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劉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被謝漪握住的手腕上,渾身氣血翻動,小臉漲得通紅,竟不掙紮,就随着謝漪入了內室。
謝漪留意她的神色有些呆,以為将陛下氣壞了,又恐手下太過用勁捏疼了她,一入內室便松開了手。
劉藻大為失落,怎麽不多捏一會兒,怎麽就松了手,好不容易的肌膚相親呢。
殿中有兩名宮人,正為小皇帝準備衣冠,見二人入內,忙跪下了。
謝漪與二人道:“退下。”
二人無聲一禮,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劉藻的小眼神不住往那已準備好的衣冠上瞥,小步子朝着那邊一點一點挪,還未挪近,便聞謝漪道:“陛下選中了何人?”
劉藻頓時掃開绮念:“說與卿知,好使卿早做防備?”
她分毫不讓地與謝漪對視,原以為此言一出,謝相必得不悅,至少也該譏諷她兩句,誰知她卻是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怪,不是嘲笑,也非冷笑,倒似欣悅滿意。
陛下這一手很是高妙,她本就什麽都沒有,敗了也不怕,不過是維持現狀罷了。但若成了,她便可借由新帝師溝通朝臣,以此在朝堂中撕開一道小小的口子。
想的很好,有膽氣,也有急智,且還敢作敢為,很有擔當。謝漪是在相府與人議事之時,接到的消息,聞訊頗為驚喜。
只是陛下到底年輕,頭一次籌劃大事,難免顧此失彼。她将桓匡處的路走通了,卻忘了一點,太後得知她此舉,會如何警惕提防。
只是這也無妨,既然讓她知曉,她自會替陛下圓上。
她來此,為的便是兩件事。一是将她這讨人嫌的權臣演下去。二則她因此事大為惱怒,痛斥了陛下一頓。如此一來,即便太後處原先擔心陛下手伸的太快,要将此事攪黃,見她為此與陛下不睦,必也會按兵不動,旁觀她與陛下加深嫌隙。
畢竟小皇帝要長大,還得過上幾年,要折她羽翼,且不急在這一時。于太後而言,最大的絆腳石還是她。
劉藻正奇怪,謝相為何會顯出這樣的笑意,還未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便聞謝漪又道:“陛下期望甚高,就不怕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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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關切什麽,都是錯覺。劉藻面色一沉,反唇相譏:“既是一場空,謝相又何必焦急趕來?”
“不親眼見過看看陛下此時的昂揚鬥志,等來日陛下惶惶如喪家之犬時,看起笑話來,便會少上一半樂趣。”謝漪輕飄飄道。
劉藻又被激怒,只覺此人不僅壞,還很惡毒。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從前她被氣到,總會在心中狠狠地說上一句,待來日必将謝漪千刀萬剮方能解氣。
而此時,千刀萬剮四字還未在她腦海中浮現,她就覺得舍不得。
可她又氣得很,左右一看,看到身前幾案,算是找到了出氣之物,狠狠地拍了一下以作發洩,怒道:“來日如何,猶未可知。你別笑得太早!”
“一目了然之事,還要如何生變?”謝漪輕描淡寫,使得劉藻心中一堵。
她忽然想,她對謝相确實是喜歡的,也是真心。只是她無權無勢,這真心一錢不值罷了。那謝相是如何看她的?撇開她們一個是傀儡皇帝,一個是權相列侯,單單對她,對劉藻這個人,她是如何看待的?
本該氣呼呼與她反唇相譏的小皇帝忽然不說話了。謝漪忙留意起她的神色,反思是否言辭太過,傷到這小東西了。
劉藻擡起頭,見謝漪也在看她。她們一坐一立,劉藻要看她,便只能仰頭。謝漪正背着窗,日頭透過窗戶照入,雖是夕陽,也仍舊照得劉藻的眼睛有些酸澀。但她卻是固執地望着謝漪,眼眸一眨也不眨,問道:“田陳篡齊,放其君于海上;三家分晉,廢晉公為庶人。真有卿所說的那一日,卿會如何處置朕?”
田陳篡齊,三家分晉都是數百年前春秋戰國時的事。田陳篡齊,說的是齊國國相田和,廢黜他的國君齊康公,取而代之,自稱齊君,又将齊康公放逐到海上,使他潦倒而亡。
三家分晉,則更是耳熟能詳。晉國的三位大夫,将晉國瓜分為趙、韓、魏三國,各自為國君,而将他們原來共同的國君晉靜公廢為庶人。
篡位之事,屢見不鮮。謝漪大權在握,等她鬥敗了太後,徹底掌控住朝堂,到時廢了不聽話的她,或是自立,或是自宗室中再擇一稚子擁立也非難事。
劉藻問得認真。
謝漪心中暗嘆,哪會有那樣一日,她們之間,勝負早定,只要她在,陛下永遠不會立于敗地。
只是陛下又頗執拗,此時問得認真,不答怕是糊弄不過去,便随口道:“不敢擔弑君之名。”
言下之意,留她一命。
留她一命,這大約已是最大仁慈了。
劉藻轉開目光,不再盯着謝漪,心中又空蕩蕩的悵然。對昌邑王,她就是留了一命,只廢為庶人而已。對她,也是如此。恐怕不論是誰當這皇帝,謝相都會這般抉擇,并沒有什麽特殊的。
謝漪答完,禮尚往來,也問了一句:“那陛下若得掌大權,又會如何處置臣?”
