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解惑
宮廷險惡,人心鬼蜮。
她入宮前,外祖母這般言說,入宮後,她也學着算計人心。但劉藻竟不覺有甚不好,她想活下來,總不能盼着他們輕輕将她放過,她總得做些什麽。
然而她的心思,卻被中黃門一眼看穿了。年少不經事,總難免膽怯。劉藻面色蒼白,緩緩道:“藻長于寒庶,不知宮中事,不知天下事,太後确實擇錯了人。”
她避而不談收攏人心之事,只言她無為君之才,太後選錯了人。
中黃門目光幽深,思量半晌,方道:“便依皇孫,皇孫勿忘仆臣今日之助。”
說罷,目視那幾名宦官,令他們放開胡敖等人,而後道了聲告退,匆匆而去。
中黃門退讓,并非就是轉投劉藻,而是此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他退一步,與劉藻人情,來日劉藻若能恢複聖天子尊嚴,他自是以此立功,若不能,他也虧不了多少。
說到底,舉手之勞罷了。
劉藻看得明白,她精心算計之事,于旁人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如此對比,真是令人沮喪。但劉藻沒有沮喪太久,又振作起來。
至少她成功了。
胡敖等人上前,拜道:“多謝皇孫相救。”
劉藻将目光自院門處收回來,胡敖等人伏在地上,她只能看到他們冠上的後翼。她并未立即令他們起來,而胡敖等人卻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較之先前,又添十分恭敬。
劉藻微微抿唇,道:“不必多禮。”
四人這才起身。他們已明白了,皇孫興許比不過太後權重,但也能定他們的生死,甚至能在危急之時,救下他們。
劉藻返回榻上坐下,她又開始思索。
好奇的少年往往想得多,沉穩而好奇的少年,想得則要更深。
Advertisement
劉藻總是在思考,多看多聽少說,她自幼便是如此,想來是天性。
這回,她想的是皇帝離去前那番話。他話中所顯露出厭惡與恨意,似是血蛭般,吸食在劉藻身上,使她如同被一條毒蛇盯上般不安。那恨意似乎不只是因她入宮,縱然她不入宮,他也是這般厭她。
“皇帝很讨厭我。”劉藻喃喃自語。
她想得有些入神,耳邊忽有人出聲。
“陛下,李夫人孫也。”是公孫綽的聲音。
劉藻回神,望過去,問道:“李夫人?”
胡敖神色動了動,但他未開口,也未阻止公孫綽繼續說下去。
“李夫人是武帝寵妃,與、與衛皇後很像。”
劉藻産生了興許,笑着問:“相貌很像?”
公孫綽搖搖頭:“李夫人要美上許多。”她說罷,顯出不安的神色來,道,“婢子、婢子也只聽聞老宮人閑暇時說起。”
她瞧上去,不過十八九歲之齡,入宮怕是還不足十年,自然未曾親歷武帝朝之事。
劉藻一點也不失望,也沒有立即去探究她口中之言是真是假,而是十分有興趣道:“不要緊,你說下去。”
公孫綽見此,也稍大膽了些,将她所知,全說了出來。
武帝的皇後衛氏,諱子夫,原是武帝長姊平陽公主府上的歌伎。一日,十八歲的武帝駕幸公主府上,來看望阿姊。平陽公主擇出十餘名良家子,欲獻與武帝。然而武帝皆不滿意,卻獨獨看中堂上吟唱的衛子夫。
衛子夫由是獲寵,武帝回宮後,公主将她送入宮中,臨別時,還曾贈言:“即貴,無相忘。”
子夫入宮,漸漸獲得寵愛。而武帝雄心顯露,欲對年年進犯的匈奴用兵,子夫的弟弟衛青當時在建章宮任事,因故入武帝眼。衛青果敢勇猛,且冷靜知兵,是個天生的将帥之才,武帝待他恩遇有加。
之後,皇後陳氏以媚道害人邀寵,又在宮中行巫蠱之事,武帝聞知大怒,廢皇後陳氏,令她退居長門宮。
陳氏被廢,後位就空了出來,那時子夫已承寵十年,又為武帝誕下長子。武帝登基十二年,年已二十九,方得一子,大喜之下,取名為據。
