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無論你做什麽,不會有人念着你的好。

葉迩的最後一番話真的是砍到徐安遠的心了,他是個多護短的人啊,還記得第一個學期的時候,全班猛然沖進大學這個游樂場,每天都跟散羊了一樣,逃課的逃課,逃活動的逃活動,徐安遠耳提面命地提溜,結果測評分還是一大半都不達标,弄得評第二個學期的班級榮譽、個人榮譽全都是沒戲,徐安遠關鍵時刻一邊訓人,一邊想方設法地給班裏加分,他當時害怕其他班長有意見,加那麽幾分加得算是拐彎抹角、鬥智鬥勇。還有一些獎狀榮譽之類的,他之前領過的,到之後他連申請和表格他都不會去寫,留着名額給班裏其他人。班裏女孩子多,他感覺他對女孩子,雖然不能說是無微不至,但是還是頗為照顧的。

大概人就是天生擅長忘恩負義吧。

其實哪裏用看別人呢,除了程迢這件事,徐安遠自認為,為友,他處處對得起老幺,一些小事兒上利用身份便利的照顧就不說了,就說上一次老幺失戀,當時他們還上着泛讀,徐安遠看老幺心情低落,就直接扔來紙條,問他要不要出去玩散散心。班裏誰不知道徐安遠出門旅游總是獨來獨往,可是那一次他邀請他出去玩,說是青島的櫻花都開了,工作日去人不多,假他來請,食宿他來包,攻略他來計劃,老幺什麽都不用管,只要他一個點頭。

徐安遠把自己關在側卧關了很久。

這個莫衷一是的世界裏,為人為友,決定取舍,徐安遠一直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他不算君子,但也從未害人,他不與任何人為伍,但也從未格格不入,他張皇失措地想,為什麽他努力地做了那麽多,還要被人如此猜防?

門外程迢敲了幾次,讓他回去把飯吃完,他說不吃了,程迢想進來,他只說自己要一個人待會兒。大概就這麽坐了半個多小時,徐安遠接到導員的信息,說是有同學在校長信箱裏反應他的一些情況,他的班長職務先暫時撤職。

徐安遠回複說好,然後說辛苦老師了,學生放假了,您還要在班上忙我這事兒。

導員也沒說什麽,只說你讓我多省點心。

其實剛才徐安遠吓唬葉迩是他裝腔作勢。

這個考試周的風波真是太多了,徐安遠知道這個時間敏感。這要是在平時,葉迩發校長郵箱這種無聊的事情肯定不會有人受理,但是現在就很難說,不一定就有那一頭的人想給他穿個小鞋,殺殺他的志氣。

徐安遠過了好一會兒才收拾好情緒,誰知道一出門就看見程迢戴着耳機靠在門口在練聽力,看見他把耳塞一摘,問,“出來了?”

徐安遠一愣,“你偷聽我說話了?”

“沒有,”程迢說,“我就坐在這兒大大方方地聽來着。”

程迢跟他耍賴,“葉迩怎麽說也是我前男友,這件事本來就應該我來處理,聽一下沒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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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安遠不想跟他争論這個,繞過他想去廚房接口水喝,程迢卻拉住他手腕,不住地摩挲,“你還記得你是你班裏年紀最小的人嗎?”

徐安遠露出一臉懵逼的樣子:“啊?”

“我問,”程迢耐心地看着他,有異樣的溫柔,“你還記得你是你班裏年紀最小的人嗎?”

平常他們總是叫葉迩老幺,其實葉迩年紀并不小,只是他看起來小罷了,整個班級裏其實徐安遠才是年紀小的那一個,比平均年齡甚至小了兩歲。他當慣了班長,這兩年習慣了一肩抗,有時候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年齡。

“我也是在老幺他們寝室聽到的,他們就是随口聊天,才知道你年紀。”

程迢認認真真地看着他,“你能想象嗎?不談能力,不談擔當,老幺寝室有人會因為你年紀小這一點就覺得你不适合當班長——所以,有些人不喜歡你的原因是沒法理解的,這類言論你能怎麽樣呢?’一個人的年紀就像他的鞋子的大小那樣不重要’,他們這個都不能理解,所以你真的不要為這類人想那麽多。”

“再說,老幺有什麽資格指責你呢?你們班級的事兒我接觸不多,我就不說了,單說跟我談戀愛。你喜歡我,你知道要為我着想,但是……老幺,他為我付出過什麽呢?我要出國的事兒都沒告訴他,因為我知道他肯定有是那老一套,不是勸我不要學文學,就是跟我暗示出國就分手——人生挺短,消耗這些真挺煩的。”

