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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瑾走進房間,柔杏連忙替她解下了鬥篷。

她淺笑着問房中丫頭:“是表哥過來了麽?何時來的?”

“回郡主,趙世子來了約莫一個時辰了。”房中婢女規矩答道。

容成瑾點了點頭,便坐到了梳妝臺前,讓柔杏為她梳妝,畢竟,她總不能用現在這副模樣見客。

柔杏一直是知曉自家郡主的小心思的,小女兒家要見心上人了,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啊,她低頭一笑,心想,她一定要使出渾身解數,這樣一來,趙世子見到美麗的郡主高興了,郡主的心裏也是甜的。

這般想着,她剛拿起梳子,便只聽得容成瑾淡淡開口道:“不必麻煩,簡單随意一點便好。”

啊?柔杏微微一愣。

容成瑾擡眸看了她一眼道:“我說簡單一點便好。”

就為了區區一個表哥,在穿着打扮上費盡了心思,力求每次出現在他面前時,都是最美麗的模樣,這樣的小女兒心思,當時覺得無限美好,現在想來,卻讓她只覺稚嫩的自己有些好笑。

聞言,柔杏一時間不由得愣了愣,不過,她雖然驚訝于郡主突然的改變,卻也沒有說什麽,反正郡主的吩咐,她只要乖巧照做就好了。

等容成瑾進了前廳時,如坐針氈的趙晞陽已經快要尴尬死去了。

容成瑾上前沖瑞王柔柔一福,低眉順眼道:“見過爹爹。”

瑞王點了點頭便冷了臉,斥責道:“你這是又跑哪兒瘋去了,你表哥都在這等你半天了,這麽冷的天,你也是不注意點,要是凍着了怎麽辦?”

語氣雖然聽着十分嚴厲,但話裏話外,卻滿滿都是關切。

故而,容成瑾絲毫不怕,反而還朝父親莞爾一笑,笑得瑞王都又偏過了頭去。

然後,她便扭頭看向了趙晞陽,趙睎陽俊秀非常的臉,一如往昔,可是卻再也無法令她怦然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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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問:“睎陽表哥怎麽來了?等我很久了?”

趙晞陽心裏喜歡她,本就是一見她便心生歡喜,此時見她一笑,就更是魂飛天外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連忙道:“不久不久,我也就剛來,表妹你快坐,你身體好些了嗎?”

看着他這幅殷勤的樣子,容成瑾有微微的失神。

她已經多久沒有見過表哥這般模樣了,以至于,她都差不多忘了,她的表哥,也曾經是一個一見到她,便會臉紅的毛頭小子,整天跟在她身後,表妹表妹地喊。

如果,他們都不會改變,永遠都是少年時模樣,那該有多好啊。

“表妹你怎麽了!”趙晞陽見她居然走神了,便又喚了一聲。

容成瑾瞬間從思緒中回過神來,道:“表哥是特意過來看我的?”

趙晞陽也是這才想起他的來意,他忍不住抱怨道:“早就該來了,我娘也真是,天天就知道拿功課來壓着我,不讓我過來看你,我呀,可是好不容易才偷了這份閑,表妹你說,我要讀那麽多書幹什麽,我又不像那些個寒門學子,只有讀書這一條出路,我以後的路子可是多了去了,我還是想像我爹我外公一樣去打北黎,去立軍功!何必……”

他正喋喋不休,瑞王的臉色卻是越來越不好看了,“晞陽!”

見自家堂舅兼未來岳父突然開了尊口,趙晞陽也是連忙就噤了聲,他微微撇了撇嘴,又偷偷看向了容成瑾的方向,他見容成瑾也在回望自己,心頭一動,便開始擠眉弄眼地用眼神跟她傳遞起了自己的相思之情。

這麽些小年輕的把戲,瑞王自然也是見得多了去了,他眼裏瞧着,輕輕嘆了口氣,又繼續道:“你娘她也是為了你好,這軍功,哪裏是那麽好立的,又或者,你其實是想就這麽背靠着你爹你娘,一輩子當個文不成武不就,只知揮霍的纨绔子弟?”

