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回

隔了四五日，莫雨見莫兮一直不離開冰洞，也知自己無法向她道別了。于是，他便向璨娘提出要離開的請求。臨行前，莫雨特意去向峨羌和宛綠道了別。雖說宛綠看他莫名不順眼，可他還是去道了聲別。

璨娘在他的要求下先帶他去了浩氣盟，因璨娘的隐身術，進入浩氣盟的莫雨并未被任何人發現。在那裏，他見到了毛毛。小小的少年手裏攥着把長長的木劍，一下又一下地揮舞着，滿頭都是汗，可他卻不停歇，依舊執拗地練着劍。

看着毛毛，莫雨很是欣慰。他的毛毛在這裏過得很好，只要很好就夠了。假以時日，待他變得強大起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與他重逢了。

“這孩子是你的朋友？”璨娘柔聲問道。

莫雨點頭道：“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親人。”

“那為何不與他相見呢？”璨娘覺得有些奇怪，即是兄弟，又是最親近之人，為何不光明正大地來見他呢？還得靠她的術法，隐去身形，躲在一邊瞧着。

莫雨道：“現在還不行，我太弱了，還不能站到他面前。”現在的他是不可能站到毛毛面前的，那些人也不會讓他見毛毛。“璨娘姐姐，我們走吧，麻煩你送我回惡人谷吧。”

璨娘看着他，少年的眸中閃爍着名為堅定的光芒，比初次見他時更為堅強了。數日前出現在璨娘前的莫雨還是一個對未來充滿迷茫的少年，可現在他卻似乎明白了自己未來該走怎樣的路。

一夕間似乎成長了不少。

璨娘和女珍閣內的姐妹們都挺喜歡莫雨的，這孩子性子沉，不跳脫，安安靜靜的，還格外懂事。雖然，璨娘清楚莫雨并非什麽善類，可多多少少還是心疼他的，當日在紫源山上他殺了那麽多人，其根源還是被逼出來的。璨娘明白何謂因果，若無那些人的因，就不會種出莫雨屠戮他們的果。這些時日的接觸，璨娘打心眼裏并不覺得莫雨是什麽十惡不赦之輩。

“走吧。”牽着他的手一瞬間就離開了浩氣盟，再回神，他們已在惡人谷的谷口。将他送到谷口，璨娘低聲道：“別忘了以後來楓華谷看我們啊。”

莫雨肩頭扛着一個包袱，裏頭是璨娘和女珍閣的姐姐們還有峨羌替他準備的一些護身傳信之物，皆是化外法寶，難得一見的上品。莫雨不懂，也知它們的珍貴。點點頭，手緊緊攥着包袱的，莫雨說道：“若我無法出來，我也會傳信給姐姐們的。那個，璨娘姐姐，幫我對茯苓哥哥說聲對不起，昨兒個我不是故意抓他耳朵的。”

一聽這話，璨娘抿唇輕笑道：“沒事，沒事，白茯苓那耳朵捏一下不是什麽大事，他不會怪你的。好了，進去吧。”

莫雨點點頭，攥着包袱走進了惡人谷。

那背影大有一去不複返的蕭索之意。

看着他瘦弱的背影，璨娘忍不住嘆了口氣。

銅板和桧爺替莫雨看過面相，這孩子的未來将會給凡人世界中那被稱作武林的世界掀起不小的波瀾。小小年紀背負這般大風大浪是何等不幸呢？可這世間萬物皆是因果循環，一切本就有它自己的定數，誰都幫不了誰。

雖心疼，卻愛莫能助，璨娘搖搖頭離開了惡人谷，回了楓華谷的女珍閣。

莫雨這一別，便是數年，而莫兮這一入冰洞，也是數年。待她走出冰洞時，這個天下早已不是當年的天下，楓華谷內竟隐有戰禍的苗頭。可這些對莫兮，對楓華谷內的其他精怪妖仙來說是非常稀松平常之事，人類一向如此，有了欲念就會有戰争。春去秋來，一代又是一代，他們已經經歷了數個朝代的更替，早習慣了。因而，該幹嘛的還是幹嘛，一點都沒受影響。

走出冰洞，瞬時回了洞府。洞府內，峨羌和宛綠在修行，看樣子也是閉關了些許年。随意坐上榻，莫兮忽然想起了那個叫莫雨的孩子。一別八年，那孩子可還在？那麽想着，她便去了女珍閣。

璨娘見莫兮出現，便知莫兮是來詢問莫雨的。因為能讓莫雨一出冰洞就來女珍閣的事除了當年丢給她的那個孩子外，也沒什麽事可值得她來女珍閣了。“莫兮大人。”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璨娘不急不緩道：“莫雨那孩子在八年前就已送他回去了。”

『回去？他有家？』莫兮還記得莫雨說過，他沒有家。

璨娘回道：“這個璨娘就不知了，璨娘只是按着大人當年的吩咐，将莫雨送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莫兮聽了，便不再問。

莫雨能有可回之所，對莫兮來說是一件好事。凡人就該回凡人待的地方，與他們混在一起，終究不是長久之事。

『鎖妖洞近來可有異處？』

璨娘搖頭道：“并無。”剛說完，她似乎想到什麽，支吾道：“那個，大人，多年前宛綠小姐和峨羌小姐帶回來的那只虎妖在四年前被峨羌小姐從鎖妖洞內放了出來，現正是鎖妖洞鎮衛之一。”

