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囚禁

四名宮人畏懼地立在劉藻身前,不敢與她目光相接。

劉藻看了看他們,道:“此處無事,你們……且退下。”

宮人聞言,如蒙大赦,連忙行了一禮,飛快地退出殿去,行在最後的那名宮娥還不忘将殿門關起,仿佛對皇孫極為敬畏。

劉藻知曉,她們并非畏懼她,而是畏懼與她相處,會招來的殺身之禍。

門合上了,這處尚算寬敞的宮室忽然變得狹小起來。

劉藻對居處要求不高,她也未去碰室中的陳設,即使它們璀璨無比,一看就價值不菲。她看到室中的一張坐榻,便坐過去,在上頭坐了一會兒。之後,又覺有些累,便起身,往內殿去。

內殿有一張床,床上被褥齊置,皆是新的,當是備下不久。

劉藻除去履襪,手摸到衣帶時,遲疑了一下,而後選擇了和衣而睡。

她大病初愈,身子還弱,自家中到宮裏,又見了許多人,精神一直繃得緊緊的,早就累了。她想好好睡上一覺,養精蓄銳,也好應對明日要來的事。

不想,她躺下了,身體乏得很,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覺,思緒卻一直波動,怎麽也睡不着。

劉藻一向不勉強自己。睡不着,她也不強求,平躺在床上,将身子盡量地放松,如此也能休息。身子放松了,腦海中卻不斷地浮現出今日所見的種種畫面來。

劉藻喜歡思考,尤其是安靜時,她總會想得比較深。

中黃門與女官截然相反的态度使得劉藻十分疑惑,她就從此處入手,想要看看能否推測出此番入宮的原因。

劉藻不太懂宮中的派系與争端,但她知曉,太後宮中之人,應當皆憑太後心意行事,必不會自作主張。中黃門與女官的态度不當差得這樣大。

她又想到中黃門見女官行大禮後難看的臉色,心中疑惑,愈發重了起來。中黃門之所以面色難看,是因他不滿女官待她如此恭敬,還是發覺自己做錯了事?

劉藻思索片刻,劃掉前一種可能。中黃門在院門外迎她,而女官則在太後寝殿外,可見女官更獲太後信重,他不該對比他更得用的人生出不滿,至少不會将不滿擺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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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他是發覺自己做錯了事?

劉藻不敢斷定。

外祖母說,宮廷險惡,要她保護好自己。她入宮還未過一夜,就已見到了種種撲朔迷離的疑團。

劉藻不喜歡這裏,她想回到外祖母身邊去。侍奉她的婢子雖有些聒噪,但心是好的,外祖母雖嚴厲,但對她的疼愛是真真切切的。

劉藻的思緒就這般漫無邊際地胡亂游動,她又想起接她入宮的謝漪。想到謝漪,劉藻一下坐了起來。

今日反常的,不止中黃門與女官截然不同的态度,還有謝相!

在院門前,謝相本不必親自攙她下車,卻當着中黃門的面,這樣做了。謝相此舉,是做給中黃門看的。中黃門的背後是皇太後,她其實是做給皇太後看的。

疑團一下就解開了。

中黃門與女官皆是遵太後之命行事。但謝相不是。倘若謝相未扶她下車,未顯出親善,她們見到女官,女官待她必是與中黃門一個态度,絕不會那般禮遇。

中黃門臉色難看,是因他以為太後與她禮遇,她将要得勢,會将他的失禮記在心上,興許會報複他。

想要知曉這一套推論是否是真,只需看一看中黃門接下去的态度即可,倘若他也如女官一般恭敬,她的推論就對了。倘若不是,則說明她想錯了,此事另有他因。

但劉藻直覺,她猜的是對的。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疑團像是解開了,但劉藻并不覺得輕松,因為又有了更大的疑團。

謝相為何要當着中黃門的面與她親善。她若真想朝她釋放善意,大可在入宮途中與她交談。太後又為何因謝相待她的态度,而轉變自己的态度。何況她身上又有什麽,值得她們大費周章。

她只是一名失勢的皇孫,早已淡出世人的眼簾,倘若她們不接她入宮,劉藻相信她絕無再進入宮廷、朝堂的可能。

解開一個疑團是更大的疑團,更大的疑團解開後,是否便是真相大白?劉藻不得而知。

眼下看來,最為要緊的便是弄明白,她為何會入宮。

劉藻又躺回床上。

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風,不多時,暴雨驟至,噼噼啪啪地打下來,頗有毀天滅地之勢。劉藻一動不動地躺着,聽着雨聲。她睡覺很安分,往往躺下是何模樣,醒來仍是何模樣。

