗門。郁臺渾身一激靈,整個人熱血沸騰。

倒黴孩子,說來就來。

郁臺尋着聲音伸手一接,那重物不偏不倚直接砸郁臺身上:“哎呦我天!”

郁臺後屁股着地,尾巴根差點摔斷。呆萌的他搞不懂自己既然要挾持人家,那傻了吧唧的接人家幹啥?怕人家摔疼了?有病吧!

被人肉坐墊接住的那人立即起身,黑暗中他叫了一聲:“郁臺?”

郁臺正疼的龇牙咧嘴,一聽這動靜瞬間驚喜若狂道:“是清煙嗎?”

火苗竄出,正是清煙手裏的火折子,雖然光線微弱,但足夠照亮二人之間的小天地了。看郁臺狼狽中還有點傻兮兮的樣子,清煙覺得有些可笑:“你沒事吧?”

“你看呢?”郁臺唉聲嘆氣,試圖撐着地面起來,結果一陣吃痛又跌了回去:“哎呀呀呀我的腰……你你你,你該減肥了。”

清煙啼笑皆非,轉身蹲在郁臺身前。

郁臺狐疑的眨眨眼:“幹嘛?”

“上來。”清煙指了下後背:“我背你走。”

“啊?”郁臺莫名有些難為情:“這,這好麽?”

“別浪費時間了。”清煙回頭看他,露出一道邪魅的笑:“難道你想留下過冬?”

郁臺二話不說,果斷上了清煙的背。

不知是郁臺體重較輕還是如何,清煙背着他走的很輕松。郁臺趴在他背上一陣心猿意馬,回過神來之時,略有驚慌的甩了甩頭,道:“你有找到江公子和殿下嗎?”

“沒有。”清煙道:“這裏四通八達,或許公子已經出去了。”

“這倒也是。”

“有公子在身邊,你不用擔心王爺。”

郁臺一手環着清煙的脖頸,一手拿着火折子照亮清煙腳下的路,忍不住偷偷的窺探清煙的側容:“有王爺在,你也不用擔心江公子。”

清煙腳步凝了一下,垂目低笑,看向郁臺:“這倒也是。”

笑意淺淺,宛如青蓮出水,不染一絲塵埃。

郁臺心中微顫,無措的眼神飄去遠處。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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