這兩人之間的那點子事,若不是他與懷慶侯早已說好,不好傷了兩家的和氣,而且這小子也是真心喜歡自己這多病的閨女,自家閨女更是對他頗為有意,他估計是一點都不想要這麽個不争氣的女婿。

趙晞陽倒是很會賣乖,聽到瑞王這麽說了,便連忙認錯道:“舅舅教訓得是,晞陽知錯了,晞陽也是因為知道表妹病倒了,思念表妹心切又不能及時來探望,心裏又急又氣,才說出的這等混賬話,以後再不會這般了。”

瑞王要是會真的信他的鬼話就出鬼了,不過他也懶得管了,見這兩人一雙眼都快要膠一起去了,他也是不打算繼續就這麽插在他們中間了,免得鬧心。

他沉着臉,緩緩開口:“小瑾,晞陽難得來一趟,你就帶着晞陽好好走走吧。”

女兒長大了,到底是留不住了。

趙晞陽曾一度是個一個月至少會來七八次的人,整個王府他都走遍了,再熟悉不過,本沒有什麽走走的必要,但既然是他最喜愛的表妹相陪,他想,走上三天三夜都無妨。

故而,聽得瑞王這麽說,他頓覺解放,他向瑞王規規矩矩地吿了退後,便連忙跟在了容成瑾的身後,走出了門。

“表妹啊,瑞王舅舅他現在可真是越來越兇了。”一邊走着,趙晞陽還不忘一邊扭頭沖容成瑾抱怨道。

結果,容成瑾并沒有看他,也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靜靜走着,趙晞陽這時也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在心上人面前抱怨人家爹爹不對,遂連忙閉上了嘴。

不一會兒,兩人便相伴着走進了湖邊的汀蘭水榭,趙晞陽剛剛在容成瑾對面坐定,正待要說些什麽,結果尚未開口,便只聽得容成瑾淡淡一句:“表哥,我有幾句話話同你說。”

“什麽?”趙晞陽看着她,神色有些小小的期待,他們青梅竹馬長大,又是兩情相悅的少年戀人,許久不見,他是有一堆的悄悄話想要同表妹說,想來,表妹也是如此了。

容成瑾抿了抿唇,一雙眼睛也直直地向趙晞陽看去。

她看着眼前的這名十七八歲少年青澀的模樣,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可猶豫之後,卻還是嘆息着道:“表哥,你我的婚事,本就不過是一句戲言,就此作罷吧,不過說一聲的事。”

這大約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對他說出如此決絕的話。

“啊哈?”

聞言,原本還笑眯眯的趙晞陽整個人也是頓時傻了,他愣了愣,又哈哈道:“表妹,你什麽時候跟人學壞了,還會跟我開這種玩笑了,柔杏丫頭教你的?”

容成瑾苦笑一聲,道:“我又幾時同你開過玩笑了,橫豎這只是一個口頭婚約而已,趁現在一切都還未曾真正定下,想要解除,倒也方便。”

說完,容成瑾頓了頓,又道:“表哥也知道,我是注定活不了幾年了的,這麽多年來,各種珍稀藥材如流水一般送進了王府,可我的身體卻始終不見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耽誤你呢,更何況,我也知道南平郡主她一直都不喜歡我,這樁婚事作罷,她一定十分歡喜。”

是啊,不喜歡,從來就不曾喜歡過,畢竟,哪個做母親的會樂意自家兒子娶個大風一吹就會倒的病秧子做妻子呢。

若不是趙晞陽鐘愛她,爹爹與帝後都寵愛她,她的外祖家也不容小觑……

那位萬般尊貴的南平郡主,又哪裏會迫于無奈應允這樁婚事呢?

她曾經為了趙晞陽,對南平郡主百般讨好,可最後,她得到的結果又是什麽?

婆媳四年,高傲的南平郡主雖說沒挫磨過她,但在她面前,卻也是從未有過好臉色,南平郡主的冷言冷語,讓她過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變成了一場笑話,最後她死了,南平郡主也在背後暗暗嫌她在懷慶侯的五十大壽這天鬧成這樣實在晦氣,當然,之後在她爹爹面前,還是要像模像樣地擠出兩滴鱷魚淚的。

想着自己上輩子的天真傻氣,容成瑾的心頭也不禁泛起了酸,若她從不曾經歷這些,一直都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那該有多好呢。

趙晞陽自然不知道就這麽一瞬的功夫,容成瑾便是又想了這許多,他也渾然不知,容成瑾這句婚約作廢,究竟是多麽情真意切。

相反,聽了容成瑾這番話,他反而頓時就偷偷地松了一口氣。

他一把拉住容成瑾的手,微微用力,容成瑾便掙開不得了。

“表妹,你是在怨我受到了我娘親的阻攔,沒能夠第一時間過來看你麽?你是生氣了?沒錯,這确實是我不好,以後不會如此了,我就算是去翻牆鑽狗洞,我都會跑過來找你的,你放心。”