劉藻正低落,聞言,大言不慚道:“椒房殿有卿一席之地!”
謝漪全然不曾作真,只當這是小皇帝有意戲弄她,又好氣又好笑,斥了一句:“不許胡言!椒房殿是皇後居所,豈可玩笑?”
她自然知曉椒房殿是皇後居所,但若不是皇後之尊,其餘亂七八糟的妃妾卑位,豈不是委屈了謝相。
劉藻看了謝漪一眼,不說話。
聽聞孩子長到十五六歲,便會生出許多主見,不願聽父母良言,甚是偏執別扭,且還會忽笑忽靜,喜怒不定。
陛下方才還甚氣惱,此時卻又心事重重,約莫就是這情形了。
看來教導孩子,還得多花些心思才好。謝漪暗自嘆了一句。
她們入殿已有些時候。她與陛下在殿前那一番針鋒相對,與她以下犯上,将陛下拉扯入殿一事,想必已傳入太後耳中了。
謝漪達成目的,便欲告退。
劉藻見她要走了,幽幽地望着她,又默默地将目光落在衣冠上:“卿這就去了?。”
這已稱不上暗示了,幾是明示她方才拉她入殿時,說要為她更衣。
謝漪方才還想要多花些心思,眼下自也願多些耐心。侍奉更衣不是什麽大事,倘若她當真要做一權相,必會以為小皇帝有意羞辱,少不得以為受辱。但她不是。
謝漪走到衣冠旁,伸手撫了一下那輕軟的衣袍,道:“臣請為陛下更衣。”
劉藻彎彎唇角,又忙在謝漪看她前恢複嚴肅,走了過去。
先是取下腰間佩飾。謝漪如宮娥一般屈身蹲下,擡手為她解美玉。取下的美玉、佩囊,放置在一方托盤上。而後再解腰帶。
劉藻一聲不吭地低頭看,謝漪正低垂着眼眸,為她解開腰間的白玉帶。這個角度看去,謝相真是溫婉,又比平素,更添了幾分柔弱。
劉藻看得入了神,謝漪替她取下腰帶,又為她解開衣帶,見她一動不動,不由擡眸望去,誰知她又在發呆。
謝漪無奈道:“陛下擡一擡手。”
劉藻聞言,忙将雙臂展開。謝漪的手無意間碰到了她的腰,劉藻頓時臉頰通紅,想要後退,又生生忍住了,目光則牢牢地鎖在謝漪身上,不舍得挪開半分。
除下外袍,猶剩中衣。中衣絲綢所制,光滑柔軟,柔順的垂下,沾了汗也不怎麽黏身,夏日時穿着,格外清爽。
謝漪卻兀自心疼,怎麽在宮中養了一年,還是這樣瘦。
一時間,一人看着美色出神,一人自顧心疼,殿中悄然無聲。
謝漪為劉藻換上了一身薄衫,又摘下她的冠,換上一頂小玉冠。劉藻為便利,甚少與其餘小娘子那般梳複雜的發髻,多是學着男子束發。
這頂小玉冠便是如此,戴到劉藻發上,不覺別扭,倒很有幾分初長成的青澀少年之俊秀。
戴上冠,便是更好衣了。
謝漪退開兩步,細細打量一番,欲叮囑她好生用飯,又覺過于關切,幹脆就此告退,改日陛下再去她府上探望外祖母時,請老人家勸一勸。
她這時要走,劉藻便尋不出由頭來留她了。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出殿門。
今日她們相處,算得上久了,也格外親昵一些。謝相握了她的手腕,還為她更衣。有時真怪不得她無法對謝相保持戒心,她總時不時流露些溫柔,使得她沉溺。
一點也不像個壞人。
劉藻撐着下巴,出了會兒神,方收斂起心思,回憶這幾日計劃,有何缺漏。
桓師那裏,是最要緊的一步,已走成了,餘下便得随機應變。劉藻從頭到尾都想了一遍,卻并沒有用筆記下來。她這裏也不知誰人信得過,誰人信不過,落在竹簡上,叫人看了去,便是麻煩。
如此到了晚間,就寝的時辰,宮娥上前來,欲為她脫衣。
劉藻忙退開兩步,以免衣裳被碰着,道:“不必,朕自己來。”
宮娥雖不解,卻也施了一禮,遵令退下。
劉藻在殿中走了兩圈,又站在等下,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衫,不舍得脫下。她回頭看了眼她那床榻。
床榻又寬又大,足可容下四五人而不嫌擁擠。劉藻看了一會兒,輕輕舒了口氣,這樣大的床,只一人獨卧确實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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