不久又立衛子夫為後。
衛氏一躍為外戚,顯赫無雙。但衛青卻不似尋常外戚那般,寄居于裙帶之寵,而是身着戎裝,揮師北上,十數次出生入死,驅逐匈奴,報效君王,使邊境百姓不受外虜來犯之苦,使堂堂大漢洗刷和親之辱。
衛氏一門,五人封侯,成為朝中極貴。
劉藻聽得認真,聞衛青之名時,她的目光便愈加專注。外祖母常與她講故事,大将軍衛青的名字時常提起,劉藻對他很敬佩。
盛極必衰,故事到了一極盛處,必會急轉直下。公孫綽說了下去,語氣便不如方才那般激昂了。
女子的容顏總會老去,紅顏老去,君恩不再,帝王的目光便會轉向別的美人。
衛皇後受寵十五年,武帝的宮苑中有了越來越多的美人。李夫人、趙婕妤、鈎弋夫人等諸多美人便相替出現。
皇帝的祖母是李夫人。
李夫人與衛皇後相似,先是相似在出身,衛皇後歌伎出身,李夫人則是舞姬。再有相似便是,衛皇後出自平陽公主府,李夫人亦是平陽公主送入宮中。
第三相似則是,衛皇後有一弟弟名為衛青,出征匈奴,威震四方,以軍功顯赫。李夫人有一兄長,名為李廣利,也曾出征大宛、匈奴,以軍功封侯。
這樣一對比,着實像得很。
劉藻不知李夫人,但她知曉李廣利。少年人再是沉穩,也難免有自己的喜惡。聽到衛青之名,劉藻眼中都是光芒,聽到李廣利之名,眼中則顯冷淡之色。
這倒非衛氏與她更親近,而是李廣利的戰績并不怎麽拿得出手。他初征大宛時,便連座小城都攻不下來,不思如何攻取城池,反倒害怕疲憊與饑餓,欲返師回京。氣得武帝派遣使者攔于玉門關前,痛斥曰:“兵卒敢入關者,格殺勿論。”
這樣的人,怎能與百戰不殆的大将軍衛青相提并論。
“李夫人曾觊觎後位,與衛後相争。但她還不及做什麽,便故去了。”公孫綽說道,“宮中有傳聞,稱是衛後所害,想必陛下便是聽信了謠傳。”
原來如此,劉藻恍然。皇帝恨她的祖母害死了他的祖母。
她剛如此以為,沉默在旁的胡敖忽道:“宮中還有一傳聞,說的是李夫人與衛後感情甚深,衛後照拂李夫人良多,李夫人之死非因衛後,而是産後虛弱,大病而去。”
她剛信了一種傳聞,卻接連又來另一傳聞。劉藻訝然,停頓片刻方道:“宮中有許多這樣的傳聞嗎?”
胡敖含蓄道:“宮中傳聞俱是年長者說與年少者,訴說之人不同,聽的人不同,中間難免有所差異,當年的人都已不在,要求證也無處求證,漸漸的,倒不求真,而求奇了。”
劉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傳聞甚多,且來源不可考,聽之可以,信之則不必。
外祖母家人口清靜,主人家說了什麽,仆婢立即施行,少有出錯處,自然說什麽便是什麽。劉藻從小到大見的,都是有一是一,有二是二,還從未經過這般一件事能有許多種說法的境況。
她有些不習慣,可心中不知為何,又覺理當如此,似乎對這等境況并不那麽無措,反倒……産生濃厚的興趣。
她想了想,道:“多謝你們為我解惑。”
四人惶恐,連道不敢。
她還想知曉得更多些,卻又不知四人所知有哪些,便試探着問了起來:“這座宮苑外,可有人守?”
答話的是胡敖,他是四名宮人之首:“有長樂宮衛駐守。”他很機靈,也很豁的出去,既已見識過皇孫的手段,生出了畏懼,便沒想過再在皇孫與太後間虛與委蛇,不等劉藻再問,便很是坦誠地答了下去:“自先帝故去,每月廿四,太後皆會往靈前祭拜,今日恰好便是這日子,陛下必是也知此事,看準了時機趕來的。長樂宮衛雖遵太後之命行事,但若太後不在,他們也不敢過于阻攔陛下,且太後遷入長樂宮不久,宮中許多事都未梳理出來,難免有缺漏。”
難免有缺漏是指,長樂宮中宮人衆多,未必人人皆是心向太後。
他講得很細,且條理分明,劉藻都聽懂了,除了這些事,她倒對胡敖的來歷好奇起來,問道:“你從前是在何處侍奉?”