『黃虎？』

璨娘道：“是的。”四年來，他們對黃虎還是有一定了解的，說白了就是一個腦子不大靈光的傻缺。能力是不錯的，就是腦子不大靈光，一直被住在紫源澤的嫣嫣騙得連條褲衩都不剩。

『他被關入了鎖妖洞？』

“是的。”

莫兮想了想，忽然發現自己對黃虎一點印象都沒有。跟莫雨比起來，黃虎顯然沒那麽重要。『即是羌兒之意，就随她吧，其他可還有事？』

璨娘道：“那個，莫雨那孩子雖然離開，可每一年都會捎些東西過來，有些是給大人您的。”

『東西？』莫兮一怔，這是她不曾料到的，既已離開，為何還要……？『何物？』

璨娘道：“大人請随璨娘來。”這些年，莫雨寄過來的東西有很多，而給莫兮的則大多由璨娘保管着，這是峨羌的意思。因為峨羌知道，若這些東西給宛綠瞧見了，肯定把它們當做燒飯的柴火。

莫雨寄給莫兮的東西全是畫，很多畫，什麽朝代都有，也有他自己畫的。這些畫都被璨娘放在一間屋裏，整間屋都挂滿了畫。

随着璨娘來到一間屋前，接着璨娘推開屋門，再接着她就看到了一間挂滿了畫的屋子，當她看到這一屋子的畫後，黑黝黝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怔忡。

『這是……？』

璨娘道：“這些全是莫雨那孩子寄過來，贈予大人您的。峨羌小姐特意吩咐璨娘，讓璨娘好好收着。峨羌小姐說，您醒了，一定會來女珍閣的，屆時一定要給您看這些畫。”

邁入微高的門檻，莫兮走入屋子，四下環視。一室的畫，有山水，有風景，有人像，有動物，也有她。那些畫上的她，沒有背景，沒有顏色，都是單色調的半身畫。畫上的她過于嚴肅，冷冷淡淡的，連笑都不會，每一個她都注視着一個地方，那雙眼像是在看着哪裏。

來到一張屏風前，她伸手揭下那張薄薄的畫紙，看着畫紙上的她，心底莫名滋生起一種特別的情感。奇怪的，讓她琢磨不透。『畫得一點都不像。』這是莫兮進屋之後，說得第一句話。

璨娘：“……”其實她覺得莫雨畫得挺像的，他們的大人就是這副冷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樣。

将畫重新安回屏風上，莫兮又看了看其他的畫，當一副挂在牆角的畫卷印入眼簾時，她的眸中明顯出現一絲震驚。不是那副畫多出彩，而是那幅畫描繪了上古時期那場逐鹿之戰。來到那副畫前，莫兮将畫卷往下慢慢拉開，畫卷很長，拉到地上，還能繼續拉下來。這幅畫描繪得逐鹿之戰太過精細，裏頭的人，部族，全都沒有差錯。來到卷軸最下方，莫兮在上面看到了一個名字，畫這副畫的人的名字。

薄琨。

薄姓乃神農炎帝之後，也是當年參與逐鹿之戰的人。

摸上畫卷，莫兮發現這畫卷的底不是紙，而是布，粗麻布，是當年所産之物。能保存得那麽好，實屬不易。手指着畫卷末端，輕輕那麽一點，畫卷就跟活的一樣，重新卷了上去，直至來到頂端，由着那根細細線捆住。

『好畫。』她在璨娘不解的目光下，說了這麽兩個字。

驀地，她又補了一句。『那孩子有心了。』

璨娘在旁心道：“何止有心，實在是太有心了。”本以為那孩子回了人類的世界，随着年齡增長，漸漸會不記得他童年時期的這一段小小過往。誰料這孩子就是記在心裏，每一年他都會使用當年她贈予她的那件傳物傳信的法器送東西和信過來。

『青青回萬蛇谷多久了？』忽然，莫兮問了關于青梓靈的事。

璨娘想了想，回道：“也有八年了。”

『八年……？』莫兮總覺得有些不安，以往無論如何青梓靈都會一年來一趟楓華谷。縱使她閉關修煉或是在冰洞內，青梓靈也照常會來的。可這一趟，她卻是八年未來楓華谷，這就不對勁了。『未來楓華谷一次？』

一提到這茬事，就連璨娘也覺得哪裏怪怪的。“說來也是奇怪，以往每年青青小姐都會來谷中小住些時日，可自打八年前她接到萬蛇谷來信回去之後就不曾來過了。頭兩年，宛綠小姐和峨羌小姐也覺得奇怪，便派人去問過，可每一回到谷口就被青青小姐派來的人給打發回來了。璨娘記得，五年前，峨羌小姐曾親去萬蛇谷，可還沒見到青青小姐的面就被現任蛇王騰蛟大人一句谷中有事要辦給打發回來了。後來，這事被宛綠小姐知道後，就不許峨羌小姐再去萬蛇谷了，也不讓咱們去。”

莫兮聽罷，眸中閃過一絲淺金色的冷光。

『璨娘。』

“璨娘在。”

『吾可能要出去段時間，羌兒和綠兒若閉關出來，讓她們留在谷中鎮守。另外，告訴嫣嫣他們加強谷中結界以及鎖妖洞內的守備。』

璨娘一聽，連忙福了福身，面容肅穆道：“璨娘明白。”

能讓莫兮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就說明這段時間楓華谷将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