不知不覺她竟在雨聲中睡着了。

翌日醒來,庭中濕漉漉的,天也有些陰。

劉藻合衣睡了一夜,衣衫皺巴巴的。她有些無措,入宮時匆忙,并未攜帶換洗衣物。衣衫不整顯然是十分失禮的。

幸而,還未等她想出如何是好,一名怯生生的宮娥便捧着新衣進來了。

她走到劉藻面前跪下,雙手捧着衣衫,高高地舉過頭頂,身子往下伏,頭也垂得低低的,說道:“這是為皇孫備下的新衣,請皇孫更換。”

劉藻家中也有仆婢,上下尊卑也是要分的,卻沒有這樣大的規矩。她抿了抿唇,接過衣衫,道了一句:“多謝。”

宮娥立即便如受了驚的麻雀,忙磕頭道:“婢子不敢。”

而後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劉藻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新衣,起身環顧左右,見一道屏風,便往屏風後,将新衣換上。

前殿已備下朝食。

大漢百姓多是一日二食。晨起一頓,傍晚一頓,晨起稱為朝食,傍晚則為哺食。但一日二食往往會覺饑餓,故而貴人與富庶之家,會在午時再添一頓,稱為晝食。

劉藻昨日入宮,宮中未給她備下哺食,她自己也忘了,此時聞見黍米的香氣,方才發覺腹中空空,餓得厲害,用下一碗黍米粥方才好一些。

朝食過後,劉藻在殿中來回走了一圈,又在榻上坐了坐。

不論她是坐是立,殿中皆有一名宦官侍立,劉藻認出來,這是昨日四名宮人中的一名。她想了想,起身出了殿門。宦官沒有攔她,卻跟在她身後一同出殿。

庭中的石子地漸漸幹了,草叢仍是濕噠噠的,空中漸漸聚起陰雲,不知何時,便會下一場雨。這樣的天況,并不使人愉悅。

劉藻在庭中信步而行,不時留意身後的宦官,宦官面上顯得有些緊張,牢牢地盯着她。劉藻只當做看不到,随意行于庭中。

宮室不大,前庭自然也不大,不過片刻,就已将整個庭院走了兩遍。劉藻在一株冬青樹下站立了一會兒,而後舉步往院門走去。

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宦官連忙大步趕上來,在院門前跪下,擋住了劉藻的去路。

劉藻的心沉了一沉。

“太後谕,皇孫不得離開這處宮室。”宦官跪伏在地,莊重說道。

她被囚禁了。

薄薄的兩扇院門忽然間變得既遙遠又難以逾越。劉藻站在原地,尋思是否要執意開門。那宦官一動不動地跪着,像堵牆般立在劉藻身前。

劉藻皺了皺眉,道:“你退下。”

宦官依舊跪伏,并不言語,只以行動說明立場。

其餘三名宮人不知何時也出現在院中,不遠不近地望着這邊,似乎随時準備上前來勸阻皇孫。

看來她是出不去了。劉藻心中空空的,又有些慌。她退回室中,跪坐在榻上。

接下去一下午,她都未再出門,一直坐在那張榻上,望着庭中的石板路發呆。午後下了一場雨,好不容易風幹的石板上又變濕了,幾處微微凹下的石孔中積了水。

兩旁的樹木被雨水淋過,顯得蔫頭蔫腦的,并不怎麽精神。

劉藻将庭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葉都看了一遍,院子還是那個院子,那扇院門仍舊緊緊地閉着。她出不去。

那四名宮人十分盡責,除卻不敢與她說話,事事皆甚上心,并不怠慢劉藻。只是劉藻也顧不上他們如何待她。

又過兩日,這院中始終只有她。

送她入宮的謝相沒有出現,召見她的太後不曾露面,對她敷衍的中黃門沒有來過,極為恭敬的女官也未再來。她像是被遺忘在了這間宮室中,那扇院門牢牢地鎖着她,不許她出去。

一名宮娥小心翼翼地奉上哺食,另有兩名內宦将室內的銅燈點亮。劉藻坐在榻上看着他們一舉一動。宮娥擺完哺食,與她行了一禮,忙退了下去,兩名內宦也是如此。他們都是經過教導的宮人,舉止自不粗鄙,也不慌亂,仿佛一切井然有序。但他們從不敢與她眼神對視,亦不敢與她在一室中多待片刻。

劉藻對着食案上的膳食,緩緩舒了口氣,她已等得足夠久了,總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

将一碗黍米飯食盡,劉藻并未像往日那般起身,而是端坐于食案旁。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一宮娥入殿來。她是來收拾碗箸的,見劉藻仍在食案旁,顯出意外的神色,又忙垂下頭去,趨步上前,行了個禮,而後彎身,欲将食案搬走。

劉藻擡手,按在食案上。宮娥的手顫了一下,膽怯地擡頭,望向她。劉藻極力使自己看起來和善,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架空,不知道西漢這段歷史完全不影響閱讀,後面的走向不會照歷史來。

還有主攻和主受問題,其實我一直弄不清這個是怎麽判斷,就以第一次情況為準。

第一次是年下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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