胡敖遲疑片刻,跪下答道:“小的侍奉皇孫前,在椒房殿外灑掃庭院,太後遷至長樂宮,中黃門看中小的伶俐,派遣小的,侍奉皇孫。”
他說罷,恐這長于民間的皇孫不懂宮室布局,還解釋了一句:“椒房殿處未央宮,是皇後的居所,先帝還在時,太後就居此殿中。”
如此說來,他一開始,便是太後宮中之人。
劉藻望向公孫綽,公孫綽也跪于地,答道:“婢子原先是椒房殿中莳花宮人,為太後照看花木。”
劉藻又問餘下二人,也是相差不大的來歷,皆是在原先椒房殿中侍奉當時的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只是并不很得用,平日裏見不着太後,更不必說在太後面前有只言片語了。
他們不是很得勢的宮人,收攏來也沒什麽用,換了旁人,興許會挫敗,但劉藻不然,她很高興,于她而言,宮中任何一人,都很有價值,皆能與她講述許多她從前不知的事。
她令他們都起身,而後問起了她最關心的問題:“你們以為,謝相是什麽樣的人?”
四人支吾起來,公孫綽猶疑道:“禀皇孫,我等俱是卑賤之人,豈敢品評貴人。”
劉藻忙道:“不是品評,只是說一下,當日是她接我入宮,我對她有些好奇。”又恐他們不知從何說起,劉藻主動打開了話頭,問道:“謝相看來,甚為年輕,她是何時當上丞相的?怕是很不容易罷?”
她問得具體了,宮人們倒有可言之處了。
胡敖答道:“謝相拜相不久,這是去年之事。小的身在後宮,不知前朝大事,謝相年歲便不得而知了。”
餘下三人也稱不知。
劉藻又問:“去歲拜相?先帝可是很倚重謝相?”
這個,胡敖倒是知曉一些,但也只知大概:“先帝沖齡踐祚,朝中老臣衆多,先帝有許多事便不能施展,小的聞說,謝相很得先帝倚重,是因她能解先帝之困?”
能解先帝之困,便是說,她能助先帝掌握大權,使朝中政令皆由帝出,而非倚仗老臣。
這般大才,先帝拜她為相,也是情理之中。
劉藻對謝漪的好奇心又盛了一些,想再知道得更多些,譬如她是如何解先帝之困,又是因何在先帝駕崩後投入太後陣營。
可惜這些,宮人們就不知了。
劉藻略覺惋惜。轉口問起太後的事來。
這一言說,便至夜間。
這一日是劉藻入宮來最為充實的一日。見了莽莽撞撞的皇帝,将那四名宮人收攏了過來,雖不能指望他們忠心,但至少肯将所知之事說與她聽了。
還知曉了武帝時的許多宮廷秘聞,以及謝相因何拜相。
可惜,她對謝漪之事,知曉得還不夠多。
她至睡前都在想,為何謝漪最初不與太後一同擁立劉建,反倒在皇帝登基,大勢已定,又來掀風浪,攪風雲,來謀廢立之事。
她知若單單在這小宮苑中,依靠四名宮人所知來思索,必是想不通的,至少得等她從此處出去,見到更多人,方能尋得些眉目。
原以為,會過上許久方能解惑,卻不想那日卻來得甚快,且還是謝漪親口将緣由說與她知。
四日後正午,劉藻入宮的第十一日,她進過晝食,坐于庭中賞花。
庭中一種小小的花開了,認不出它叫什麽,但卻很好看,一朵一朵的,擠擠簇簇,甚是明麗。宮人自室內搬了一張榻來,供皇孫歇坐。這張榻可容二人大小,榻前又置一長案,案上擺了幾盤果子。
小皇孫生長于民間,行事作風卻不粗俗,興許是因她較為沉穩,端杯飲水,執箸進食,俱是不緊不慢的,反倒顯出風範來。
她看了看果子,并未去碰,而是端起一羽觞。
羽觞是一飲器,可盛酒或羹湯,有金制、銅制、玉制或是木制,種類繁多。劉藻手中所端羽觞,是玉制的,盛着蜜水。蜜水乃是蜂蜜沖溫湯調制,微甜,帶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劉藻在家中時,便愛飲。
她将羽觞送至唇邊,正要飲下,院門倏然打開。劉藻動作一頓,擡眼望去,便見謝漪快步入門。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