說完,他頓了頓,又道:“表妹,這麽多年了,你從來都是明白我的心的,你不要去在意她的想法好嗎?過日子的那個人是我又不是她,她本就無權去插手我的婚事……”

可真是天真的話語啊。

容成瑾手上使着勁,努力想要掙開他溫熱的手,卻始終不得法。

她還記得成親那天,也是這樣的一雙手,緊緊拉着她走進懷慶侯府,它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堅定,她原本以為,這個人,便會是她一生的依靠……

可現在,她心中卻只有滿心的厭惡。

她嘆了口氣,輕輕道:“表哥,你先放開再說好麽?”

聞言,趙晞陽連忙撒了手,他垂下頭,又內疚地沖她放緩了聲音道歉道:“對不起啊表妹,我只是……我只是……”

畢竟,像退婚這樣嚴重的話,容成瑾過去從未說過,相反,她是憧憬着嫁給趙晞陽的,一直都是如此……

容成瑾別過頭去看了一眼正淅淅瀝瀝下着的雨,道:“表哥,你我其實并不合适,不是麽?”

趙晞陽心中忍不住氣血翻湧,他猛地站起身道:“你別胡鬧!”

這合不合适,她一個人說的又怎麽能夠算數!

可是,他看着眼前面色平淡的容成瑾,一顆激動不已的心,卻還是漸漸變得空落落了起來。

“表妹,永遠都不要這麽說好嗎?除你以外,誰都不行,而且,你不是從小就說過要當我的新娘子麽?”

怎麽,突然便變了卦呢……

看着他失落的模樣,容成瑾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些都是什麽時候說的呢?

在他爬上樹替她取風筝卻險些摔下來的時候?還是他為了替她出頭,與欺負了她的廣定伯家大公子大打了一架後?又或者,是他們兩人偷偷出去逛廟會時,他板着臉把自己的鬥篷也加在她身上的時候……

這個比她大不了幾個月的人,曾經護她如寶,而這樣的回憶,也确實太多太多了。

而‘要做表哥的新娘子’這樣的話,她大約也确實真心實意地說過許多回,她見過的男子不多,而她的表哥,一直都是其中最好的那一個,他家世好,生得也俊朗,又待她極好,那時候的她,很難不去心動、不去依賴……

容成瑾淡淡道:“那時候,你我都還是孩子,童言稚語,你怎麽偏偏就當真了呢?”

“表妹!你教我如何不當真呢?”趙晞陽見她神色冷淡,越發激動道,“表妹,我就是當真了,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娶你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永不分離,難道,你我這麽多年的情誼,都是假的嗎?”

他那顆年輕的心,此時就像是燒旺了的爐火一般熾熱。

聞言,容成瑾簡直忍不住想笑。

當真?她曾經也是與他一樣的當真,可是,最後得到的結果,卻是讓她那般心碎,當那樣的場景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渾身都在發疼發冷,她的一顆心,過去從未那麽痛過,連着胸骨,一路痛到她的肚子……

她痛了整整一天一夜,痛完了,身死了,心也一并死了。

所以,這一次縱使他再如何深情款款,她也絕不願重蹈覆轍了。

“表哥啊,我累了,你請回吧。”她偏過頭去,這般說道。

“小瑾,你到底是怎麽了,難道……你難道當真就這麽絕情?這麽不顧及我們過去十幾年的情分?”趙晞陽哀傷地望着她道。

聽着他這樣悲傷的語氣,還有這個過去只有在耳鬓厮磨間,他才會呢喃輕喚的小名,容成瑾有那麽一瞬間的動容,但也僅僅只是動容了。

“表哥,你知道嗎?今天我剛出去時,這天,尚還是個大晴天,豔陽高照,結果,只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它就下起了雨。”

她看着趙晞陽不解的眼神,徐徐說道:“表哥,老天爺尚且善變,更何況是人心呢。”

說完,她擡眸看了一眼趙晞陽,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柔,語氣卻又是那麽的堅定:“表哥,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依賴哥哥的小女孩了,你明白嗎?”

容成瑾從來都不是什麽拖泥帶水的人,曾經,她想得太多,也顧忌太多,而如今,她由身到心,都已經死過一次了,這趙家人,已經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影響到她的地方了,故而她這一走,走得十分幹脆,不管表哥在她身後說了什麽,都不曾回過一次頭。

她滿懷心事地回到前廳後,第一樁事,便是朝着瑞王盈盈跪了下去。

見她突然下跪,一張小臉還依舊是蒼白無血色,瑞王不禁皺了皺眉,“你這是又怎麽了?快起來,地上涼。”

而容成瑾卻是搖了搖頭,道:“爹,我想問你,我同表哥的事情,可否作罷?”