他捏着他的手,擡起眼睛看着他,神情像是在哄個孩子。

明明一本正經的,氣質儒雅得不可思議,偏又有暗戳戳的偏心。說來,他還從來沒說過前男友的壞話,這次算是在徐安遠面前破了戒。

徐安遠親了他一下,算是感激他的勸解。但是他的情緒真的不高,回握了他一下,就去廚房喝水了。

其實徐安遠對危機的警覺是對的。

那天之後,他在院系大群裏被取消管理員資格,導員發布聲明班長暫時撤職讓班級支書暫時頂替管理,再之後,對他各種揣測的碎碎低語就開始了。論壇貼吧裏,居然還有人開貼專門讨論這件事,有人說可能是因為之前考場打人事件徐安遠得罪了院系領導,有人說這撤職不是第一步,徐安遠在外面可能犯事兒了,還有人說徐安遠冤枉那幾位英語老師現在可算善惡有報。

就在第二天,一個用戶名為Siruy的一個人,特意開了一個帖子叫做“姑娘們,你們知道你們心目中的男神是個同性戀嗎?”,繪聲繪色地說徐安遠現在的男朋友是富二代,徐安遠為了傍他不惜跟兄弟搶男朋友,并且還有一堆拍得發糊的夜店圖為證,并且說徐安遠最近被撤職是因為一封舉報信舉報他是同性戀并且私生活作風混亂。

總有人很閑,尤其是這種學校的風雲人物更不缺人圍觀,Siruy從發帖以來按秒計數的速度向上飙升着回帖數,最開始底下還有很多姑娘跟帖說不可能,徐安遠對象不是英語系系花華歆,再之後就是勸服與被勸服,無數人像是知道很多內幕一樣的語氣,說學生會幹部私下裏就是這麽糜爛相互亂搞的情況,還有人說“咦……同性戀啊,這種人傳播艾滋吧,這麽惡心趕緊滾出我們男生寝室啊!”

徐安遠本來對這種事情不想管的,他們愛罵就罵了,說的難聽就難聽了。

但是他沒成想,葉迩親自下場跟帖爆料了,苦主露面,吃瓜群衆更激動了。

然後扒料的越來越多,直接牽扯到了程迢,這一下徐安遠就再也坐不住了,立馬跟自己管論壇和貼吧的兄弟讓他們删個貼,只是不管還好,這麽一管Siruy這人還來勁了,立馬又發了同樣一貼,并且直指徐安遠搶人男友,做賊心虛,欲蓋彌彰。

你說徐安遠不害怕嗎?

他怕的。

當自己的私生活被人強行圍觀的時候,他憤怒,他無奈,但更多的是無力和不安。就好像他一個人住在邊沁的圓形監獄裏,所有人都守着瞭望塔,他看不到他們,他們卻可以全程對他監控并且指指點點,他們扒出他的陳年舊事,集體對他政治審查,吹毛求疵的要他完美無瑕,不然就要将他打成奸角的形象,要他不得翻身。

徐安遠多驕傲的一個人啊。

他家庭體面,為人用功,這麽被人戳着脊梁骨的罵,一個二十歲的男孩怎麽忍得了?可徐安遠也知道不要和廣大網民群衆講理。群衆沒法講理,群衆只會被煽動。

雖然說只要不上網、不聽、不看,就皆大歡喜,可是當事人哪裏忍得住,哪裏真的能不看?流言蜚語如刀,一堆人隔空喊話一拉一踩,還覺得自己是小透明,無辜得很,對上徐安遠這樣的風雲人物哪裏就算是網絡暴力?

回帖說都是大學生了社會這麽開放,同性戀還不能容忍嗎?可他們就是不能容忍。他們知道你小三上位的時候才不會管什麽三七二十一,就只會跟着大流來吐一口唾沫,然後一起狂歡。他們說學生會一股惡臭,學生會主席種子選手只會惡臭至極,可能罵的最狠的那群人,就是進入大學時最汲汲以求、得失心最重的那群人,他們跪舔着學哥學姐,發現自己沒有能力打入,并且掌握不了話語權的時候,立馬心态轉變,從酸變成了對整個學生會體系的厭惡。

可這些徐安遠都不怕。他怕的是被程迢看到。他怕給他不必要的困擾。他怕別人對他們指指點點。更怕有人說他們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順。

不管他在葉迩和程迢面前多麽振振有詞,多麽理直氣壯,說愛情裏沒有對錯,沒有先來後到,可是他都知道這件事他當初做的是欠妥當的,自己是問心有愧的。

他原本此生無事不可對人言,可唯有愛程迢一件,他做得卑鄙無恥。

只是他沒辦法。

他是凡夫俗子,他動了感情,他有情不自禁。他不想指鹿為馬把自己的一切行為合理化,他承認對程迢有多少欲望,對葉迩就有多少歉疚,只不過他也會和正常人一樣,想為自己不光彩的事情遮醜,想着這件事總歸會警醒着他自己,督促着他和程迢用漫長的相愛來洗刷這段感情的原罪。

只是他沒想到,他還有堵不住的悠悠衆口。

一個人的年紀就像他的鞋子的大小那樣不重要,如果他對生活的興趣不受到傷害,如果他很慈悲,如果時間使他成熟而沒有了偏見。——道格拉斯·米爾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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