她的聲音小小,然而一字一句卻是擲地有聲,廳內幾人也是頓時震驚不已,而這其中,尤其是當爹的瑞王。

如若不是容成瑾心裏喜歡人家,瑞王當初都未必會同意這件事,哪怕容成瑾從來都不是多麽十全十美的姑娘,還身體羸弱,但在瑞王心裏,她就是天下間最好的姑娘,那個不争氣的小子,自然是哪兒都配不上她……

可如今,這樁婚事全京城都心知肚明,就差哪天正經定下來了,這時候反倒說起什麽不提了?

難不成,是那趙家小子同她說了些什麽不好的話,惹得這丫頭心裏頭不高興鬧脾氣了?

見爹爹沉默不語,容成瑾唯恐他多想,又道:“沒有交換文書,這樁所謂婚事,也不過是一句戲言,您去同堂姑父他們說一聲便是,表哥那兒,我已經跟他說過了。”

“你說什麽?”瑞王驚訝地問。

容成瑾微微一笑,道:“我說,我方才已經同表哥說過了,我與他的婚事,就此作罷。”

瑞王看着她這笑盈盈的樣子,想要罵她兩句不知羞,竟然同人家男兒家開口閉口婚事的,成何體統吧,可這話到了嘴邊,他又實在是舍不得。

這個丫頭,他一向是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一輩子一指頭都沒舍得動過,這時候又哪裏舍得說她半句不是,縱使滿肚子的火氣,也得吞回去。

最終,他心中的千言萬語通通化為了一句話:“你先起來再說,那個死小子,他怎麽惹着你了?”

見他神色稍霁,容成瑾覺着他差不多是同意了,便也舍不得讓自己繼續受罪下去了,她伸手由侍女扶了起來後,便十分親昵地坐到了瑞王下首。

“我前段時間做了個噩夢,夢見他是我的克星,遲早會克死我。”

“淨瞎胡說!”瑞王斥道,“你什麽時候還開始信這些了。”

容成瑾有些委屈地垂下了頭,她原先自然是什麽都不信的,可她經歷了更加怪力亂神的事,現在随你同她說什麽神仙鬼怪她都信。

見這個說法貌似行不通了,容成瑾只好又道:“表哥他自然沒有惹着我,只是,我這些天想了許多,我發現,我在心裏從來都只把他當做哥哥而已,您說,哪個當妹妹的會嫁給哥哥呢?又不是人人都是那傳說中的伏羲女娲,在我看來,讓我跟他成親,與讓我跟大哥成親也沒什麽差別。”

“你這又叫什麽話。”瑞王也是有些不悅了,一個未嫁小姑娘,怎麽連這種有違人倫的比方都打起來了。

“自然是大實話了。”容成瑾道,在她眼裏,她家爹爹大約就是個紙老虎,瞧着再兇,一捅就破。

“反正,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況且,人家南平郡主一點也不喜歡我,我若當真嫁了過去,也定是要吃虧的。”

若是頭先,瑞王還算有些猶豫的話,聽了這句,整個思維卻也是差不多快要被容成瑾給帶過去了。

雖然堂妹夫對容成瑾頗為疼愛,但他那堂妹,卻因為有個太争氣的父親,一直都是個極心高氣傲的,把自己那寶貝兒子看得跟個什麽香饽饽似的,對他這個病弱的女兒一直頗有微詞,雖然,她從不曾多麽明顯地表現出來過,但瑞王素來疼惜女兒,自然是瞧得出幾分端倪。

只是,他這熊女兒就跟鐵了心一般,就是非要在趙晞陽這棵歪脖子樹吊死了,他氣她、憐她、又擔心她,可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就連此時,他聽得女兒這番話,雖然心裏早已同意,卻依舊有些懷疑女兒是不是只是一時賭氣說出來的氣話。

他唯恐女兒有一天會後悔,便仍是什麽态度也沒表,只同她說:“丫頭,這到底是你的婚姻大事,你還是再好好考慮考慮吧。”

知父莫若女,容成瑾也不急于一時,遂也不繼續讨論這些了,反正,她本身也不覺得只靠自己一張嘴就可以解決一切,她今天會突然說這麽些話,也只是想給他們透個底罷了,是否真心實意,來日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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